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万骨窟虽是人烟罕至, 附近数百里都没有人家,但再远行一些, 便有一座城池,此处地大物博,地势奇佳, 偶有天灾人祸, 总有他乡难民逃亡来此,兼之管理城池的官吏皆有能为,渐渐将死地复生。
只不过靠近万骨窟一带仍是凡人的禁地。
修士纵然有再高的修为, 也难以凭空造物,呼朋唤友,寻欢作乐,自是不能免俗要饮美酒吃好肉, 酒已经有魔焰八刹慷慨相助, 肉这点上却犯了难。众人习性皆有不同, 有人喜欢随意一些, 来几头妖兽, 草草开膛破肚拔毛烧烤, 勉做充饥;也有些人惯来养尊处优,食不厌精, 脍不厌细,因此那座城池自然就成了采办的地方。
巫琅带着商时景,自然不可能像许多人那样随处找个洞窟休息,因而他的落脚点选择并不多。
修士有修士的大道逍遥, 凡人自然也有凡人的快意恩仇,人要得到什么,必然会付出什么。
许多人本也不是天生就喜欢黑暗与虫蚁,只不过经历得多了,便会发觉,蛇虫鼠蚁乃至毫无光明的黑暗,反倒更令人安心。毕竟人只需去习惯黑暗,而那些牲畜的行动都有迹可循,吃饱便睡,饿了便动,只有生与死,没有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
邪道里头把自己修炼的半人半鬼还美其名曰大道归真的人多不胜数,巫琅自己倒是没事,他大可以暂住岳无常的居所,只是担心商时景修为太低,住在万骨窟附近容易出事。
时候已经不早了,城门自然紧闭,巫琅与商时景都不急着入城,因而御风行至大桥处时停了下来,商时景忽然道:“倘若兄长不急着进城,不如我们在外头走走?”
“难得你有此雅兴,为兄自然奉陪。”
两人相视一笑,却各怀心思。
商时景今夜饮了酒,又与岳无常纠缠了半日,觉得精神不济,却怕自己一觉睡下去后会遗忘什么细节,这才提出下来走走,吹吹风醒醒神,好将今日得到的信息统统整理一遍。
巫琅知道南蛮的事,可是尚时镜知不知道?换句话,巫琅知不知道尚时镜知道些什么?
他仔细想了想,选择了个较为谨慎的问法:“兄长对南蛮之事,怎么看?”
“南蛮?”巫琅大袖一收,不知从何处转出一把扇子来握在手中,轻轻敲了敲掌心,若有所思道,“无妄之灾,世上之人总惧生死,修士不就是如此?吃不得苦修磨难,却又盼望着天降鸿福,不死之人哪能真正不死,不过是贪心二字。”
商时景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兄长不求长生吗?”
这话刚一脱口,商时景便有些后悔,他问得多余了,就好像……就好像自己想要更了解巫琅一些一样,这话倘使尚时镜来问,那是他们兄弟趣,可不该由他来。人不是看得清楚就能清清楚楚的生物,这种无意识的关爱与体贴,会让人慢慢沉沦下去,商时景无数次提醒过自己,然而巫琅的支持与温柔,都让他难以克制。
也许,他不必将自己逼得这么紧,也不必觉得这样的交流有些什么问题。
多了解巫琅一些,日后与他结交,不准更方便一些。
商时景为自己找到了完美的借口,不由得心中宽松了些许,却又听巫琅出声道:“不,我是个俗人,春花秋月,归去尘寰。”他将扇子一展,顺着微风轻轻摇了摇,不尽的风流,道不尽的潇洒,只是目光之中似乎隐约有惆怅之色,他轻笑道,“我只不过是觉得,修为高一些,看到的风景自然也多一些,倘若苦修过头,就算寿命漫长,可细细追忆,又有什么快活呢,想起来只有闭关的石壁,石壁,还是石壁。”
他摇头晃脑的模样很是好笑,商时景忍不住笑了出来。
倘若不是心知肚明巫琅原本的身世,商时景倒真要叫这套辞蒙骗了过去,不过他也知道,巫琅并没有撒谎,对方心中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那些曾经让他为之努力的过往,早已经在仇恨之中消磨殆尽,连带着他往昔的锐气一同消失。
“那三弟呢?”巫琅突然将话题一转,折扇一收,直指商时景,颇有几分指点山河的气势,只是眉眼之中玩笑之意过浓,倒显露出些许少年意气来。他这一指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将扇子纳进了掌心之中,带着点笑意,温声道,“三弟如今登上这通天之道,又有何高见?”
商时景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复杂,他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天意捉弄。”
尚时镜是以儒入道,从书中窥探天机,然而局限于根骨,大道不得寸进分毫,这是巫琅等人一清二楚的事,来确实是天意捉弄;商时景无端来到此处,前尘尽数作废,每日战战兢兢,生存在他人躯壳之中,纵然能窥得天机,能步入大道,却挣扎于生死一线,更是天意捉弄。
这应答实在巧妙,巫琅心中暗赞一声,见商时景面露黯然,心头却又有几分计算。
南蛮之事既然牵扯上了玉泽老祖,那么必然没有尚时镜得那般简单,他那人话半真半假,许是不愿意让巫琅知道,这一点并无可能,尚时镜对长生极有兴趣,倘使知晓那凶兽就是玉泽,绝不会隐瞒。
玉泽可不是万长空与北一泓可相提并论的对象,普天之下,怕是也只有四海烟涛底下那头老龟,与它还是旧识了。
即便尚时镜的确不明智到这种地步,又或是他信誓旦旦有了这样的算,那么他不该引起南蛮混战,更不该设计那个人。
那人倘若受火刑而死,凶兽之事只会徒增变故。
还有一种可能,即是尚时镜的确就只知道那么多,因而根本不在乎后果。
不死之地虽已过去十年,但是知晓当年真相的人,不是手握重权,便是早已死去,就连尚时镜得知此事,也是因为他要去南蛮抓金蚕蛊,巫琅顾及他的安全,这才将此秘辛告知。就连巫琅也是因为一些不足与外人道也的缘故得知,南蛮行事向来缜密,绝无可能有其他人知情。
更别提知道凶兽就是玉泽本身。
莫非他原本是个南蛮人?
不太像。
巫琅沉思了片刻,他曾经去过南蛮,那处民风泼辣豪爽,好武不好文,就连巫术的地位都胜过书籍,孩子刚能跑步,就骑在马背上狩猎,敢到泥地之中捕捉毒物。那处风土人情与中原大有不同,这个魂魄谈吐不俗,举止落落大方,应当是中原的修士。
那么,他定然曾与那凶兽交过手,还看出对方就是玉泽,即便没有交过手,也定然过照面。
巫琅当初将此消息告知尚时镜,除了担忧对方的安危,其实也有私心交付于自己这位黑心三弟。他虽然不知凶兽就是玉泽,但是却很清楚那凶兽凶戾非常,寻常修士难以压制,不是会龇牙咧嘴的野兽就能称为凶兽。
就如神兽一般,凶兽也绝非儿戏冠以的称谓。
在巫琅的记忆之中,不要是现存能与玉泽匹敌的修士,就算是能从发狂的玉泽手底下逃生的,也不过一手之数,而且无论哪一位都与尚时镜躯体之内的那个魂魄并不相符。不过天下之大,多得是不愿意出世的强者大能,自己不知情实在太正常了。
假使此人是想去南蛮斩却玉泽,却被重伤至死,恰好在尚时镜从南蛮归来之时栖息入他的身体,之后才慢慢苏醒,如此一来,便也得通了。而之后他前往苍莽遗迹,那些分析正是因为他曾身居高位,知晓天机,那么他前去面见虞忘归……
巫琅那时就在外头,不光商时景看到了虞忘归与蛇交谈,他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
蛇……蛇……那枚蛇蛋……
虞忘归那时童稚天真的话语又再涌入脑海,与锦眉夫人所提的信息缓缓重合在了一起,岳无常夫妇丧子却毫无半分动容,蛇类最是容易惊动,尤以未曾化形的精怪更甚至,那蛇可借日月精华修炼,显然已开灵智,却对虞忘归并不避讳,想来就是为求他帮忙剖开巨石好救得那枚蛇蛋。
种种线索串联在一起,叫巫琅恍然大悟。
他那时并不是去找虞忘归!而是感受到了玉泽的气息。
锦眉是玉泽后裔,那枚蛇蛋才是她的子嗣,所以她才会要自己去寻找虞忘归,因为虞忘归是她的恩人。
此人心性慈悲善良,实乃生平罕见,自尚时镜出得身体,甚至于北一泓傀儡一事,巫琅就早已有所领教,他这样的人,不忍杀害一只还未破蛋的兽,再是正常不过。他生性如此,自然也爱惜天性宽厚仁德之人,因而对虞忘归多加青眼。
如此一来,一切便都得通了!
作者有话要:无数遍问自己,为什么要写脑洞大的人,还要写一个脑洞大又有逻辑的人【沉思】
琅哥的思路基本上都建立在,商时景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且主动夺舍了时镜的基础上。
我写完的时候,仔细搜寻了巫琅得到的每条线索,以现有的线索为思路,建立起了关联。
毕竟对琅哥来讲,他是不知道虞忘归有个外号叫天命之子【主角】的,所以从而将重点放错了人。
如果你们笑的话就太对不起琅哥的脑洞了!
虽然不加更,但是这一章是今天的惊喜╰(*°▽°*)╯
PPS:今天出了场车祸,受了点伤,不是很严重,但是明天会断更,姑且把这一章当做明天的更新也可以。
大家路上心,最近乱开车的人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