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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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颍川别驾钱贺提到的那个老道,道号无为。出自青云山青云观,下山云游,恰巧见了颍水发害,才出手相助。身家背景算的上清白,也不是什么不明来历之人,本来忧心如惔的冉彦,也略略放心了些。有底有根的人,才更容易对付。

    他本是想直接阻了无为进京,避免父皇接触到这些术士。但转念一想,一个无为他倒是能想法子除了,但解决了这一个,保不齐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出现。斩的了草,却除不了根。眼前这个还尚在掌控范围之内,倒不如借了他,一举浇灭父皇心中那妄想长生不老的妖火。

    这老道虽然确实有些本事,但在京中,当是翻不出什么浪来。冉彦定了注意,便又召回了遣去颍川之人。

    至于沧州那头,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正办的热闹,众多常年隐于世中的大族门派也露了面。广靖来信摸到了些线索,但那门派极为低调隐蔽,尚需一段时间来细细查明。

    广靖的能力确实不错,子澈推荐的果然没错。冉彦将信合了起来,暗自点了点头。

    带着几人躲过了沿途追杀的刺客,毫发无损的到了沧州。

    只不过追杀他们之人,从身手和阵仗上来看,却与猎场那拨人有所不同。这伙人的功夫明显要弱些,广靖四人带上冉念这个三脚猫功夫的拖油瓶,交起手来却毫不费力。刺客慌乱逃窜的过程中,还不甚遗下了些许痕迹。

    冉彦摩挲着腰间的皇子佩玉,唇间带着缥缈的笑意。

    他共承天家血脉的兄弟,可是死死的盯着他的储位不落眼呀。

    *

    程贵妃身边的女官过来通报时,冉尹刚烂了书房的杯盏瓷器,满地狼藉。

    “殿下,娘娘有事和您商议,请您移步懿宁宫。”女官屏了屏息,道。

    “母妃可有是因为何事?”

    女官摇了摇头,“娘娘并未明。”

    冉尹握紧五指:“那便走吧,别让母妃等急了。”

    懿宁宫里,程贵妃端坐在主座上,一脸肃穆。

    “不知母妃召儿臣前来,所谓何事?”冉尹看见程贵妃如此,心中便愈加惴惴不安。

    程贵妃只有他一个儿子,平日里本就对他要求极为严格,万事都要做到最好。若是犯了错,便免不了一顿苛责。冉尹自便惧怕程贵妃,就连对着满是帝王威仪的父亲,他也比在程贵妃面前松快些。

    “尹儿,那沧州的刺客,可是你派过去的?”

    程贵妃平日的保养得宜的脸上,爆出了根根青筋,眼里喷出的火光似乎要把冉尹燃烧殆尽。

    冉彦心底猛颤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程贵妃的脸色,战战兢兢的:“是。”

    程贵妃闻言,猛的站了起来,一巴掌扇到了冉尹的脸上,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蠢货,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冉尹捂住脸,颇有些委屈:“太子派出的查案之人已经到了沧州,沧州又正逢武林大会之时,这人多口杂,火莲门就算平日里再怎么心,也敌不过好事之人的几张嘴。此事一旦被查明,不只是我坐不上太子之位,母妃,您和外公也会受到牵连!您就算不为儿子着想,也要为程家满门想想。还有您耗了十几年,谋划了十几年才坐上的贵妃之位,得到的料理后宫之权。”

    “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便能够力挽狂澜吗?不可能,你不过是在给太子递把柄!太子要查,又岂会因为你杀了一拨人而罢手。你杀了一拨,还会有第二拨、第三拨派出来,怎会杀的尽。而且你越是着急出手,留下的线索便越多。他们本没有头绪,你这是在引着他们往自己身上查!”程贵妃看着冉尹,恨铁不成钢。“本宫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蠢儿子!”

    “但什么都不做,不是坐以待毙吗?”

    “他们查不出来的,你且放心。”程贵妃怒气未消,“在此事未平之前,万不可再擅自做主。这些日子,你多去找找你婉嘉表姐,联络感情。与程家联姻一事,得提上日程。”

    “可是……”冉尹露出了些许不情愿。

    “没有可是!你若真想以后爬上储位,乃至坐上龙椅,程家给的助力必不可少。若不联姻,拿什么让你舅舅、外公不遗余力的帮你!”程贵妃见他有些犟,怕服不了他,便将语气放柔了些,“我儿,儿女长情在大事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而且你婉嘉表姐人品样貌皆是拔尖的,辱没不了你。”

    “儿臣,谨遵母妃教导。”冉尹垂下头,还是应下了。

    *

    秋收刚过,各个州县便贡上来了不少好皮子,给宫里的贵人们做衣裳。冉彦得了几张好的,想着祁子澈大老远从漠北过来,当初又存着去去就回的心思,定是没带够冬季的衣氅,便让元德在库里挑了不少好东西,再加上刚赏下来的两张墨狐皮和一张虎皮,准备送往漠北王府。

    “殿下放心,这差事奴才定能办的妥妥当当。”元德明白祁子澈在他心中的地位,凡是有关漠北王府的事,都格外的心仔细。

    冉彦颔首,片刻后又转过身:“去漠北王府里通报一声,孤下午会过去一趟。这些东西,孤亲自带回去。”

    “是,奴才立刻去办。”

    用过午膳后,外边的天有些阴沉,乌云一朵摞着一朵,似乎就压在屋顶上。

    “殿下,这天色暗的很,估摸着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下雨。您要不改日再去?”

    冉彦摆了摆手,“不必了,收拾好东西,孤直接去吧。”

    冉彦在远处便看见祁子澈候在门口,马刚一落蹄,祁子澈便迎了上来。

    元德心翼翼的了门帘,冉彦弯了弯腰从马车里下来。

    “怎得只穿了这些,这天这么冷,心冻着。”冉彦见祁子澈穿的略有些单薄,便有些心疼。

    “这种天气怎么就叫冷了呢,殿下可是没见过雪落及腰厚的天气,那才真叫一个冷。”

    冉彦笑了笑,“多穿点总是好些,你年纪不注意,若冻着了却容易落下病根。别到以后老了病找上身来,才知道后悔。”

    “殿下不过长我六岁,这劝人的语气,却像极了我父王。”祁子澈揶揄道。

    “哦,我有那么老吗?”冉彦佯怒。

    “殿下正年轻着呢,只不过是比旁人心细些而已。”

    两人并排着走进王府里,海盛和元德自觉的落后了几步。

    “这些日子稍微清闲了些,便想着找你叙叙话,可有扰了你的清净?”

    “就是因为日日清净,所以分外盼着殿下过来呀。”祁子澈语气的较前几日活泼了不少,冉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不上来。

    “子澈这么盼着孤过来,孤以后便多来走几趟。”冉彦眼里多了几分柔意。“最近各州县的贡品献上来了,孤得了几张皮子,摸着还不错,便想着给你送过来了。”

    “殿下如此惦记着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冉彦眸光微闪,“报答,倒是不用。孤如此对你,一则因为与你有缘,二则,不过是喜欢你罢了。”

    “喜欢我?”祁子澈问。

    “对呀,见了你,便不自觉的与你亲近。”

    “得殿下厚爱,还真是我的荣幸。”祁子澈似乎并未听出什么不妥,笑意依旧如前。

    忽而一阵风吹来,落叶到了祁子澈的头上。

    “别动。”冉彦比祁子澈高上不少,俯下身便能清清楚楚的看见那片落叶。

    “我头上是有些什么吗?”祁子澈问。

    枯叶上有些倒刺,抓在祁子澈的辫上。冉彦不自觉的放轻动作,心翼翼的将叶子取了下来。

    “一片叶子飘过来,正好落在了你头上。”冉彦拿着叶子,在祁子澈眼前晃了晃。

    “最近京里多风,时常就有枯叶飘下来,我头上一天要顶上好几片呢。”

    “王府里种的树多,进了秋冬便都落了下来,吹到了头上便是常事了。”冉彦向四周扫了扫:“这些树是本来就有,还是你来之后种上的?”

    其实冉彦早知道这府里的一切,不过顺嘴问问。祁子澈跟军营里的糙汉子待久了,也心宽的厉害,这王府的装饰,十几年都未曾变过。只不过是哪里枯了棵树,哪里长出一株野草的分别而已。

    “我住进来的时候就有,据是当年修筑王府时,爷爷让人种下的。这树已经有不少年岁了。”祁子澈感叹一声,就近走树边,摸了摸它表面粗粝干黄的树干。

    “一般的树若是不受气候虫害的困扰,它的寿命可是远远大于过人。”冉彦想到追求长生不老的父皇,便有些感慨。

    “人的寿命写在生死薄上,一切皆有定数。但树却不一样,它的生死在于它的机遇和本身。有的树生在佛堂道门,整日聆听经文经书,便有机会修炼出灵识来。有的树吸收日月精华,人间之智,也能摆脱木身,有了成妖成仙的机遇。”

    冉彦见他讲的认真,便开口引了几句,“子澈对此似乎颇有研究,但孤却想反驳上一句,那修习佛法道术之人,也有传言他们摆脱了轮回之苦,得道飞升,怎么人的生死为定数呢?”

    祁子澈点了点头:“这种人也确实存在,不过少之又少。世上哪有那么多人能一心向佛向道,用毕生之力参悟其中的要领。况且这飞升也是讲究机缘,这天上的机缘,千百年不轻易落在一人头上。天上的神仙不管这花草牲畜,但人的福泽与寿命,都要细细配分的。得了机缘的人,多是几世向善,积了深厚的福泽。”

    “你年纪轻轻,怎得研究这些东西,莫不是也想脱离凡尘之苦?”冉彦不禁问道。

    “漠北与好几个国家接壤,这边界之地,信息流通的最广。时候喜爱听这个,父王也不拘着我,还特地让人去搜罗这些东西,每日傍晚讲给我听,久而久之,便记下了不少。”祁子澈笑了笑,解释道:“听皇上召了个老道入京,那老道还颇有些能耐。”

    “是啊,能耐是有几分,但却不适宜入朝为君分忧。”冉彦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士们若安分守己的居于道观,修行己身,孤也没工夫管他们。但若是挤入京中,参与朝政之事,还拿炼制出来的所谓长生不老的丹药害人,孤便是看不过去了。”

    “殿下为何认为道士们炼制的丹药是害人?”

    “若那丹药果真能让人长生不老,为何还会有人潜心修行,直接吃下一丸,不就万事皆成了吗?”冉彦的语调拔高了些许。

    “殿下对此事倒是想的透彻。”祁子澈笑道。

    冉彦对此事不欲多言,便想转了话头。抬眼看见祁子澈院落上的牌匾,不禁问道:“这院子名叫长宁院,风格与却这院落格格不入,为何要取这样一个老气横秋的名字?”

    “长宁长宁,取的是长久宁静之意,不过是期望这世间如此安宁下去罢了。”

    “还真是个好寓意。”

    两人刚走进堂中,外边便如泼瓢一般落下雨来。枯枝上挂的摇摇欲坠的落叶,一下子便被落在地。

    “刚进来就落了雨,这雨来的可是一个巧。”冉彦饶有兴味的看着外面。

    “这雨这般大,殿下一时半会怕是回不了宫了。”

    “无妨,孤在这多坐一会,再蹭顿晚饭。到那时,雨应当是要停了。”

    “那就再等等吧,殿下若是觉得无趣,我陪你下下棋。”

    “可以,不过咱俩事先要先定个彩头,光有输赢,着实没多大趣。”冉彦转了转眼珠,不怀好意的道。

    “可是殿下棋艺远高于我,我这不是输定了么?”祁子澈不上当。

    “子澈近些日子棋艺大有长进,怎么又会必输无疑呢,你这么不相信自己?”

    “那便试上一试吧,反正我有的殿下都有,殿下在我这也讨不了多少好。”

    “那你先,若是你赢了,想要孤的什么?”

    祁子澈蹙起眉思索了片刻,“我也没什么想要的,不如殿下就拿头上的玉冠做彩头吧”

    “好。”冉彦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你要玉冠,孤便给你玉冠。”

    “那殿下想要什么?”

    冉彦在祁子澈身上扫了一眼,似乎在掂量着要什么彩头,“孤想了想,不如你给孤一个承诺吧。”

    “殿下这不是在给我挖坑吗,我拿你玉冠,你却要我一个承诺。”祁子澈含着笑,视线直直的对进冉彦的眼里。

    冉彦有些心虚,“你也可以要孤一个承诺,你什么,孤都应。”

    祁子澈什么,他都会同意,一个承诺,着实算不上什么。

    就算子澈要百十个承诺,冉彦也能毫不犹豫的答应。只要他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同拥这万里山河。

    祁子澈闻言,道:“殿下的承诺,可不能轻易许的。万一我不知好歹,乱用这承诺怎么办?”

    “孤不惧,你要什么,孤都能送到你面前。”冉彦目光灼灼,差点忍不住要将心里的千言万语一吐而尽。

    祁子澈把笑意压下,极为认真的:“好。”

    冉彦心中霎时沸腾起来。

    虽然这承诺是他半哄半骗得来的,但祁子澈一个好字,便能让他飘于半空,无处可落的心找到依靠。

    “既然这彩头已定,这棋便开始吧。”

    祁子澈点了点头,起身从柜子里搬出了一个雕花的盒子,极为精巧。盒子里装着的,便是棋盘与黑白棋子。

    冉彦问:“这棋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处,为何要收藏的如此仔细?”

    “黑子是天寿是磨制而成,白子是昆仑玉,均是延年益寿的东西。”

    “你才几岁,怎么就想着延年益寿了呢?”冉彦含着笑,问道。

    “父王特地让人为我制的,让我细细收着,却也未告诉我原由。想来只是期望我长命百岁吧?”

    冉彦眸光微闪,“孤也希望你能,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