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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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禾。”

    丁幼禾挂断了和肖潇的通话, 就听见扶着自己的颜梁淮欲言又止。

    她把手机还给对方, 低垂着眉眼轻声:“谢谢。”

    颜梁淮看着她发丝后血色极弱的唇, 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 末了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像对待一个沮丧的妹妹。“如果没有元染,成星剑不可能轻易回国。”

    “嗯。”

    “既然回来了,他就走不了了。”

    “嗯,谢谢。”

    颜梁淮又哪里是为了再得她一声谢?他叹了口气,将她扶上车,带回所里录口供。

    车开了, 颜梁淮从后视镜里看见元染站在京南故居的屋檐下。

    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个看似无害、实则掌控欲极强的少年身上看见名为无助的情绪。

    他看了眼身边的丁幼禾,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这两人之间啊……

    *** ***

    丁幼禾刚从警所出来,就被人迎面一把搂入了怀里。

    浓郁的香水味,但并不冲鼻,相反的竟让她鼻子一酸,像孩子嗅到了妈妈身上的气息一样想哭,索性抬手抱住对方的背, 把脸埋在她颈窝里, 任由卷曲的发丝掻着脸颊。

    “别哭,妆都化了, 丑死了。”肖潇嘴上得硬邦邦,抚着她后背的手却温柔极了,“没事, 没事了啊……”

    丁幼禾把憋着的一股子委屈撒完了,终于嗅嗅鼻子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肖潇大衣上明显的一滩水渍,“回头我,嗝……替你送去干洗。”

    肖潇瞟了眼衣裳,“那还不如起精神好好挣钱,重给我买一件。”

    “行。”丁幼禾边着,边可怜兮兮地了个嗝。

    一下把肖潇给逗乐了,“你你,天天在狼狗面前装老虎,这次蔫了吧?老老实实地变猫咪。起来,那子人呢?”

    “别提他,”丁幼禾一嗅鼻子,“我不想见他。”

    肖潇一愣,“为什么?不是,这次多亏他才能抓着凶手的吗?”

    丁幼禾撇撇嘴,又红了眼眶。

    肖潇忙稳住她的肩,“好,住,不哭。还是那句老话,三条腿的蛤|蟆少,两条腿的男人满地跑,不见他就不见了,姐姐带你回家。”

    这边话是这么,上了出租车,肖潇就乘着丁幼禾擤鼻涕的工夫,发了条短讯给那个“两条腿的、满地跑”的男人,【又把丫头惹哭?事不过三,再来一次信不信让你丫这辈子再见不着她】

    那子向来接到短信不回,该做什么就直接去做了。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破天荒的秒回,【还在哭吗?】

    肖潇瞅了眼红着眼眶但已经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的丁幼禾,挑眉,拇指按下几个字,【还在,特惨】

    然后把手机往包里一丢。

    叫你动不动惹老婆难过,着急上火去吧→o→

    “潇潇,你之前不是要旅游吗?”丁幼禾鼻尖红红的。

    肖潇:“都行,我也没怎么出过远门,上哪都能找乐子。”

    “我也是,那……我们走远一点好不好?”

    肖潇这才恍然,哪是要旅游,分明是在躲人呢!

    成星剑旧案重审,筹备期颇长,两人就算在这空档里出去走走。出门的事除了颜梁淮谁都没告诉,自然包括元染。

    出发当日清,丁幼禾正忙着收拾行李,楼下门铃响了,她撩开窗帘瞄了眼,见是许暮,便跑下楼让肖潇去开门,“……要问我,就我不在家。”

    肖潇披了件针织衫,似笑非笑地瞄她,“有话当面清楚不好么?躲躲藏藏的,跟个媳妇似的。”

    “谁媳妇,”丁幼禾撇嘴,“看见他就生气,不想见。”

    肖潇耸肩,“怕是担心见了面就心软,才不见吧。”

    丁幼禾推着她的肩,把人推出去,自己则留在她房间里,侧耳偷听。

    “肖妖精,我嫂子呢?”

    “谁是你嫂子?扯证了吗,办酒了吗?就这么乱喊,不怕闪了舌头吗?”

    “……丁,丁……”

    “再脏话信不信以后连半颗盐粒也不借给你?”

    “脏、脏话?……卧|槽!”

    “嗯?”

    “我,是,我造——知道了,那个,禾妹妹在不?”

    丁幼禾差点没笑出声,不用看都知道许暮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儿,别看平时在兄弟们面前吆五喝六的,一到肖潇面前就吃瘪吃得盆满钵满。

    “找阿禾干嘛?”肖潇问。

    许暮这才:“染爷进医院了,嫂子——禾妹妹就真不去看看嘛?”

    丁幼禾心里一咯噔,进医院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进医院?

    “什么毛病?”

    “哎,不提了,生活都没办法自理……”

    许暮得语焉不详,肖潇问了半天也没清楚到底什么毛病,丢下个病房号就跑了,跑出两步,忽然停下,犹犹豫豫地指了指自己胸口,见肖潇低头,他立马闪了。

    肖潇出来得急,只披了件针织衫,没扣纽扣,长裙的胸口事业线隐隐约约,她拢了下衣襟,遮了。

    挑眉看向跑没影了的许暮,目光不自觉地停驻了片刻,不自觉轻笑了下,才转身回屋。

    “喏,”肖潇手一翻,一张字条在她掌心,“病房号,要不要去随你。”

    丁幼禾盯着那串数字,头一扭,“不去。”转身腾腾上楼了。

    肖潇把纸张往鞋柜上一搁,顺手摸出支烟点上,“去了千寨,可没那么快回来,你想清楚了。”

    “我干嘛要赶时间回来!”楼上传来赌气的女声。

    肖潇吐了口烟,啧,从前见丫头对那子死心塌地的,她还担心将来得吃亏呢。没想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真倔脾气上来了,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之前就着喝酒,肖潇大概也算闹明白了丁幼禾上火的点,并深表赞同。

    “千万别让男人吃定你,觉得无论他怎么做,你都会觉得他对。”

    “他居然偷偷在我身上装监控!人干事?”微醺的丁幼禾气呼呼地吼,“我跟你,潇潇,我要就这么原谅他了,我就不姓丁。”

    “哦。那姓什么?元吗?还是陈。”

    “……潇潇!”

    “行,行不逗你了。”

    总之,一边是咬死了不原谅的丫头,另一边是数次登门道歉都被拒之门外的臭子,成星剑落网五天了,两人愣是没照过面。

    够倔。

    肖潇吐了口烟,刚要回自己屋,忽然听见楼上腾腾脚步声跑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丁幼禾换了身外出的衣服,还背了包。

    “这会还出门?一会儿得去火车站了。”饶有兴味。

    “去买点东西,带高铁上吃。”丁幼禾脸不红心不跳。

    “哦,给我带几包口香糖,车上禁烟难熬。”

    丁幼禾答应了,弯腰穿鞋。

    肖潇靠在门边,有意无意地:“纸条在鞋柜上。”

    哪知道丁幼禾跟被戳了脊梁骨的猫似的,顿时炸毛,“我才不是——”

    结果她果然看都没看一眼鞋柜上写了病房号的字条,就出门了。

    肖潇出去关门,一眼正看见对面楼里,正够头张望的许暮。对方也看见了她,挠了挠头,朝她一笑,乐颠颠地拿起手机手指翻飞。

    ……得。肖潇心想,连老三这大老粗都看得出来,阿禾是狠不下这心的。

    大家对丁幼禾同学的认知是清晰的。

    半时后,她站在病房楼层入口,犹豫了一下。

    她是没拿纸条,但那个病房号就跟长在脑海里了一样,根本用不着拿呀QAQ

    “姐,你好,请问探病吗?”护士见她原地踌躇,便问。

    丁幼禾还在犹豫,忽然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抢先一步向对方咨询:“你好,请问陈元染先生在哪间病房?”声音嗲得不行,带着点略显刻意的港台腔。

    问话的是个年轻女孩,穿着牛仔外套,早春时节就光着腿,化了烟熏,还算漂亮。

    护士看了她一眼,见怪不怪地报了个病房号,等对方走了,才对丁幼禾:“这才半天工夫,起码五个来看他的姑娘了,长得好看就是好,硬是把住院住成了见面会。哦……对了,你是探望哪个病房来着?”

    丁幼禾牙根发痒。

    这才几天不见啊,就招蜂引蝶成这样!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我走错层了。”她着,转身就要往电梯走。

    结果电梯还没来呢,一只手从她身边又连续按了几下电梯按钮,灯熄了。

    丁幼禾正欲发作,余光看清了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顿时噤声,连头都没回,看也不看来者何人。

    “幼幼。”

    走得更快了。

    身影一闪,赶在她出楼梯间的那一刻把人给拦下了。

    丁幼禾低着头,入目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短了点儿,露出半截脚踝。

    她一下想起很多年前,从风雪里捡回来的少年也是穿着这样一条嫌短的裤子,安静又温柔。

    只是,当年那个单纯无辜的可爱,怎么就整个变样了呢!

    把心一横,丁幼禾抬起头。

    正对上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长眸,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脸。

    “染爷好本事,还嫌摆弄我摆弄得不够,又让许老三来骗我?”

    那口气,硬生生被她拖出了丈八的疏离。

    元染怎么会听不出她还在气头上?抬臂就想拥住她。

    丁幼禾灵活地一闪身,从他面前躲过了,杏眼瞪着他,“干嘛?别想对我故技重施。”

    元染苦笑,“什么故技?”

    丁幼禾脸一下红了。

    还能什么?拥抱,亲吻,堵住嘴,稀里糊涂滚上|床,落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然后莫名其妙就和好了。

    都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这P话丁幼禾半个字都不信——什么和?那不过是掩耳盗铃,隔阂还在,不会因为片刻欢愉就自然愈合,不过是粉饰太平,等下一次冲突来临,只会愈加严重。

    她骨子里跟丁止戈的看法一致:有话就,有P就放,放完了神清气爽,该吃吃该喝喝。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忍受元染一而再、再而三的瞒着她做一切。

    更,更,不能原谅他居然拿住院当幌子骗她╭(╯^╰)╮

    “麻烦转告老三,店里从今往后不欢迎骗子,”丁幼禾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他,还有……你。”完,她快步往楼下跑,却被眼疾手快地拽住手腕。

    “他没骗你。”

    “我看你还能跟姑娘勾勾搭搭,明明好着呢——”丁幼禾脱口而出,等看见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再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不好,一点都不好,”元染抬起另一只手,连手掌带手指都裹着纱布,看起来既可怜又可笑,“老三没骗你,我是真的入院在治疗。”

    丁幼禾愣住了,又想起那天他拦下自己手中裁纸刀时,从指缝间滴下的血。

    一滴,一滴,当时刀锋割心的痛再度袭来,让人窒息。

    “……手,怎么了?”

    “伤到神经了,要做个手术,”元染云淡风轻地,“没事的。”

    丁幼禾咬唇,“会有后遗症吗?”

    “不好……如果往后我这只手废了,你会嫌弃我吗?”

    “呸,童言无忌。”丁幼禾条件反射地唾了下,“不会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万一呢?”元染眼里像闪着星光,“你会嫌弃吗?”

    ……伤是她割的,人是她选的,嫌弃?嫌弃个大头鬼!她也就是赌口气,怎么可能真丢下他不管。

    丁幼禾差点就想握住他的手,解开纱布看一看到底怎么会伤那么重的,好不容易忍住了,板着脸,但到底语气狠不起来了,“什么时候手术?”

    “就这两天吧,”元染顺杆上,央求道,“你也看到了,手这样,东西都拿不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老三那群人粗枝大叶的,昨天还把开水泼我身上了……”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连丁幼禾都要心软了。

    可就在这时候,楼梯道的门被人哐啷一下推开了,对方推门前没看见拐角里的元染和丁幼禾,所以一个猛子冲得有点儿急,一脚踏下楼梯余光才瞅见他们,于是立刻急刹车。

    人是站稳了,手里的东西却飞了出去。

    元染眉一蹙,快步冲上前,身子朝前一够,长臂一捞,正好抓住那个东西。

    稳稳当当。

    “染爷,你好棒喔!”冲出来的女孩双手叠在胸前,娇滴滴地夸赞。

    这声音……

    丁幼禾蹙眉,才发现来人正是之前在护士站遇见的光腿少女,此刻她正满怀仰慕地看向元染,樱桃嘴夸得天花乱坠,只差没把男人夸成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佳公子。

    而被她夸成花的公子哥,看起来,并不太愉快,甚至有点后悔。

    因为,丁幼禾的目光落在他握住“东西”的手上。

    那只据“要动手术”、“不能抓握”、“无法生活自理”的手。

    丁幼禾扯起嘴角,露出一抹和煦的笑。

    元染心里一个声音惨叫,完了。

    “看来,陈先生你的手已经光速复原了,”丁幼禾笑着看了眼他身前的长腿美少女,“而且就算没复原,也不愁没人照顾。我就先告辞了,哦对了,最近别去店里拿东西,家里没人。”

    元染连忙拦住她,“你去哪?”

    丁幼禾嫣然一笑,“跟颜警官一起,去哪就不劳你费心了。”

    颜警官:)

    余光瞥见元染眼里的不快,丁幼禾非·常·愉·快地碎步跑下了楼。

    满头雾水的美少女直到她消失在楼梯,才惴惴不安地问:“……染爷,是我给演砸了吗?”

    她本就是被召唤来“演戏”的,当然,对染爷的仰慕是有,可绝对没到要这么吹彩虹屁的程度。不过既然染爷要演得像一点,到让嫂子轻微吃醋的程度即可——她一直在想,到底什么程度才合适呢?

    现在,嫂子被气跑了。

    她,算演砸了吗qwq

    “跟你没关系,”元染乏力地揉捏鼻梁,“你先回吧,今天谢谢了。”

    “不不,能帮上忙荣幸都来不及,”女孩惴惴不安地问,“只是嫂子她……”

    “我自己想办法。”

    女孩点点头,要走,想了想,又转过头,心翼翼地:“染爷,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

    元染心不在焉,“嗯,。”

    “也许你可以试试更坦白一些,”女孩斟酌着用词,生怕一不心得罪了得罪不起的大佬,“既然要求婚,不如直接到人家阳台下单膝跪地啊。”

    直接,跪地,求婚?

    女孩怕言多必失,乘着元染出神赶忙闪人了。

    空荡荡的楼梯道中,只剩下元染独自站着,他慢慢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个精巧的红色丝绒盒子。

    也许,可以……试试?

    毕竟女人比较懂女人嘛。

    可惜的是,等元染换好衣裳,准备妥当,站在刺青店楼下,深呼吸,鼓足勇气安按动门铃,却始终没有人来开门,倒是隔壁邻居开了窗户,见是他,便:“哎呀,阿禾已经出远门了啊!”

    元染:“……”很好,走得还真快。

    “请问她去了哪里?”

    “她没跟你吗?吵架啦?具体哪里不知道哎,好像挺远的,喔。那个颜警官来接她们的,应该挺安全——”

    安全?

    明明是更值得担心了好么?

    元染蹙眉,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走的,会不会就和颜梁淮一起,再不回来了……一无所知。

    他恍然,那一年,被独自留在法院的幼幼,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 ***

    千寨,位于重山之间,顾名思义以数以千计的古老村寨而闻名。

    在机场和颜梁淮分开之后,就一直是丁幼禾和肖潇两个人独自游玩,尽管是两个没怎么出国门的新手白,偏偏却都是不服管的性子,不乐意跟着旅行团被呼来喝去。

    刚开始,还算一帆风顺,坐着“敞篷车”进山,丁幼禾戴着个草帽对着山林大声叫唤,山谷就回应以连绵不绝的回响,惹得不远处几辆车上的乘客都跟着起了兴致。

    肖潇裹着纱巾,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睛,笑得犹如新月,“你怎么跟孩子似的。”

    丁幼禾兴奋得脸蛋红扑扑的,“你试试,喊出来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我不要,几岁了都——”话刚完,她的头纱就被丁幼禾给揭开了。

    她捏着纱巾的一角,让印染的帕子在风中扬成一面鲜艳的旗帜,“就试一次,我就还给你。”

    作为美妆博主,肖潇最怕的就是被晒黑,以她的性子又不可能从丁幼禾手里强抢,无奈之下,只得双手拢在嘴边,意思意思地叫“喂——”了一声。

    意外的是即便她声音,也仍有些微回音传来。

    丁幼禾笑,“大点声,拿出你训许暮的气势嘛!”

    肖潇瞟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对着山林大喊,“喂——!!!”

    果然,更大的回音夹杂着山中簌簌风声,回旋而来,像极了大自然给与的鼓励。

    丁幼禾笑眯眯地放下胳膊,算把纱巾还给肖潇,可没想到她竟忽然站起身,朝着空旷的山谷喊,“我出来了!我走出来了!你看到没有,我——出——来——了!”

    开车的村民用异样的眼光量后座的女乘客。

    出来了?莫非是刚出狱吗?!

    丁幼禾微笑看着一边喊上了瘾的肖潇,怕是只有她知道,肖潇的是从哪里出来了。

    从原生家庭的灾难里,从不忍回顾的过去里……出来了。

    踏出楠都城,踏出舒适圈,来到外面的世界,从头开始。

    等肖潇重新坐下来,与丁幼禾目光交汇,两人忍不住都笑起来。

    一切都很好,风景宜人,空气清新,村民质朴,宛若世外桃源,直到——

    “我在网上订的,你看,这是记录。”丁幼禾拿手机屏幕给民宿的前台大婶看。

    对方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看不懂。

    肖潇看了眼寨子里密密麻麻的屋子,“……要么找个年轻人问吧。”

    就因为这里太原生态了,留守的村民大多上了年纪,一不识字,二不会用手机软件,更糟糕的是连普通话都不会,沟通起来比外语都难。

    丁幼禾无奈四顾,人虽多,可不是游客就是上了年纪的当地土著,哪有什么年轻人呢?

    所以尽管在网上定好了房间,可碍于老太太不认,他们只好拖着行李重新找地方投宿。

    只是山里昼夜温差极大,眼看天就要黑透了,再没有何时地方落脚,就得受冻了。两人只能在寨子街头挨个儿听有没有空房,无一例外的要么满房,要么不接外地客人。

    “你好。”脆生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已经快要精疲力尽的丁幼禾转身,便看见一个当地土著扮的女孩,黝黑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笑起来就看见两排雪白的牙,普通话虽然生涩但好歹能听懂,“你们是不是在找客房?”

    丁幼禾忙点头,“对,你知道哪里还有可以住宿的地方吗?”

    “知道,”女孩笑着拉她的衣袖,“姐姐,跟我来。”

    丁幼禾和肖潇相视一眼,最终决定跟着去看看。

    这会儿已是万家灯火,游客们大多已经安定下来,轻装上阵地出来闲逛,唯独她俩拖着笨重的行李,略显狼狈。

    姑娘见肖潇的袋子很沉,主动提出帮忙。

    肖潇不放心,只与她一人扯了一边的把手,合力拎着。

    “不是寨子里的孩子都出去念书了吗,”肖潇问,“你怎么还在?”

    看年纪,应该要上学二三年级了。

    女孩不好意思地:“先挣学费,下学期就有钱念书了。”

    丁幼禾回头,正好看见肖潇低头看向女孩的侧脸,眼中满是疼惜。她知道肖潇想起了年幼的自己,当年她也是这样一路跌跌撞撞,落入风尘,废了半生的时光才爬出深渊,走上正路。

    “你叫什么?”

    “阿鱼。”

    “姓氏呢?”

    阿鱼笑,“我们这里没有姓。”

    “那你父母也没有吗?”

    “没有,阿鱼没有父母,”女孩坦然地,“我是叔养大的,现在他也走了,所以要自己挣学费。我们到了。”

    倒是超出她们的想象——丁幼禾本以为会是破破烂烂的一间屋子,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就算房子破一点,权当帮妹妹挣学费了。

    却不料,竟是间颇为漂亮的楼,竹制的外墙,门廊挂着干椒,绿与红,热闹得妥当,而且扫得非常干净。

    “你家吗?”

    “叔家,”阿鱼领着她们往里走,“现在我照看。”

    丁幼禾将包放在竹椅上,好奇地问:“那你上学时候谁来看店呢?”

    “要雇人,我把消息放到网上了,”鱼拿出本本来给她们登记,“已经有好心的人跟我联系,愿意包下这间房子十年,等我毕业,再还给我经营。”

    “那正好,你可以安心念书。”肖潇边写登记,边。

    鱼笑:“是个好人,而且很帅。”

    丁幼禾和肖潇都没往心里去,直到上楼的时候,在拐角遇见了意外的人。

    “阿鱼,有毛巾卖吗?出来急,忘了带——”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光着膀子的许暮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与丁幼禾三人面面相觑。

    直到肖潇用辣眼睛的表情无比嫌弃地从包里扯了一条毛巾扔给他,“拿走,把胸遮上,别毒害朋友。”

    许暮:“……”

    丁幼禾僵在原地,问一边毫不在意的丫头,“阿鱼,你要代理你屋子的叔叔,姓什么?”

    “元,”阿鱼稚气地答,“他长得特别像明星,一会儿你见到就知道了。”

    ……不用见了。

    脚趾头都能想象出他的样子。

    现在退房,不知道还来及不?

    阿鱼不知道丁幼禾心里那么多弯弯绕,替她们推开房门,“床单都是新洗的、晒的,姐姐你可以闻闻,有太阳的香味。”

    丁幼禾心不在焉,哪还在乎什么太阳?

    她团坐在床沿,一脸要死不活。

    肖潇脱下外套,不急不忙地:“这可真是千里追妻了。”

    丁幼禾眼皮都没动一下,“你许暮吗?”

    肖潇被呛了一下,“跟老三有什么关系。”

    “你到哪他到哪,这还不明显啊……”

    “他是跟着你家狼狗来的,”肖潇束起长发,漫不经心地,“跟我有什么关系。”

    丁幼禾嘟囔,“我才不信你没发现。”

    肖潇不话了。以她的聪慧,自然不可能没察觉,只是觉得没可能的事不想浪费精力。她推开阳台的门,看向华灯初上的寨子,不由感慨,“真像做梦——”

    丁幼禾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只见满山满谷的竹制楼此刻都已点灯,金光的灯火与鲜红的灯笼,人群熙熙攘攘的街市交织成插画般绚烂的场景,夜色成了浓墨重彩中的稳妥背景,默默承载着全部的喧闹。

    她被这光景所吸引,以至于走出去的时候都没有发现靠在栏杆边的肖潇,脸上复杂的神色。

    “难怪叫千寨,”丁幼禾极目远眺,只觉得这蜿蜒漫山的寨子仿佛没有尽头,“太美了,我都不想回楠都了。”

    “是吗,”肖潇轻笑,“不回去也行,反正人也追过来了。”

    “他追过来,我就非得原谅吗?”丁幼禾赌气道,“偏不。谁让他总是瞒着我做这个干那个的,把我当什么了——”

    “当老婆吧。”肖潇曼声。

    丁幼禾收回目光,“老婆?老婆是用来骗的吗?”

    肖潇看着她,“别问我,我又没当过别人老婆。不过,若我是男人,也会跟他做同样的选择,只要是能保护你,哪怕被你埋怨也会那么做。”

    “为什么不能一起承担?”丁幼禾反问,“保护不应该是双方面的吗?彼此的,相互的。我生他气……其实不是因完全是因为他没有告诉我真相,而是他根本不相信我能做他的后盾,能保护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不知情才是最好的,这不气人吗?”

    “气人,很气人,”肖潇从栏杆上直起身,偏过头,对着楼下的方向,“……听清了?”

    丁幼禾一愣,狐疑地往前走了几步,往下一看,顿时愣住了。

    之前被漫山遍野的灯火吸引了视线,完全没有注意到楼下的院落——烛火摇曳,那个把她气到失眠的男人正仰面站在中央,眸中光影明灭。

    “听清了,”元染朝肖潇点头,“谢了肖潇。”

    肖潇耸肩,走到丁幼禾身边,附耳低语,“……别那么快答应,乖。”

    完,怕了拍她的肩膀,走了。

    答应?答应什么?

    丁幼禾懊恼地一顿足,伏在栏杆边面朝下,刚想对他吼一句“别以为追到这里我就会原谅你”,却不料院里空空荡荡,只剩烛火明亮,却不见了人影。

    人呢?

    她还未反应过来,直听一旁墙壁处传来一阵窸窣,刚要探身,就与元染四目相对——他竟然攀着竹筒楼的外壁爬了上来!

    疯了吗?什么也有三四米高!

    丁幼禾腿脚发软,双手上阵,连拖带拽地把元染拉上阳台,直等他站稳才猛地一松手,立刻要撇清关系。奈何还是晚了,他擒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拉,便成功地将人锁进了怀里。

    “对不起,幼幼。是我不对,当年我不告而别……让你受委屈了。这次,成星剑的事应该早点告诉你,好让你也有所防备,都是我不对,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元染在她的挣扎里收紧了手臂,唇贴在她耳后,声线极低,“我发誓,从明天开始,再也不会了。”

    丁幼禾不理他,只一个劲想要挣脱。

    又听他,“我离开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怕我再也不回来了……幼幼,我不会的,当年不会,以后也不会,我舍不得、放不下,这辈子只想要你。”

    是,很怕。

    怕到当年连续做了几个月的噩梦,睡不了一个安稳觉。

    可是……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回来了,他们重新在一起,再提起,似乎再没有曾经的伤痛,更多的竟是失而复得的欣慰和珍惜。

    直到这时候,丁幼禾才恍然明白,曾扎在心头的刺,早已不知何时,被这个男人温柔地拔了出来,早已不疼了。

    她抿着唇,低着眉眼,“……一点诚意都没有。什么叫从明天开始?那今天呢,今天还要瞒着我什么?”

    元染箍紧手臂,“我坦白,之前你约的酒店是我跟老板娘了招呼,所以才没让入住。”

    丁幼禾:“……”

    “还有,”元染咳嗽了一声,“阿鱼的这家店,也是你要来千寨我才着手联系的。”

    丁幼禾被他给气笑了,“你倒是真老实,还有吗?”

    “那次你在医院遇见的女生是老三的弟媳妇,我找来的。”

    丁幼禾抬脚,后跟狠狠在他脚背上碾了下。

    元染眉都没动一下,“我琢磨着要是不让你吃醋,你不会理我,更不会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你这个大骗子,还有什么骗我的一并交代了吧。”

    “没了。”元染终于松开手,“接下来要的,都是真的。”

    丁幼禾转过头,凝视着他的脸。

    终于意识到,数日不见,自己究竟有多想念这双眼、这个人的气息和怀抱。

    “幼幼,之前我们去爸妈的墓地是过的,等水落石出就结婚,”元染的语速很慢,眸子里映着千寨的辉煌灯火和她,“作为儿女要言而有信,对不对?”

    丁幼禾承认,这个人于她而言,从来都有魔力。

    从第一眼,到如今,她从未能逃离。

    “又没具体时间,”她负隅顽抗着,“何况,成星剑还没入狱呢。”

    元染眼眸一亮,“意思是他入狱了就行了?”

    丁幼禾刚想她不是那个意思,就已被他拉起了手,不由分地套上了个物件,微凉,十足的坚硬,在万千灯火之中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

    他颇为满意地看了眼尺寸合适的订婚戒,“我的眼光还是准的。”

    “我还没答应呢!”丁幼禾伸手要摘,却被他抢先一步握住了手。

    他握着她的手,探入自己的领口。

    时已入夜,山中风寒,他的肌肤却是滚热,男人的骨骼硬朗,肌肉结实,可丁幼禾的注意点却并不在这。

    她的指尖在他胸|前细细摩挲,然后慢慢地,眼底蓄起了泪光。

    那是个禾字,在他左胸,正对心脏的地方。

    “谁给你纹的?”

    “我写的,找人纹的。”

    丁幼禾低着眼睫,“……疼吗?”

    “比你纹得疼。”

    “……疯子。”

    很久以前,他就要纹,可丁幼禾一直纹情侣名字最傻,万一分开了还得受罪去洗。

    可他还是纹上了,意思很清楚,他根本没想过要分开。

    丁幼禾想哭又想笑,最终捏起拳头捶他,“都怪你,老惹我哭,妆都花了……”

    “花了也是仙女,最好看的那个。”哄女孩的那种语气。

    丁幼禾果然破涕为笑,忽然,她觉得握住自己的手有哪不对,捏住他的手,摊开掌心一看。

    果然……那是几道狰狞得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粉|嫩的肉芽微翻,看一眼都觉得疼。

    而那天,在医院里他就是毫不犹豫地用这只手接住了“那个东西”。

    “是戒指,”元染坦诚,“我本想在医院求婚的。”别的东西可以落地,给她的东西不行。

    丁幼禾刚止住的泪,又盈了满眶。

    元染拿指腹替她抹掉泪水,一脸委屈地:“所以,手术的事是真的,有可能有后遗症——”

    “我养你。”丁幼禾断他,“真有后遗症,你就别用这只手,我能养你。”

    元染一怔,继而嘴角一点点漾开弧度,最终变成丁幼禾记忆深处他极少、极少有的灿烂大笑,在这笑容里他将她双手抱起,转了个圈。

    “这句是骗你的,”他笑,“手术,真的没有风险。”

    丁幼禾知道自己应该气一气,他又骗人,可该死的是她非但不气,反而情不自禁地低头抱住他的脸,在他神采飞扬的眉眼间落下一吻。

    滴滴滴。

    丁幼禾裤兜里的手机煞风景地响起来。

    元染将她放下,她取出手机一看,来电人是颜警官。

    丁幼禾:“……”

    元染挑眉,“接吧。”

    “颜警官?”

    “阿禾,我思来想去,有件事应该让你知情——”

    等丁幼禾默默听完了,面色平静地挂断电话,一双泪花未散的杏眼静静地凝着元染。

    “那家伙又扯什么了?”依元染的性子,恨不得按中世纪的规矩跟姓颜的拔剑决斗。

    “你送我的那条鲸鱼项链里的不是监控,是定位器。”

    元染微怔,“嗯,怎么——”话未完,他已踮起脚的女人扑了个满怀。

    丁幼禾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任他问什么,都只笑不话。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乌龙,错把GPS定位器当成监控了呢╯^╰

    早知道只是定位器,她根本没那么生气,好嘛……

    “楼上两位祖宗,蜡烛都快烧成灰了,火锅都快烧穿底了,还吃不吃啊?”肖潇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不耐烦、更多的是被狗粮塞满了的欣慰。

    丁幼禾这才发现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楼下的视线范围呢,连忙把手松开,伏在栏杆往下一看,果然看见许暮正守着桌子,桌上一只老北京铜锅正咕嘟嘟地冒着热气。

    “你从楠都背来的?”她双眼放光。

    元染轻笑,“嗯。”

    丁幼禾抿嘴笑,“好傻哦!”

    一边着,一边拉起他的手往楼下跑。

    “不过我喜欢。”

    楼梯个咯吱咯吱作响,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不出的快活。

    被她牵着的元染,眼角眉梢俱是柔软的笑意,“喜欢什么?火锅,还是我。”

    “都喜欢,”丁幼禾停在最后一阶楼梯上,回眸,灿然微笑,“……但更,喜欢你。”

    水面以上,温柔安静的你。

    水面以下,执拗坚定的你。

    看不清没关系,她还可以用心去感觉,终此一生,总会摸透你的每一寸,然后像刚开始的时候一样……

    爱你。

    【正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