第8章 红梅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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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众师归来不久,刺、戮二主的囚车亦被送上苦海。

    苦海由三岛组成,岛形弯如弦月,偎依相拥。

    海岛由外至内,分为外岛、中环岛与内岛。

    内岛群山竦峙,常年迷雾缭绕,唯众生主与御众师能够踏入。

    中环岛山丘连绵,为七部所辖,乃苦海门人之居所。

    外岛地势平坦,立于稍高处便可览尽旷野,非苦海门下尽居于此。

    伴随苦海声势渐盛,前来苦海避难或寻觅发迹机会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在外岛日渐形成聚集村落,后发展为城镇,直至今日筑起城池般的岛城。

    外岛西南处如豚吻凸起之处,是一座规模极大的船港,距其不远处便是整个西沧海上最大的海市,与最繁华的花街柳巷。

    刺、戮二部所乘海船抵达港口时,黑压压的人群涌来。

    有备好银两想要先对手一步的商人,有身上一穷二白想要获得一份雇佣的刀客,有花枝招展向海员们兜售身体的妓/女,还有一些浑水摸鱼捞取好处的窃贼偷儿。

    刺奴、戮奴们推着囚车走下甲板,人群以比先时更加迅疾的速度退去。直闹得落花流水,人仰马翻。

    当两支队伍离开海港。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听笼子里乃何人?岛上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索性,苦海没让他们的好奇心煎熬太久。

    翌日,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三岛。

    刺、戮两部部主因争功内斗,导致天字甲册中一项重要任务失败。

    两位部主未能争取见到御众师一面,便被投入刑部囚牢,接受刑主裁决。

    刑殿,幽暗无光。没有窗户与缝隙,仿若置身地底。

    一盆盆碳火明灭不定,照耀绘有神佛旧典的石壁,忽明忽暗。针、刺、钩、鞭……各种刑具从房梁上垂下,宛如铁灰色的密林,令漫长的甬道显得幽仄窒息。

    裴戎跟随刑奴身后,来到刑殿最深处的一座刑室。

    目光扫遍四周,最后定格于角落。

    那里,摆着坐室内唯一一把椅子,刑主安坐其中。

    两臂搭着扶手,右腿翘在膝上,微摇微晃。靴底一片暗红,不知将将拷问过何人,鞋跟儿上黏着一块碎肉。

    刑主同裴戎点了点头,没有话,手一抬。

    他的身边,一名娇可人的童子,展开怀中卷轴,扬起一张天真烂漫的笑脸,发出宛如鸟啼啾的声音。

    “刺主裴戎,九月初七,领天字甲册任务,属刺、戮,灭门屠户,列叁仟壹佰肆拾贰号。”

    “九月十六归,斩首六十三,获黄金一百斤,白银三百斤,各色珠宝……”

    刑主颇为不耐地拍了拍扶手。

    童子鼓起腮,委委屈屈地望向刑主,衬着桃花脸,有些楚楚可怜。

    刑主面容冷硬不动,伸出一指,戳人腮上。

    腮帮顿时“漏气”,童子揉了揉脸,发出细的尖叫。

    裴戎微侧身,曲指抵唇,轻轻咳嗽。

    刑主一巴掌呼于童子后脑。

    童子一个趔趄,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后脑,继续道:“总之,任务一“顾子瞻”成功,任务二“夺眼”失败。扫尾干净,无后续麻烦……最终定论……”

    掌刑童子努力仰头,望着足有三个他高的裴戎,笑眯眯,用花瓣似的嘴唇吐出一词――

    “失败。”

    “依苦海刑典,刺部裴戎领鞭刑,挞五十。”

    裴戎解下腰间狭刀,交与刑奴,单膝跪地:“裴戎,领刑。”

    深吸一口气,将头发挽起,束于头顶。

    揭开衣襟盘扣,拉开外衣与中衣,褪至腰间,露出一色苍白身躯。

    悍烈如豹,又幽白似玉。

    童子见到裴戎身体,微微有些吃惊。上面伤疤实在太多,如同山野阡陌纵横交错――很难想象,一人受过如此繁多的伤,还能好端端的活着。

    刑殿很冷,在裴戎伤痕累累的肌肤上激起细疙瘩。

    双膝着地,手被刑奴用绳索套住,分挂在两侧铁架之上。

    刑奴从水盆中,拿出一条由麻绳拧成的鞭子。

    粗糙鞭身吸饱了海水,宛如一条毒蟒盘曲于纠结臂膀,湿漉漉淌下冰冷蛇涎。

    裴戎合上双眸,手掌紧紧地攥住绳索,腰腹收窄,肌肉紧张绷起,凸显出脊柱的痕迹,和两块形状优美的蝶骨。

    嗖――风随鞭响,红梅开落。

    裴戎疲惫地撑开眼睑,浓密的睫羽上凝着血块。

    紧束的长发不知何时散了下来,被血汗浸透,如水藻般纠结成缕。头顶三枚白羽断了俩,染一层朱红。

    缓缓舒展身体,吊在房梁上的刑具,在绳索的碰撞下叮当作响。

    后背火辣辣的,海盐混着汗水渗入伤口,疼得发烫。

    右眼高高肿起,在第二十九鞭甩下时,刑奴施力太久,手臂酸胀,那一鞭失了准度,狠狠抽于脸上,刮出一道血痕,从右眼拉到耳根。

    刑室里空无一人,刑主、童子与刑奴在鞭挞结束后,便离开了。

    裴戎的目光能从敞开的门扉,望进幽深逼仄的走廊里。

    地面倒映一条条畸长人影,像是被挂在墙上风干的腊肉。长廊中绵长低吟回荡,如破败风炉的喘息。

    裴戎知道,那些是被判钩刑的囚徒――双臂缚于背后,铁钩穿过下巴,悬吊半空。

    这种刑罚将死亡拉伸得极为漫长,鲜血一点点放干,颈骨一点点脱臼。本能的挣扎,只能将加剧临死前的痛苦。

    裴戎出神地盯了一会儿。

    然后,有些难耐地动了动双腿。

    受刑时,他流了太多的血和汗,顺着纠结肌肉陷出的沟壑缓缓淌落,没入裤中――也就是,他的裤子湿透了,潮乎乎地黏在大腿上,犹如儿失禁一般难熬。

    腰带已被鞭子刮松,他可以蠕动蠕动地将裤子蹭落,但身边没有另一条裤子。

    若有刑奴进入,会看到什么?

    一个光着屁股的刺主?

    裴戎漠然,还是“裆中失禁”的刺主好些。

    就在胡思乱想间,一双温热的手,挟住他下颚抬起。

    裴戎抬头,对上一双深瞳。

    来人用低沉,轻柔,十分缓慢的声音道:“我可怜的狼崽……”

    拇指擦过裴戎咬破的嘴唇,沾着鲜血,在他脸侧画出一抹嫣红。

    有人来看望裴戎。

    是他想见,却惧见之人,御众师梵慧魔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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