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是夜,我对着桃红罗裙念了咒,干瘪的衣裙渐渐鼓了起来,姝月飘在地面上,眼中是隐隐跳动的期待之色。
“元宵。”我唤醒玩累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元筱筱。
她了个哈欠,睡眼朦胧,糯糯问道:“妄姐姐,你要去哪儿?”
“出门办事,留你一只妖精在客栈我不放心,你变回葡萄,钻到我衣领里来。”我把衣领微微扯开点,元宵很是听话,乖乖钻进我衣服中。
推开门,沧濯已经抱着剑在门口等我,姝月疑惑扭头问我:“他也去么?”
“他不会干扰你的,放心。”我为难点了点头,这么大一个人非要跟着,我也没办法啊。
姝月死了已有十五年,如今的郦镇对她来有点陌生,她飘一会儿停一会儿,良久,终于落在了漆着“乔府”朱字的门匾前。
“就是这儿了。”望着门上挂着的家宅平安灯笼,姝月语调中多了一丝怨恨。
她是鬼魂,直直穿过紧闭的大门飘了进去,掀起一阵令人后颈发凉的阴风。刹那后,灯笼里烛光摇曳,齐齐熄灭,乔府的牌匾与黑暗融为一色,再也看不清楚字迹。
我活动开手脚,径自捏了穿墙术,一头撞进乔府,头顶有拂风而过的“呼呼”声,我抬头,仰望着沧濯轻松越过墙头,衣袂翩翩飞扬,像话本里飞檐走壁的侠客一样,稳当无声落地。
哼,轻功好了不起?不就是看上去比穿墙术帅气了那么一点点。
我忽然有点嫉妒他的潇洒自如。翻了他一眼,我背手追随着姝月的魂魄。
听姝月当年乔玉郎是个文采斐然的才子,只是家境清寒,常受人歧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似还是没什么长进,宅子破破烂烂,院内杂草丛生,我只得提着裙子艰难前行。
走过十几丈漫过膝盖的草丛,姝月停在了窗前,缓缓飘荡,我便知是到了。窗子高高支起,一盏葳蕤烛光被晚风吹荡的晃悠,映照出静默坐在桌边的人:
那人五官倒是有模有样,就是苍老的厉害,两鬓斑白,干瘦的身躯佝偻着,身上随意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青色儒袍,目光呆滞不知望向何处。
姝月发出了压抑气息的“悉悉索索”声,我见她紧锁着屋内老人,眸中恨意刻骨,连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拳都在颤抖,心中讶异。
这是乔玉郎?三十余岁的人看上去得有五十岁了呀。
姝月十指成爪,生出三寸长血红指甲,她的表情很复杂,不是全然的恨,也不上快意,反倒有点哀伤的意味。
我不是很懂她,这是在报仇啊!多酣畅淋漓的事!快开心起来啊!
我正想着提醒姝月机不容失别犹豫,屋内倏尔多了两人,我们离得远听不见他们了什么,只见得一名年轻妇人抖擞披风替乔玉郎披上,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眼睛笑成月牙,拍着手围绕乔玉郎跳来跳去,乔玉郎呆滞的眼神褪去,咧开嘴一把将男孩抱到膝盖上。
刚刚还独立悄无语、满室清愁意的场景顿时如同注入了生命,鲜活了起来,即便听不到他们的笑声,我也能从神情中感受到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他乔玉郎凭什么笑得开怀?
他凭什么!
我火冒三丈,别开脸向姝月看去:“姝月,没什么好的了,动手吧。”
姝月没有动手,她甚至收起了指甲,就这样静静凝望着屋内,仅一墙之隔,墙内是新起焰光暖了一隅,仿似那一点温度就能隔绝萧瑟寒风,墙外是姝月一袭红衣胜血,孤苦伶仃飘荡在无尽夜色中。
我和沧濯陪姝月在窗外站了很久,久到我有瞬间觉得姝月是不是已经被鬼差偷偷抓回冥界了,于是我频繁在乔玉郎和姝月间移动视线,扭的头都有点晕。
“走吧。”姝月黯然道。
我傻眼了。怎么这就走了?不是来报仇的么?
姝月飘的速度很慢,我快走两步与她并肩齐行,看她无精采的模样,我心中的疑惑实在问不出口,踏过荒草丛时,有不怕死的竹节虫往我胳膊上跳,我阴笑了一声,捏住它的主干算拔了它的胡须,姝月夜莺般婉转的声音在此时猝不及防洋洋盈耳:“我曾经以为自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我手一抖,竹节虫蹬了蹬六条腿蹿出我手指,一眨眼功夫就隐入草丛再寻不见,我懊恼叹了口气:“这日子有什么好啊,隔着窗户都能感觉到屋内的酸书生气。”
“家里没有很多人,不热闹,但冷暖自知,不需深院广宅,只要有一方属于我和他的天地,再种上一亩鸢尾,每逢春日便带着孩子坐在窗边眺望紫色花田,浮华易逝,一辈子平安喜乐足矣。”
她声音带着憧憬,我不自禁在脑海中描绘了这幅图景,哎呀,不好不好,还是太平淡了,与我扬名千古的理想差了很远嘛!
“可你本可以拥有想要的生活,是他害了你,如今你过得不好,他却妻儿和乐,委实可恨!”我狠狠踢了一脚杂草,惊起一片飞舞的虫子。
“他的妻子看上去与我一般岁数,还有他的孩子,才那么,我杀了他,世上又多了两个可怜人,而我能得到什么,不过是被入冥界罪狱,受尽严刑不得投胎,我值得么?”姝月自嘲哂笑。
我沉默无言。
“我不是放过他,是放过我自己,他的罪责,待他死后自有判官决断,我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这很没意思。”姝月释然笑道,飘在空中对我福了礼,“肖姑娘,多谢你帮我掩盖行踪,我也该回冥界投胎了。”
我哽了一下,结结巴巴道:“那样……也挺好。”
挺好个屁!
“武姝月走了。”沧濯沉声道。
“嗯,”我心情有些低落,闷闷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等下再回去。”
回去?呵,那是不可能的。
我象征性的在路边蹲了一会儿,起身拍了拍裙角沾上的泥土,再次穿墙进了乔府,这次我没有驻足在窗外,而是直接进了房间。
乔玉郎见到房间凭空多了一人,傻了眼,问道:“姑娘是?”
我撩起裙摆坐在他对面,拨弄起指甲,斜了他一眼:“哦,来杀你的。”
姝月下不了手,不代表我不会下手。
我的轻巧,他也没多大反应,约是当成了我在开玩笑,竟还反问起我:“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姑娘。”
“武姝月这个可怜的姑娘,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冷笑。
乔玉郎没了声音。我放下手睨视他,他生了皱纹的脸上痛苦扭曲,我在他眼底看到了千山万壑的苍凉。
“我对不起她。”乔玉郎不复方才从容,仿佛干枯树枝的手指轻颤,“十五年前,我因一时害怕,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其后我才知道,何谓忏悔无路。”
我又冷笑一声,娶了妻子生了儿子,是这么个忏悔法么?那可真是委屈死你了呢。
“十五年来,我没睡过一个安慰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姝月尸体的惨状就在我脑中回荡,我背叛了她,本该以死谢罪,可我每每思及还有父母妹妹要靠我养活,就畏惧了。”
“如今想来,不过是给自己的贪生怕死找理由罢了。”他低头笑了笑,平静直视我,“姑娘,我虽不知你与姝月是何关系,但你要杀我,我绝不抵抗,余生心愿已了,只盼偿还前因。”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我翘起二郎腿,撑着下巴歪头问:“怎么你也是姝月喜欢过的人,我就给你个机会,吧,你想怎么死?”
正当我的与乔玉郎聊的非常和平时,房门“吱呀”开了,先前见过的年轻妇人愣了愣,支吾道:“哥哥,这位姑娘……”
“玉蓉,你先带诚儿睡觉吧,明日你们就要回去了,这位是我朋友,与我叙叙旧。”乔玉郎温柔一笑。
观乔玉蓉的表情,她应该是不信的,不过她未曾多,只低低应下。
“我妹妹放心不下我一人住在这里,常回来照顾我,让姑娘见笑了。”
我挑了挑眉稍,原来那两人是他的妹妹和侄子,行吧,冲他没有另娶别人的份上,我决定大发善心,给他个痛快的死法!
我起身扭了扭脖子,手掌蕴出一团碧水,向他颈间拍去,乔玉郎默默闭上了眼,水光离他脖颈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取了他狗命,侧面一道斜插来的气劲挡了我的驭水术,我无奈收了手,随即冷眼看过去,哪个不想活的敢拦我。
哦,是沧濯这个不想活的。
他大爷的!我不信邪,再次攻向已经懵了的乔玉郎,沧濯身形一动,如幻影飞驰,抓住我手腕把我带离了乔府。
“你有病啊!”我恶狠狠吼道。
“你不能杀他。”沧濯蹙眉。
“因为他悔过了,就不必再为害死姝月赎罪么?”我面对着他,心中怨怒前所未有的强烈,字字诛心,“因为知错或是后悔,犯过的错误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那无辜死去的人呢,就白死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沧濯身形趄趔,他面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沉默半晌,眼神黯淡道:“我不是要维护他,你过的,人间有人间的法律条规,神仙有神仙的天规法度,身为神仙,不得乱杀凡人,否则会遭天罚。”
哼,我又没飞升到九重天,谁会管我?
等等……
他什么?
话音已落片刻,我仍没有缓过神。
心沉的仿似坠满了巨石,听他这话的意思……
他竟从头到尾都知道我就是妧么……
所以我的虚与委蛇,我的忍辱负重,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场拙劣的表演,偏我还傻了吧唧的自以为没有破绽。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好,好得很,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我扬起唇畔,笑得肆意张狂。
作者有话要: 这章写的久了点,毕竟主线剧情了。
终于!要起来了!吼吼!
山主大人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