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毒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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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鹿台上摆开宫宴,公主府里正响起孩子的哭声。丝鹭原先在钟城宫伺候,等到卫沉蕤出嫁也就随之到了公主府,做的是公主家令,卫沉蕤的事她少有不知道的,虽然也是有名有姓有职有称的女官,但平常也是陪伴在卫沉蕤身边的,有了主子,也兼管奶娘的事。

    孩子还,就在公主身边,哭声一起就惊动了公主,奶娘哄不好,丝鹭就出来传话,要把孩子抱进去。

    丝鹭威严日盛,最近又有不少的烦心事,脸色难免肃穆,奶娘战战兢兢的抱了孩子进去,递到公主手里,丝鹭跟着进来,看着公主抱着哄了一阵,孩子就渐渐歇了哭声,又睡了。

    公主虽然哄着孩子,却有自己的心事,室内一时十分安静,过了片刻,丝鹭示意奶娘下去了,展开一床被子将孩子安置在公主身边,低声道:“殿下也累了,正该休息。”

    她想的话倒有很多,只是了公主也不会听,何况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收手是不可能的了,即使再觉得不妙,不妥,也拦不住了。

    卫沉蕤穿一身家常衣裳,因是晚上了,又不见人,发髻也十分简单随意。她还在月子里,等闲窗子都不好开的,然而也仍旧清爽雅致,闻言看丝鹭一眼,问的却是别的事:“行宫里的宫人……现在已经动手了吧?我还怎么睡得着?”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敲窗子的声音,丝鹭一凛,快步走过去低声问:“是谁?”

    是一个低沉而疲惫的男音:“是我。”

    公主府中公主是主子,能在她面前称我的人不多,丝鹭闻言回头看看公主,正想请他就这样话,未料公主径直道:“让他进来吧。”

    丝鹭犹豫片刻,下意识看了看床上正熟睡的孩子,到底没有什么,去开门了。

    进来的人看服色是府中侍卫,年约三十上下,神情沉重而复杂,往公主的方向见了一礼,隔着屏风,也不过去,就跪在地上禀报:“启禀殿下,行宫传来口信,……已经乱起来了。”

    一言激起室内千层无形的波浪,卫沉蕤不自觉从床头坐直身子,望着描绘数只翟凤的屏风,一下抓紧了儿子的襁褓,默然片刻,到底吐出一口沉重的气来,追问道:“知道究竟是谁……?”

    即使这地方绝对隐秘,一句话也漏不出去,可谋国是何等大事,没有人能真正坦荡的提起,最重要的信息就这样被隐去,然而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侍卫摇了摇头:“这是探不出来的,一乱,行宫就从内之外层层封锁,再也不好探消息了。”

    公主点一点头,心事烦乱:“也不必探了,只等着消息就是。咱们的人此次能安插进去无非是因行宫许久不用,里头规矩废弛,人员松散,又有宫里随行的和行宫之内原本的人互相都不熟悉的便利,否则岂能这么容易,倘若一击不中……只等着下次吧。”

    这样日复一日的忍着,好像毒蛇一样相机而动,显然并非卫沉蕤最欣赏的一种方式,可这也是最稳妥的。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些话就觉得吃力,完之后喘过几口气,也不再话了。

    丝鹭两头里望望,低声道:“公主还没大好,更没有出月子,这件事既然已经成了,也就是时候好好休憩了,您总该顾忌身子,公子……到底还呢。”

    一言既出,屏风两面都微微一震,却不是因为卫沉蕤的虚弱,而是因为这个公子。

    傅希如认了,是合法合理,然而从人心上论,这孩子牵动的,只能是亲生父亲的心。

    卫沉蕤喘过气,睁开眼睛,又望了一眼屏风,低声道:“我自己知道的,你……你过来看一眼吧。”

    她心里是清楚的,她曾经盼望过婚配,不过良人并非这个人,然而阴差阳错,在房州支持相守的偏偏是他,又终究是情难自禁,留下了这个孩子,这团乱麻是再也理不清的了。

    天性不能断绝,这孩子自己不知道,可做父亲的,却不能不看一眼。另认他人为父是不得已,且终生不能正名,可其实该知道的人心里都清楚。

    眼下她是已经没有回头路,对孩子也不能做出更大的牺牲,更不可能对情人有个妥善安排,将来倘若东窗事发,最有可能的是一损俱损,全都覆灭,眼下这一眼,不定就……

    就是今生唯一一次了,又何必忌讳呢?

    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居然十分犹豫,然而终究无法拒绝这种诱惑,慢慢起身,一言不发的绕过来。

    烛影摇红,柔柔光晕落在母子二人脸上。丝鹭虽然并不赞同,到了这时候,看到那人脸上的痛苦与柔情,到底不出什么话,反而后退两步,容他近前。

    公主上下齐整,也有淡淡的妆容,因此虚弱并没有写在脸上。她生的顺遂,只是年纪有些大了,且早年在房州受过磨难,亏空倒是厉害,太医也只好休养为要。孩子就躺在她手边,正睡得踏实,几个人话声音都轻,因此没有惊醒,含着手指头,时而哼哼两声,靠着母亲倒是很心安。

    孩子长得快,即使还没满月,看起来与刚出生的时候又红又皱也大不相同,白白嫩嫩的一只,淡淡两道眉毛,像个江米团子。虽然还没起名字,但在府中很受重视,什么也不缺。

    这他都是知道的,然而自从生产之后,要亲眼看一看却是很难。他是侍卫,虽然是公主的心腹,却男女有别,况且人多眼杂,公主养面首可以,正大光明不避讳人的不多,外头还要做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模样,这对假夫妻之间,是没有真情人的位置的。

    “抱一抱吧,他睡了,不要紧。”公主并不与他对视,然而却轻声要他伸手。

    丝鹭本想这不妥当,看了看公主的神情,到底没有出声拦下来。反正在内室之中,抱了也就抱了,将来公子长大,其实也免不了与他接触,不定还要踩着他的肩膀摘果子,胡闹淘气,讳莫如深反而不好,最容易被人察觉不对劲。

    于是他也就抱起来,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孩子很轻,与他牵连的一切却如此沉重。卫沉蕤一旦回到长安,回到皇权的最中心,就再也不是房州那时候天高地远,无人干涉了。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她就万分为难。这孩子来的意外,她本来不该留着,然而却总是心软,拖到傅希如回来,到底提了。

    她看人一向不错,傅希如根本不在意这场婚事,自然也不在乎多个便宜儿子,有时候夫妻之间没有情意,只是联合,事情反而简单的多。

    如今孩子生下来了,公主心中还是一团乱,理不清。

    她情知谋朝容易,篡位却难,眼下抓住机会往行宫投毒,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一击即中,真的给卫燎喝了毒酒,毒死他或者坏了身子,寿数不久,将来太子登基,国中不稳,她再徐徐图之。

    想要登高一呼万人响应拥她为帝那就不用了,单只她的父亲是被废的太子,她是出嫁的公主,就绝了直接登基这条路。

    历来能够继承大位的公主,莫不是少女时就入储,未曾下降的。卫沉蕤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幸破陈规。

    投毒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傅希如。

    二人虽然结盟,但彼此并不是完全信任的,其他的事也就罢了,诸如卫沉蕤取信禁军,从中探消息,甚或策反,这些事要借助傅希如的力量,然而涉及到卫燎的谋划,她就不得不慎之又慎,最好是做了再提,甚至还要再观察傅希如的反应。

    她毕竟不能把握每一个环节,其实尚且拿不定主意,中毒的到底是谁,只知道事情是发生了,眼下心里千头万绪,又挂念行宫的事,又担忧日后对傅希如的试探,以及后续的处理,只恨自己没有千手千耳,更不能肋生双翼飞到行宫亲自探查情况。

    另一头还有孩子沉沉的坠着她的心神,甚至已经不再当下了,想也知道今夜又是难以入眠。

    他只抱了一会,就轻轻的放回了床上,又看一眼公主,万分隐忍,低头道:“殿下也要保重。”

    丝鹭微微一怔,从对公主的全心全意担忧,转到了对眼下这一幕的叹息。

    出事的时候,白鹿台上乱了一刻,然而到底很快就肃静了下来。餐具食物酒水全都原样放着,立即召御医过来检验,所有人都留下,席上伺候的人立刻被锁拿,连夜查问。

    如此迅速,盖因中毒的并非卫燎。

    然而情况也并不轻松。

    那壶酒是御酒,原本是卫燎案上的,上来的时候气氛正好,推杯换盏间,被他赐了下来,经了傅希如的手,斟给了年届六十的中书令陆终。

    陆终年纪老迈,身体本来不好,毒发的早,那壶酒还没来得及再给别人饮。

    卫燎没有中毒是大幸,可陆终之事也绝不会,白鹿台上一片寂静,几乎无人敢开口,然而都看着傅希如,又去觑卫燎的脸色。

    毒可能在酒中,也可能在盏中,更可能是傅希如身上的,到了这一刻,即使人人都清楚傅希如是没有理由毒害陆终的,因事涉卫燎,就不可能不做处置。

    裴秘只好出列:“陛下,傅大人恐怕……”

    卫燎的脸色太难看,他也不敢完。

    “把行宫封锁,一丝半点的消息也不要走漏,傅希如……交由大理寺查问,就在白鹿台问。”

    完拂袖而去,乱象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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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

    唉……公主要抓住这个机会其实也不大容易的,主要还是行宫很长时间不用了。那么请问公主什么时候知道卫燎要去行宫,搞了这么个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