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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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那老一套。

    烟涛城跟肥鲸。

    商时景心里头把尚时镜揪成十八张纸片, 从头到脚连带心肝脾肺肾,恨不得剖心挖骨, 把整个人丢进绞肉机里好好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绝望。眼下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商时景面上是个坏人,可心底到底是个好人, 不忍心这两人从此天涯漂流, 一个从此人生消磨,形如断作半截的钝剑,从此风吹雨, 锈迹斑斑,再不见任何辉煌模样;另一个两臂已断,姓名埋入土中,颠沛流离, 跌跌撞撞, 再难相护。

    宋舞鹤倒也不笨, 听出其中道道来, 与其是他们二人帮助烟涛城城主, 倒不如是烟涛城城主庇佑他们二人, 眼前这人目的模糊,善偏做恶事, 恶却又为他们斟酌考虑到身家安全。他想不出如今的自己与祝诚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可祝诚的断臂已是眼前事实,他又是个累赘,只好默默收下这份好意。

    事情总算了结, 商时景心中记挂肥鲸的事,便邀他们二人随自己一同前往四海烟涛,两人自然没有异议。

    今日天色不早,宋舞鹤又受了太多阴气,商时景以真元为他祛除体内的阴寒,众人皆已累了,于是返回原来的客栈准备休整一夜,决定第二天清再启程。

    巫琅也终于能出来见人,祝诚大吃一惊,咕哝道:“好在我没冲动行事,别我没了两条胳膊,我就是长了六条,也不过陵光君。”

    陵光君?

    商时景留了个心眼,他知道像祝诚这样的人总会知道很多人不知道的事情,这个称呼听起来应该是巫琅的外号,很是高大上,他决定回去问问肥鲸。

    出乎意料的是,宋舞鹤竟然认识巫琅,对他也不似正邪两道之间那般剑拔弩张,反倒很是客气,离开万骨窟之前,他们二人往前走去,祝诚刻意放慢了速度,落在了后头跟商时景了一句话。

    “欠你一个人情。”

    祝诚很快就追了上去,没再多理会商时景。

    这个人情的法很巧妙,可以是当时他宋舞鹤不会来,而宋舞鹤最后却来了;也可以是祝诚从头到尾都不信任商时景,却并没有阻止商时景的行动,甚至于那些莫名流传起来的册子。

    私心。

    人的私心,总是潜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祝诚亦不能免俗,他顾忌宋舞鹤的看法,在意对方的想法,可当有了合理的借口,合适的理由,也难免会心生阴暗跟侥幸。不过是一本册子,正道的嘴脸就变了个模样,祝诚当初毫无反应,心中难免抱着这样的想法,期望好友看清楚身旁都是些什么人,然而心安理得的看着他走向自己。

    并非是他故意要宋舞鹤抉择。

    而是那些正义人士逼迫宋舞鹤,是他们容不下宋舞鹤,是他们相信这毫无根据的谣言。

    到头来,人的付出,哪有真如自己所那般无怨无悔。

    之前宋舞鹤的住房已退,四人就一道住在了巫琅所选定的那间客栈里去,那掌柜的不知道是真的没什么生意,还是欠巫琅一屁股债,巫琅要什么就给什么,伤药清水,空房佳肴,几乎是立刻送上。

    连日操心,终于能得片刻休憩,商时景躺在床上休息了一阵,突兀想起巫琅所言来,便翻身往床边柜子上一模,将那两本册子拿到了手中来。一本是记载了南蛮不死之地与宋舞鹤祝诚之事,另一本是许多故事组成的合集。

    商时景特意翻了翻,面无表情的将《无情艳》与《意难平》看完,这才明白尚时镜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论心狠手辣,还是尚时镜技高一筹。

    如果宋舞鹤跟祝诚那事儿叫做误解,那么《无情艳》与《意难平》就是真正的发散脑洞了,这两个故事是两个,其实是一对主角,虽用了化名,但其实也就是象征性的遮掩了一下。

    《无情艳》得是尚时镜对万长空因爱生恨,最终万长空变成尚时镜的禁/脔跟傀儡;《意难平》是万长空最终神智回归,却再难放下尚时镜,于是一腔恩仇爱恨上头,黑化囚禁了尚时镜。

    整体来讲,主要内容就是啪啪啪。

    南霁雪写这两个故事,要尚时镜不知道,商时景是不信的,甚至很可能尚时镜哄南霁雪的代价,就是被写进/黄/书里。要不人家怎么能活这么久,脸皮厚,心思细,胆大没廉耻,加上一个聪明绝顶的脑袋,这种人活不久才见鬼!

    巫琅虽知他与南霁雪有所合作,但大概是觉着尚时镜未必知情此事,因此才提醒了一下,只不过欲盖弥彰,反倒引起商时景的兴趣来。

    这写得是尚时镜,因而商时景倒也并不是很尴尬,他极为平静的翻看了两眼,南霁雪文笔很好,脑洞也大,写得香艳无比,只不过他对这种事并不厌恶,也并不热衷,只看了两眼就点了火盆,火盆原是为了夜间取暖的,拿来烧书也正好,商时景看着火舌吞噬纸页,心中无由来的畅快了许多。

    其实真叫商时景有些难以想象的,反倒是巫琅看这种书时的模样,对方既然清楚,想来细细看过一番,这场景有些古怪,他想这巫琅这样的美人夜半点灯看黄书,觉得既诡异又好笑。

    更别提这书是他四妹所写,主角又是他三弟了。

    也不知道巫琅看时是怎样好笑又无奈的尴尬心境。

    商时景顾自想了一会儿,躺在床上笑了笑,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竟笑出声来了,他摸了摸扬起的唇角,忽然又将神情收敛了起来。

    人不光私心极重,还是容易习惯的生物。

    巫琅生得美丽,心性又宽厚,而且脾性体贴温柔,然而这些都是建立在商时景是尚时镜的基础上,而不是商时景本人。

    他倘若一厢情愿的跌入进去,到头来真正会为此心生怨恨的人,绝对不会是巫琅。

    南霁雪的书里头有几篇写了女子因爱而心甘情愿做人家的替身,商时景实难想象,他与巫琅只不过是寻常的交际,便已难以忍受自己作为尚时镜的替身,享受他所得到的照顾跟温情;换做真正的炙情热爱,又怎能容忍对方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

    不过人心不同,脾性不一,这种容忍退让的人想来也是有的。

    其实商时景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尚时镜了,他不愿意见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也懒得多与他消磨光阴。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又在“春云山”相聚。

    尚时镜是个非常耐得住寂寞的人,纵然他一个人孤身被囚禁于此处,却也能自得其乐,手指上拈着棋子,薄酒一杯,残棋一局,他与自己对弈。商时景从树下醒来,他睁开眼睛,眼前是春云山的风光,这里是人心之境,商时景曾经感受过被囚禁在身体里的感觉,残破的碎片在他身旁沉沉浮浮,黑暗几乎吞噬了他。

    那是因为他惊恐、无助。

    可尚时镜的春云山,又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是他真正将春云山当做家,当做一个安心的地方?

    “你来了?”尚时镜缓缓道,“这份大礼,道友可惊喜?”

    “惊喜,自然惊喜。”商时景心平气和,坐在树下看月亮,深吸一口气,忍住冲上去暴揍尚时镜的欲望,缓缓道,“实在叫人又惊又喜,喜不自胜,万没想到尚道友竟有如此雅兴,将自己的闺房之乐宣告天下。”

    尚时镜得是宋舞鹤跟祝诚之事,商时景便以他被南霁雪写入书中来加以讽刺,看起来牛头不对马嘴,实则得正在点子上。

    本来商时景还觉得尚时镜要是当面被人戳中,怎么也会尴尬一下,哪知对方云淡风轻的笑了笑,好似这是什么茶余饭后消遣的娱乐一般不值一提,缓缓道:“四妹生性顽皮,假使能叫她欢喜,就由着去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假的终究是假的,绝不会成真,道友,你对吗?”

    商时景被骂了句假货,却不能回嘴,心中很气。

    人心都是肉长的,只有尚时镜的心是铁铸的,毒淬的,钢的,商时景与虎谋皮失败,差点连累自己下不来台,搞得祝诚跟宋舞鹤出事,自然不敢再多什么。这次能成功服宋舞鹤,很大原因是因为祝诚来得时机巧妙,又样貌凄惨,祝诚重伤且断去两臂,加上之前的消息让宋舞鹤震撼松动,这才能成嘴炮。

    若是祝诚并没有来,又或是突然中途发难,那整个计划就都完蛋了。

    而其中种种安排,虽耗尽了商时景的心力,但换做尚时镜,怕是连松快松快筋骨都算不上。

    商时景很仔细的想了想,决定服个软,他对尚时镜一直十分戒备,事实上对方何尝不是如此,若能两人互不干扰,往后种种,桥归桥路归路,他是真的不想再跟尚时镜掺和什么关系了,他就当只鸵鸟,老老实实隐居烟涛城。

    “尚道友,我对你并无恶意,双生果到手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尚时镜的声音一如既往般低沉,甚至带了点慵懒磨人的笑意,他的眉眼里带着春色,柔声道:“可是……”

    “我有啊。”

    作者有话要:甜景:敲里吗尚时镜!

    尚时镜:这个人脏话没人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