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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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时景并不讨厌南霁雪, 相反,他还很欣赏这个女人。

    当然, 这种欣赏仅仅在今夜为止。

    他们两人重新回到了客房之中,在庭院里停下了脚步,商时景异常平静的问道:“你当真要与我们为敌?”

    “你知道吗?尚时镜每回那么, 就意味着无论我愿不愿意, 他都会做到,赤明朱火也好,溟水玉也罢, 长生天确确实实已经开启,而你们噤若寒蝉。”南霁雪轻笑出声,她微微抱胸,若有所思道, “那么, 我又为什么不考虑呢?”

    “溟水玉根本就不是你, 你不过是易剑寒的一个幌子。”南霁雪轻轻抚过商时景的下巴, 半是叹息的戏谑道, “这些时日来我一直想不通, 可是前几日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易剑寒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做这件事, 而你又为什么甘愿做溟水玉的替身,我一直都在想,易剑寒与你的关系,为何会逐你出城, 既然你不是溟水玉,那么就不存在危害四海烟涛的原因,后来我才想明白了,长生天被开,钥匙之间恐怕早有预感,按照你与易剑寒的关系,你当然愿意舍弃自己保他。”

    南霁雪猜得不错,只除了一点,她根本不知道商时景与尚时镜的恩怨,对她而言,溟水玉如此危险的身份,定然是商时景豁出性命去只为了保护易剑寒了。

    “锦眉千辛万苦想要找到玉泽,而玉泽死后,身上却没有了赤明朱火,他今日来,不过是想告诉我,毒龙殿离覆灭不远。大哥对长生不感兴趣,可他是少数接触过玉泽的人,你曾经落在他们手中过,身上并无赤明朱火的痕迹;而如今只剩下虞忘归与大哥两人,可他们二人,一个送建木千里尚且不知是何物,而大哥对此惯来并不在意,锦眉是玉泽的后代,他最有可能将东西交给锦眉。”

    商时景面若寒霜,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仔细量着这个美艳的女人,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缓缓道:“多谢南道友解惑。”

    他本该激动的发抖,应当声嘶力竭的与南霁雪据理力争,然而最终什么都没有,只是异常平静的看着南霁雪,直到那张面孔又再度熟悉了起来:“你分明早已发现我,为何不甩掉我?”

    “你的修为高过尚时镜,他唤我太急,我哪有可能处理掉蛛丝马迹,纵然我能……”南霁雪轻描淡写道,“我又为什么要那么做,难道你会跟大哥告状吗?你压根不是将感情掺入这些是非之中的人,我也本就不与你们站在一起,你纵然出来,又能有什么麻烦,既然没有我的麻烦,那只不过是让大哥犹豫,亦或者让尚时镜麻烦,我何必花心力解决别人的麻烦呢?”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震惊了,商时景竟然没有觉得生气,反倒微微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南霁雪看起来也有些惊讶。

    “没有什么。”商时景很是诚恳的道,“我只是很感激你此刻的诚实,无论你是否真的这么想的。”

    南霁雪不置与否,而商时景只是缓缓从她身旁走了过去,直到她伸手捞住了自己的胳膊,他笃定的站着,好似早就预料到这一刻发展一般,女人的手很有力,像是什么钢铁一般箍着,根本挣脱不开,好半晌,商时景才听她道:“你与大哥他……能好好走下去吗?”

    商时景很不想这么没有绅士风度,然而他依旧故作惊讶道:“南道友?”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南霁雪的手段与把戏,真有意思,难怪人家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从巫琅到南霁雪,甚至于詹知息,几乎都是这个模样。南霁雪写了那么多情情爱爱的,可是自己却仍旧是看不明白,她习惯将这些事当做权谋玩弄于掌心,在这个紧要关头借此要挟。

    其实南霁雪得并没有错,这时候四海烟涛内忧外患,按照商时景所了解的情况,赤明朱火本该在玉泽死时被尚时镜得手,可他却玉泽尸体中没有,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巫琅答应了锦眉的要求,前去寻找玉泽时拿到了赤明朱火,更改了这一段剧情;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毒龙殿一旦被幽冥鬼狱剿灭,赤明朱火难免要落在尚时镜手中。

    那么一切,就回归源头。

    南霁雪在春云六绝之中至关重要,否则尚时镜也不会刻意针对她,也就意味着,她很大程度能改变其他人的想法。

    而如今自己与巫琅恰好陷入窘境,于情于理,听此要挟都该惊慌失措,不管是为了易剑寒,还是为了自己。

    如果南霁雪真如尚时镜那般狠毒,那么商时景的确会惶恐不安……

    她实在不该问方才那个问题的。

    “我想知道,你对大哥是否有了别心?”南霁雪声音凉薄,“若你们不合适,不如早些放他离去。”

    商时景静静的凝视着面前的黑暗,眼前的建筑奇异的扭曲在一起,像是个吞没一切的黑洞,看不到任何未来。

    “南道友,将感情牵扯进来的人不是我,是你。”商时景轻轻拂去女人的手,声音轻柔,“你可以为巫琅流血,我很感激你,也觉得你很重情义,可你实在不该借此要挟,我赌不起,也不敢赌,纵然我对巫琅有多少感情,如你这般的妹妹,我也实在是要不起。”

    那手像是尘土般被拂落。

    “你如愿了。”

    商时景侧过身看着女人坚毅的脸庞,半晌也没有出更狠毒,更绝情的话来。

    这话自然不是当真,也算不上赌气,南霁雪是个性情强硬且颇有主张的女人,她的软肋偏也就在此。

    只要巫琅在,她就永远不会改变心意。

    真可悲。

    商时景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也要沦落到利用自己的感情来要挟别人,他所做的行为与南霁雪并无任何差别,南霁雪拿易剑寒要挟他,而他拿巫琅要挟南霁雪,拿一个去换另一个,惨烈的令人不忍直视。

    这会儿很应该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中哀悼下人生悲惨的成长,然而理智告诉商时景,他应当与易剑寒赶紧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好准备,南霁雪当然不会考虑尚时镜的话,可她已经变得不可信了。

    长生对任何一个修士的诱惑力都足够大,唯一阻碍南霁雪的,不过是对巫琅的亲情,她本就不是与四海烟涛站在同一战线,倘若哪天商时景真的跟巫琅分手,长生天开启,这女人绝对毫不犹豫的先杀尚时镜再杀商时景。

    人家分手顶多要钱,他分手简直要命,还不止是一条命。

    易剑寒就在自己的客房里,听完全程,东找西找,摸了一条干净的手帕递给商时景,很是平静的问道:“你要不要擦擦眼泪?”

    他没在这时候提起大局,这点让商时景感性的那部分非常感动。

    接过手帕的商时景很努力想流两滴眼泪,然而他最终只是擦了擦脸,连自己都出乎意料的冷静,直视着易剑寒道:“别这么看我,我真的哭不出来,虽然我知道这件事有点惨,而且我心里的确挺难受的,但是我真没有感觉到泪腺的迫切。”

    “噢。”易剑寒很安静的点了点头,像是很有经验的道,“很正常的,人太伤心了就容易这样,或者恭喜你,你已经开始习惯这个挨千刀的世界了。”

    商时景居然笑了出来,然后他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笑出来,只好赶紧掐了自己一把。

    “其实女孩子也挺好的,可能没有巫琅那么好看,有气质,不过起码比巫琅省心。”易剑寒想了想,又道,“而且女孩子也比较可爱,正常,没那么多烦心事。你看虞忘归这个孩子都能闹腾出一大堆屁事,就知道男孩子多讨人嫌了。”

    商时景:“我没算真的分手。”

    “哦……”易剑寒恍然大悟道,“噢——原来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开始一起咒骂这个世界,最后骂到肥鲸头上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过了很久,易剑寒轻声道:“虽然南霁雪肯为巫琅流血,但是你要是死了,我会为你流泪的。”

    商时景不是很想自己被感动了,因为他有那么一刻觉得他们俩像是两个失恋的姑娘似的。

    “我想吃火锅。”易剑寒很突然的道,“我已经好几年都没吃过了,还有啤酒,烧烤之类的……”

    他们并没有那个条件吃火锅,可酒还有一些,就拿出来喝了。

    “我知道他不正常,神经病。”酒入愁肠,就难免化作实话,商时景摇了摇酒壶,瘫在太师椅里,脚架在圆凳上,活脱脱旧社会大老爷的架势,“可我就是喜欢他,我像个渣男一样把他戳穿的无地自容,让他不知道什么是好,然后他妹妹找上门来,让我离他远点,可我还是想跟他在一起,我都他妈觉得我脑子有毛病。”

    易剑寒喝得不太多,可是也有点晕,他是很典型的直男想法,半点没觉得自己跟商时景这个有家室且已经性取向弯出一个擎天柱的大男人大半夜待在一起喝酒有什么合不合适的,他很是哥们的拍了拍商时景的胳膊,用昏昏沉沉的脑袋想了想,半晌才给他想到了借口:“没事,谁没个第一次人渣的时候。”

    其实除了虞忘归跟他相信他不是个坏人那次,肥鲸出生到现在,就数今天最感动。

    什么叫革命友情,这就是革命友情。

    为了兄弟连自家男人都能放弃。

    要不是怕商时景嫌弃,易剑寒都能表演个原地豹哭给他看。

    商时景翻了个卫生球给他,然后点着酒瓶子数拍,想起巫琅就觉得身上像是过了电,酥酥麻麻的又有点疼,他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知道我也没有那么正常,可好歹在今天之前,是他对不起我,可我跟南霁雪了那些话,又成了我对不起他了。南霁雪归南霁雪,可他是他,我拿他折磨南霁雪,其实跟南霁雪有什么区别。”

    这种事情对肥鲸来讲太深奥了,易剑寒都听不太懂,他眯着眼睛好一会儿,忽然道:“你对不起的那个来找你了。”

    巫琅很知礼的敲了敲门,商时景突然乐了起来。

    他们俩好几天没有讲话了,今天倒是一块儿全讲开了,其实商时景心里并不是那么痛快,他当初那句话的时候,自然也没有那么狠心,他很清楚巫琅没有那么刻意或者故意设计让自己掉进陷阱里,到头来巫琅只会这样去爱一个人。

    可是商时景知道有一就会有二,一旦巫琅意识到他能拿深情困住自己,这段感情就会立刻变成一种折磨。而他们两个人的差距又实在是太大了,巫琅放手能轻松简单,可商时景却未必会那么轻松简单。

    巫琅衣冠楚楚,长身玉立的站在门口,衬得里面两个醉鬼格外眼歪嘴斜,不堪入目。

    易剑寒趴在桌子上,拿酒壶砸了砸桌子,示意走人,而巫琅只是安静的走到商时景面前,看起来既不像抓奸在床的正房,也不似吃醋伤心的情人,他就那么静静的屈膝下来,仔细量着商时景酒意上头的脸——那大概是很可笑的,不过他并没有笑,只是温声道:“我们回去吧?”

    居然还是疑问句。

    吃到狗粮的易剑寒不满的砸桌声越来越大。

    商时景这会儿才发觉自己真的有点想哭,大概是喝进去的水太多了,压着他脑子里的泪腺了,他用一只手压在脸上,闷闷的:“我不想走。”想了想,他觉得这句话有点歧义,于是又那么不刻意的加了一句,“不想走路。”

    巫琅轻声道:“那我背你。”

    这下他真的是个土财主了。

    于是商时景就飘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在一团棉花上,可沉沉压下去的胳膊隔着衣服摸到了男人紧绷的肌肉,他们轻而易举的跨越了吵架的恋人存在的安全距离,出门时巫琅甚至把易剑寒的门带上了,醉醺醺的肥鲸在里头大着舌头道谢,然后一头砸在桌子上,发出让桌子肉痛的声音。

    巫琅很热,像是一团火,商时景暗骂见鬼,他猜巫琅一定是全部听到了。

    这个过往曾经杀人如麻的陵光君最擅长听墙角,不管商时景跟谁在悄悄话,更别提这次他们都算不上讲悄悄话,指不定南霁雪就跑去告密了。

    理智告诉商时景,南霁雪不会跟个被欺负的姑娘一样去告密,然而他完全没克制住自己此刻对这个女人的恶意。

    他在被酒精麻痹的脑海里想了一大堆自己的下场,没想到分手。

    然后巫琅把他放在了另一团棉花里,大概是藏了钢板的棉花,商时景陷入被子里觉得底下实在有点硬。

    被褥铺得很薄。

    巫琅耐心的帮他脱去鞋袜,拉过被子罩着商时景,然后坐在了他身边,影子投落下来,被烛火衬得像是巨大的怪物。

    商时景的脸不算特别红,酒意像是桃粉色的胭脂,染在他的脸上,巫琅没怎么跟他喝过酒,起码没有喝到这个程度,可曾经完完全全的占据过这个人,因此觉得此刻分外陌生。酒香味很浓,四海烟涛的琼浆玉液带着点果味,让商时景整个人闻起来都有点甜香,对方并未完全的醉死过去,他的手背覆在脸上,似是不想看见巫琅。

    巫琅并没有怪责南霁雪,写惯了春花秋月的女人不能置信商时景竟然会如此一时意气,看着兄长时悲伤而惊怕,她以为自己铸成了大错,可巫琅却清清楚楚,那并非是一时意气,一时意气是可以挽回的,可商时景不会,他什么就是什么,在他心中,自己只不过当真没有那么重要。

    事实就是事实,早晚揭露,都是一样的,算不上犯错。

    巫琅早已过了时候会大喊大叫的年纪了,他只是沉默的坐在床榻边,在一切尚未结束之前,努力索求更多一些,自然,他可以做得更过分,然而这一段情谊也会结束的更快。

    “你想清楚了吗?”沙哑的声音伴随着酒气一同逸出。

    商时景的脸遮掩在手掌之下,他昏昏沉沉的,像是浑身发软,好似连平日里的锐利都随之软化了些许。

    “阿景。”巫琅心翼翼的唤他,生怕惹来厌恶。

    商时景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他觉得他们俩大概是不太合适的,可又想不出更合适的一对来,于是沉沉的了一句:“对不起。”

    “别这么。”巫琅勉强的微笑着,低声道,“别这么对我。”

    他真害怕下一句,商时景就会彻底了断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好像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对不起三个字,对于情人之间来讲,实在是过分礼貌的隔阂。

    如果真是如此,还不如当初在幻境里杀了他,可如今,可如今巫琅怎么下得了手。

    “我真是疯了。”商时景喃喃道,他每一个字,都叫巫琅觉得心惊肉跳,仿佛下一刻便要窒息。

    可他宁愿熬受这样的痛苦,也不愿意彻彻底底,痛痛快快的结束。

    “你不对,可我也不是很好。”商时景依旧慢腾腾的念念叨叨着,他这会儿真的哭了,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下来,烫得惊人,都不像是他这个体温该有的温度,他还以为自己会掉两粒冰渣子的,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哭什么,感觉只是眼睛干涩于是生理反应掉了两滴水珠子润润眼一样。

    然后商时景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见到巫琅之后,远没有自己所的那么轻描淡写,他不愿意,也不肯放手。

    南霁雪真是要命!

    他曾经还指望南霁雪能在感情方面给巫琅一点指示,好让他们俩重归旧好,结果突然来这么一手。

    不会帮忙就不要帮倒忙啊!

    果然不是所有女人都是情感上可靠的对象,哪怕她是写的也不例外!真是血的教训!

    失恋的男人有流眼泪的权力!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昏昏沉沉的,疲于应付一切睡眠除外的行为,商时景陷在被窝里,背底下还是硬到像钢铁一样的床板,他想把所有麻烦抛于脑后,试图沉入黑甜梦乡,可仅存的理智却告诫他理应好好跟巫琅清楚。

    “嗯。”巫琅轻柔的应道。

    商时景颓废的放下手,他把自己躬起来,像是被煮熟的虾子,背上倏然发烫起来,巫琅的胸膛紧紧贴了过来。

    他听见自己在:“我对南霁雪得话,不是真的。”

    话出口后,才觉得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

    巫琅似乎听明白了,很轻的笑了笑,柔软湿润的嘴唇贴在商时景的脖子后方烙下炙热的印记。

    “嗯。”

    作者有话要:南霁雪——不想做和事佬的女性修士不是好作者【X】

    詹知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X】

    是时候成立怜爱肥鲸协会了【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