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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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秀才遇到兵, 有理不清。

    智谋再高,有时倘若遇上无礼莽夫, 听不懂人话,听不进道理,那也是无计可施。

    尚时镜自然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窘境, 悍勇之人有悍勇之人的能为, 他并非傲慢自大之辈,既然在修为方面无法取胜,自然会往其他地方发展。邪道邪道, 邪魔外道,他擅长蛊毒与傀儡之术,这万千萤虫都随他心意操控,万长空亦是乖巧温顺, 都可以看出尚时镜在这方面的造诣。

    制作一个虚假的北一泓, 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尚时镜的住处下方就是被刨空的山腹, 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 又用了何等人情, 才建起一整座地宫。商时景只窥到半点记忆碎片, 知道这地宫借了不少生死苦海的人力,倒也难为尚时镜了, 这般物尽其用,丝毫不肯浪费星点。O

    地宫之内七弯八拐,复杂无比,两人走了许久, 可见得山壁上生出许多奇花异草,花苞鼓鼓囊囊的,似是藏匿着什么;又转过一处,却是整片山壁都如同蜂巢那般,分布着许许多多的窟窿眼,偶尔能听见窸窸窣窣之声,叫人头皮发麻。

    商时景没有多看,这地宫实际上并不是极大,全因设计精巧,才显得好似无穷无尽,他熟悉路线,就径直走了过去。地宫最深处隐隐有水声,两人刚走进甬道,便能感觉到一阵潮意,商时景忽然觉得头晕,他晃了晃头,那种虚弱感又很快消散了,巫琅恰在身旁问起:“怎么了?”

    “无事。”商时景料想也许是余毒未消,并不在意,只是低声道。

    巫琅在黑暗之中看着他,微微眯起一双凤眼,没再多言。

    甬道之中黑暗潮湿,可地宫尽头却是光亮无比,无数的萤虫封存在琉璃之中,光线明亮却不失柔和,尚时镜将北一泓封存起来的东西是四面水壁,高挑的男子悬浮于空,地面升出的彩烟袅袅,似是滋润着他的身躯。

    这是商时景第一次见到北一泓,却见他眉目刚毅,素巾葛衫,生得倒是寻常,但见神态异常平和,倘使递过一把拂尘,倒更像个道士而非是剑客。

    商时景的心微微一颤,忽然感觉到天旋地转,低头一瞧,却见那水壁淌下的水漫到了足尖,下一刻便失去了神智。

    “中了离魂的毒还敢这般托大,我真是不知,他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

    双眸再度睁开,尚时镜退后两步,拈指掐诀,使得覆水重收,四面水壁往上方冲去,融入顶层的阵法纹路当中,那精致美艳的眉眼里带上轻浮笑意,喑哑的嗓音缓缓拖长了腔调,黏连欲断,销魂入骨。

    祝诚的毒大不大,不,离魂索命,凡人吃上一记便要魂飞魄散,可对于修士而言,却只是魂魄不稳的麻烦事。巫琅找来安魂草为他解毒,本来只要过段时日便可相安无事,哪知又自投罗网,来到地宫之中。

    无法进入幽冥,在世上飘荡至消散的孤魂野鬼并不少见,尚时镜自然不可能不留后手,他只是没想到,商时景竟会这么快就入局。

    巫琅站在不远处,神态冷淡,缓缓道:“这究竟是不是北一泓。”

    “我哪有这样的本事。”尚时镜脸上带着甜腻柔软的笑意,他往前走了两步,那水壁一遇上他便自动撤离开来,他好似抓着什么猎物那般掐着脖子将高悬于空的男人扯了下来,北一泓的傀儡双膝跪地,头微微低垂着,温顺的由他支配着。

    指尖挑起下颚,尚时镜反复量着这具傀儡,缓缓道:“可惜了,我本还想拿他戏弄戏弄知息。”

    巫琅冷笑了一声,并未些什么。

    尚时镜温柔的抚摸了会儿傀儡的脸,柔声道:“不过我知道,兄长心中自然是很不赞同的。”他没多犹豫就拧断了傀儡头颅,破裂的皮囊口爬出一只金蚕蛊来,他遗憾的伸出指尖去逗弄那个家伙,缓缓道,“他对我百般提防,却从不质疑自己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是否掺假,这般天真善良,倘若早生几十年,他与北一泓相遇,知息怕是有对手了。”

    傀儡之身燃起了无名火焰,不多时被烧成灰烬,被水吞噬,水壁如同倒流瀑布一般继续倾斜着,守护着虚无之物。

    尚时镜千算万算,的确未曾想到商时景竟会带着巫琅前来,竟也不怕惹出什么变数来,害得要毁去自己一步好棋,不过如此行径也只是徒添些许麻烦,倒不足为惧。

    你看,天真之人的真诚善良,总是如此可爱讨喜。

    倘若商时景更心狠些许,尚时镜也不会这般敷衍应对,他也始料未及,只不过抛出北一泓这个诱饵,对方便乖乖上当。

    不过兄长……如今怕是很不高兴。

    即便冷情厚颜如尚时镜,当场被巫琅抓包也会略感尴尬,是人总会有自己在乎的东西,当初巫琅救他出苦海,给予他体面与尊严,尚时镜到底是人,无论他本性如何,他心中仍对巫琅存有感激。

    他与詹知息本质并无区别,詹知息总是想着自己要是能管好生死苦海,那么北一泓便不会死;而尚时镜也是如此,只要巫琅看不到自己的手段,那就不会惹对方生气。

    即便对方心知肚明。

    当时商时景问出尚时镜隐藏许久的问题,巫琅的神色那般温和可亲,简直像是第一次爱怜什么稚嫩的幼兽那般,他:我的牵挂是你们。

    这并不是谎言,起码有大半不是,尚时镜一清二楚巫琅的仁慈与残忍并存,“你们”这两个字足够意味深长,春云六绝其余五人对他是同等的重要,没有谁多谁少之。想要看巫琅为兄弟之情陷入犹豫不决的境地,怕是等自己掉脑袋来得更快一些。

    尚时镜对巫琅而言,只不过是比寻常人重要一些,但与南霁雪、张霄、詹知息、风徐来这四人并无任何区别。

    所以巫琅才会冷眼旁观商时景走向自己的末路。

    所以他才会看出端倪却并不做任何反应。

    因为对巫琅而言,尚时镜重要过商时景,却又与詹知息并无不同,他的教训向来不动声色,所以尚时镜从不会故意挑衅他,有些东西经不起试探。

    尚时镜微微理了理衣服,衣襟上的血色还没退掉,他皱了皱眉,有些不大高兴被弄脏了衣物,却听得巫琅淡淡地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算?”尚时镜自然没有天真到觉得巫琅是在询问自己的安排,他知道巫琅问得是那个过分天真却又好似知晓许多的魂灵。

    换做其他人也许会迫不及待的想要抹灭掉这个魂魄,可是尚时镜不同,在没有得到足够利益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收手的。

    “易剑寒是颗送上门的棋子,值得好好利用。”尚时镜与巫琅并肩走出甬道,声音轻缓,“锦眉与岳无常找玉泽老祖多年,我觉得卖他们一个人情,不无不可。我虽然不知道玉泽如今的下落,但是也许这个人会知道。”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似笑非笑。

    巫琅皱了皱眉,又问他:“他到底是谁?”

    “不知道。”尚时镜缓缓道,“对于一个凡人而言,他难免知道的太多;可作为一个修士,他又难免过于纯真;倘使是个山人,他却过分世俗;可若是入了红尘,他不该这般良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晓许多秘辛,并且与易剑寒在安排什么。”

    “你已去过南蛮了,有什么新奇的发现吗?”巫琅顿了顿,目光落在了尚时镜手背处的金蚕蛊上,不由问道。

    尚时镜若有所思:“其他倒也没有什么,只闹清楚了不死不灭的源头,真相倒也可笑,至于南蛮那处,确实有一人值得注意,不过权力争斗,他又是体弱之人,怕是不会活得太久,我已煽足风点起火,只看他何时会上火焚之刑了。”

    南蛮那儿蛊毒当道,邪与魔并存,兼之民风开放,与中原此处风气大有不同,双方各自管辖,鲜少互犯。火焚之刑在南蛮是极为严重的一种刑法,硬生生将人的肉身烧死,魂魄烧散,也不知道那人是犯下什么大过,才会得到这样的惩戒。

    巫琅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他轻轻应了一声,缓缓道:“你可有受损?”

    “来倒也蹊跷。”尚时镜似有所感,轻轻侧过头看向了巫琅,平静道,“他的夺舍之术我从未见过,剥夺身躯后竟未曾伤损我分毫,倘使不是中了离魂,他又一心要带你来见北一泓,也许我还未能出来。我始终看不出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巫琅道:“如此奇法,我也不曾耳闻。”

    两人一路往外出行,万长空静守在洞口,巫琅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傀儡与主人心灵相通,尚时镜顺着巫琅的目光歪头看向了万长空,傀儡一脸冷酷神色,倏然觉得玩味,许多人都不知为何他要留下万长空的七情,其实事情倒也简单,一来失去七情六欲,傀儡与痴呆无异,留下七情,更便于操控;二来傀儡此物,总也可以拿来取乐,倘使毫无反应,岂不无趣。

    有时候尚时镜也会觉得世人当真是愚昧不堪,明知是他生生抹灭万长空的魂魄,除去六欲,将此人制成傀儡;却还是会相信万长空与他心灵相通,倘使万长空有何不对之处,便是他隐秘的心绪。

    他是傀儡的主人,难道会对此弊病缺漏一无所知不成?

    “他对你还有利用的价值?”

    巫琅仔细端详着尚时镜的面孔,突兀发现那人的伪装实际上简陋无比,他们两人相差太大,纵然有同样的口舌,相差不远的应变,本质就是截然不同的。

    “不错。”尚时镜自然不会蠢到出对方到底有何用途,他缓缓道,“接下来还要多劳烦兄长操心了。”

    我很期待新的身体。

    尚时镜目光闪烁,笑容明媚。

    由他成为知息泄愤的工具岂不是正好,也省得我再为此事多花费心思了。

    作者有话要:时景今日吃的亏,都是来日的经验包啊。

    对时镜来讲大概就是有点,做好了万全准备没想到对方不做作的就直接跳进了深坑。

    对现在的琅哥来讲,时景是个很有趣也很可爱的人,他很欣赏,这种欣赏就跟欣赏北一泓是一样的。

    但是就好像在北一泓跟尚时镜之间选,他再欣赏也不会选前者,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渣攻OTZ他现在还没喜欢上时景,选择兄弟跟渣无关。

    巫琅没有揭穿时景,理由在文里也过了,他觉得尚时镜做事情过火了,惩戒一下。

    时镜前章自己的耐心耗尽了,就是因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