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博彦一口啐出来, “你放屁！在胡八道，信不信我抽你？”

    一向温文尔雅的董博彦竟然嚣张跋扈地出了这句话, 令屋里所有人都惊了一惊。没想到李言却把脖子一梗, 对他道：“大哥, 你就别了。我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儿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甘愿受罚。白经理，对不住了, 给您添麻烦了。”

    白经理心里暗暗纳罕：别看这位李爷年纪不大，可比平常见过的一些人仗义都了。这个节骨眼了, 还替自己表哥扛呢？再看这位董少爷，恨不得句句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你抽我一下试试？我可带着手来的！你自己个儿什么好东西？别我以后不做你们两人的生意了, 我白老六为了江湖道义也要在这儿替李爷句公道话。你你一个当哥哥的, 全让自己兄弟扛了所有事儿，你一个人当雪白大狸猫？呸，什么东西！”

    董博彦气急败坏, “我不是东西？他是？我又没逛后台, 调戏戏子，给戏子送礼捧戏子！”

    李言一昂头，“对, 这都我干得，我甘愿受罚！”

    白经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回头对李言劝道：“行了李爷, 您就别替别人顶锅扛着了。我姓白的在这儿句公道话，您回回去后台，哪回像这位董少爷的那样去调戏人了？回回都是拿个本本，认认真真地听秋雁戏。这不，您最后一回把本本忘在秋雁那儿了，她让我给您带过来。她她学戏那么多年，头一回见着这么认真的票友，特别感动。真没有比您更正人君子的正人君子了，这么长时间了，连我们秋雁的手都没拉过。”

    着，白经理便从长衫兜里掏出了本本，李蒙堂接过来一看，果真是儿子写的狗屎字，歪歪扭扭的，却看得出十分用心认真在记。

    “我……姑父，不是您想的那样。”一向能会道的董博彦，变得磕磕巴巴起来。

    白经理鄙夷地看了一眼他，也懒得解释了，直接对李蒙堂道：“到底是谁对谁错，那是你们家事，我也不必管。我今天主要是来要账的，结账我们走人，你们关起门来爱谁谁，我们不管。不结账，那就不用您动手了，我们哥儿几个，把你们全家每个人揍一遍。”

    李蒙堂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知道这事得先摆平了，然后再关起门来事。于是忙对白经理制止，冲身后的管家努努嘴，“老朱，去给这位白爷结账，到账上拿大洋来。”

    白经理这才心满意足，“这就对了嘛。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以后你们两个少爷再来，我们照旧欢迎！”

    李蒙堂白了他一眼，心里道：谁还会去你那儿？断他们的腿，都不会再让他们去你那儿。

    白经理拿到了大洋，点了点，无误后，对着李蒙堂一行拱拱手，“多谢李老爷了！哦，末了跟您句真心话，我走之后，您就别李少爷了。这位少爷人真的不错，跟我们秋雁也是清清白白的，就是来听听曲喝喝茶。”着靠近李蒙堂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家表少爷真不是个玩意儿，心提防点儿。”

    “好啦，哈哈，后会有期，以后常来玩儿！”着便带着手离开了。

    白经理刚走，李蒙堂的脸上便蒙上了一层霜。董博彦暗叫不好，果然李蒙堂没有立刻对李言发难，像上回那样扬言要动家法，而是把李言单独叫到了书房。

    待父子俩进屋后，董氏也看了董博彦一眼，若有所思地回了自己屋子。董博彦到了也没弄明白，这究竟是出错在了哪儿？

    到了书房，李蒙堂板着脸，骂道：“畜生！还不快给我跪下！”

    李言没有狡辩，立刻“扑通”一声跪下了。“爸，我有错，甘愿受罚，您要想我就吧。”

    李蒙堂冷笑一声，“哼，你以为我不敢你？我是看你上次旧伤未完全痊愈，你妈身体最近又不大好，不想让她担心。你自己最好老老实实，有一一。我问你，是不是博彦带你去的戏曲茶园？”

    李言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是。”忽而又抬头了，对李蒙堂道：“不过不能全怪表哥，我自己也有错。我要是意志力坚定，表哥就是三番五次勾我我也去不了。”

    果然如此。李蒙堂捋了捋胡子，揣摩着刚才白经理的那句话，对博彦的怀疑又加深了一分。“博彦没有什么钱傍身，怎么会带你去那种地方？”

    “表哥了，城里学生都流行这个。他和同学也常来，没去过就是没见过世面，就是长不大。我一想，我不能别人看不起啊，于是就跟去了。去了之后，他又没有什么钱，就都是我掏呗。然后他又瞧我那么喜欢听戏，喜欢角儿，就让我给白经理多塞些大洋，这样能去后台近距离见到秋雁。我想见啊，我也想听秋雁戏，于是便给了白经理钱。我一看，这见大师不能空手啊，您不是常教导我礼尚往来？中国人得知礼。我便让白经理以我的名义给秋雁送果篮花篮首饰什么的。我哪儿知道那唱戏的头面一套那么贵？”

    听儿子的，李蒙堂倒也觉得在理。这唱京剧的一套头面，听上好的一套下来价值不菲。这戏曲茶园的估摸是觉得儿子看起来是个有钱的傻子，于是什么贵就卖什么给他，傻子这次是被人绕进去了。

    李言道：“爸，您可别怪表哥啊！都是我一人儿不好，给家里惹麻烦了。我以后再也不去戏曲茶园了。其实我最近就没再去，上午表哥还要拉我去呢，我天太热不想去他还不高兴，一路上了我是个长不大的奶娃娃。”着低下了头。

    李蒙堂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儿子虽然以前是混蛋了点，但心地还是纯。只怕他看不出来，他那个博彦表哥才是真的不简单啊！博彦这孩子，平素看起来还算踏实，怎么这么有心眼儿呢？明明自己就先去过，想去又没银钱，这才怂恿阿言去。这阿言可不就是花钱的冤大头么？阿言不想去了，戏曲茶园见有日子没见人来，生怕人欠钱不给，所以找上门来。人不都了，阿言去后台，连戏子的手都没摸过。博彦这是要把阿言往沟里带啊！还想把脏水都泼到阿言身上，怎么自己和阿言他娘亏待他了吗？那岂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看着一脸懵懂的儿子，李蒙堂有些心酸。儿子刚才还一直替博彦话，看来自己平日里对儿子的成见太深了。你就是希望一个浪子能回头，也得给他机会不是？

    想到之类，李蒙堂叫起了李言，对他了一些劝勉的话，便让他回去了。

    本以为在书房又会对李言动手的董氏与雅萍，站在庑廊底下惴惴不安着。见李言完好无损地出来了，看起来也不像垂头丧气的样子。董氏稍稍放下心来，连忙过去问道：“儿子，你怎么这么傻？那戏曲茶园也是你能去的地方？那些戏子都是会勾人的，那都是下九流的行当！”

    李言低着头，嗫嚅道：“表哥带我去的……你跟爸平时不是让我多跟表哥学习么，我心想，跟表哥学难道还不好？”

    董氏一愣，旋即气道：“博彦也真是的，平时这么稳重，怎么关键时候也做这么糊涂的事？定是给这些学堂里的新派学生给勾坏了！我看哪，以后这学堂也不必去了。”

    雅萍没有作声，心里却冷笑道：恐怕勾人学坏的正是您那位好侄儿吧！

    通过这次戏曲茶园的事，董氏先前的一个想法却更加深刻了。她可不管那个白经理的，儿子摸没摸戏子的手。反正有一条她是肯定了，儿子长大了，知道看姑娘的美丑了。那戏子为什么能吸引到儿子？因为长得俊俏呗！一方面得加紧给儿子媳妇，一方面还是得给儿子先找个通房丫头来，经人事懂一点，往后媳妇过门也不至于两眼一抓瞎。

    董氏给李言端来一碗用井水镇过的冰李子，想了想，对儿子道：“阿言啊，妈想过了，那戏曲茶园里的多半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妈给你在庄子里找个平头正脸会伺候人的丫头吧，保证给你找俊的，不比那唱戏的什么飞燕、喜鹊的差。”

    李言差点没被李子噎死，哭笑不得道：“妈，不要。您误会了，我真跟那个唱戏的秋雁没什么。”

    董氏笑了笑，一脸“老娘我都懂”的意思，“儿啊，不用害羞，妈也是过来人。你爸原先做少爷时，还在大清国，那通房丫鬟都有两个呢！”

    李言道：“这不现在大清国早没了吗？妈您还惦记着皇上登基哪？登基了对咱老百姓也没啥好事儿。您就省省心吧。”

    董氏不死心，“你也到岁数该媳妇了，先前因着你行事有些不着调，妈想在城里给你个合适的好媳妇儿也难。你身边不能没个人伺候着。那你堂哥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妈就给你先张罗一个屋里人吧。”

    “那这样妈，我呢，别的人也不要了。我看就芝兰吧，从就跟着伺候我，了解我的生活习惯，人也妥帖本分，咱们也知根知底的。”

    董氏一听顿时眼前一亮，“你中意芝兰啊？芝兰好啊！正好比你大两岁，知冷知热。嗨，妈看你先前非要把芝兰送给你表哥屋里当丫头，还以为你瞧不上她呢。”

    做就做，董氏这头跟儿子确定下来人选，那头就直接唤了芝兰过来。芝兰正因为董少爷在屋里生气摔东西而伤神呢，刚刚自己给他端了一碗冰镇西瓜汤，本来想安慰安慰几句。结果直接被董少爷掀翻在地上，还了她一巴掌，责怪她没有通风报信，她心还是向着李少爷。她哪里没有通风报信，这不老早就在村口等着他了吗？是他一直不肯听她细细。

    芝兰站在庑廊底下摸着脸愣神，董氏眉开眼笑地从月洞门那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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