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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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修元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有本事、有手段,只要愿意,完全能将这世上大多数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云浓很早就见识过他的能耐,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可及至回到洛阳,见着他如今这模样,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自以为是。

    半年前她怎么也想不到,太子与三皇子斗得两败俱伤,最后竟是顾修元这个平素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得了利,成了权倾朝野的重臣。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又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云浓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云浓当年曾问过他可愿入朝为官,自己可以为他找门路,却被顾修元以一句“无意于此”给回绝了。可如今他这模样,却怎么都不像是“无意于此”。

    也正因此,她并不敢直接将自己的身份挑到顾修元面前。

    云浓与顾修元之前并没什么海誓山盟,甚至从没互诉衷肠过,她自己也分不清顾修元究竟是真心待她,还是虚与委蛇。

    毕竟只要顾修元有心欺瞒,以她那点眼力,八成是看不出来的。

    她不敢去见顾修元,阴差阳错的,倒是让徐思蕊首当其冲了。而徐思巧那番话,也的确是她一直以来的顾虑。

    归根结底,她还是不信顾修元。

    送走徐思巧后,云浓没精采地喝了药,含了个蜜饯,将松松垮垮绾着的头发给拆散,可躺下之后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等到深夜睡去后,却又梦到了许多真假掺半的旧事。

    四年前,她在南风馆初见顾修元,醉醺醺地勾着他衣袖让他随自己回府;前年中秋夜,她装病逃了皇家的宴饮,与顾修元在湖心亭饮酒赏月,举止荒唐;年初宫宴,一剑穿心而过,她忍着疼回过头……却发现要杀她的人竟然是顾修元。他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你死之后,再不会有人碍着我成就功业。

    云浓猛地惊醒,冷汗湿了中衣,她下意识地抬手按着心口,急促地喘着气。

    大抵是傍晚徐思巧那番话的影响,她竟莫名做了这样的梦。明明她死前压根没看清刺客,而顾修元也没回到洛阳。

    “怎么了?”睡在外间翠翘听到动静后,连忙起身,“可是又梦魇了?”

    云浓原本想不妨事,可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

    翠翘扶着她坐起来,又倒了杯温水:“姑娘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

    “我做了个梦……”云浓垂下眼,轻声道,“有些不大舒服。”

    翠翘安慰她道:“嬷嬷,这梦都是反的,当不得真。”

    她年纪也不,如今竟然要这么个丫头来安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云浓自嘲地笑了笑:“我没什么大碍,你去歇着吧。”

    她披着外衫,倚在那里发了会儿愣,复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因着香料之事,徐思蕊算是彻底恨上云浓了,再见面之时连表面的和气都没了,话时也是夹枪带棒的。

    云浓见徐思蕊这模样,索性理都不理。

    徐思蕊不高兴,她还觉着冤呢,想要香料也给了,剩下的事情与她何干?徐思蕊自己弄巧成拙得罪了顾修元,难不成还要赖到她身上来?

    眼见着年关将至,徐家上下也都忙了起来,尤其是管着庶务的长房大奶奶柳氏,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饶是这样,听闻云浓卧病在床后,她竟然还抽空来探望了,顺道将三姑娘的事情隐晦地提了一嘴,让她不必放在心上。

    云浓拥着手炉,淡淡地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横竖我这些日子也不出门,见不着面。”

    柳氏关切道:“你这病都十来天了,竟还不见好,大夫是怎么的?”

    “是早前留下的病根,一入冬就带出来了,”云浓就算是在暖阁中,也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夫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拿药慢慢养着,急不来。”

    柳氏又多问候了几句,为难道:“你如今这模样,想是未必能出门了。”

    “怎么?”云浓听出她话中有话。

    “腊月十七,是楚老夫人的大寿,”柳氏顿了顿,而后又道,“咱们两家也算有交情,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太太带着你去楚家贺寿。”

    云浓才听了个头,就知道柳氏是为何而来的了。

    隔了好几年,徐家巴巴地将她从钱塘接来好好地养着,无非就是为了这桩亲事。只是谢云浓爹娘早就不在,徐家也不好贸贸然去提,便想着趁这个机会看看楚家是怎么个意愿。

    柳氏见云浓垂首不语,便又劝道:“姑娘家难免面皮薄,可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若是因着害羞错失良机,将来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她这话倒也没错,对于如今的云浓而言,若是能嫁到楚家,的确是赚了。

    “我来洛阳的时日也不短了,楚家压根连问都没问过,这是何意,表嫂应当清楚才对。”云浓叹了口气。这原主的确是惨了些,爹娘过世后,外祖家不闻不问,亲事也不见得能保住。

    柳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辞:“你父亲与楚二爷是同科进士,交情甚笃,当年这亲事也是他们商定的,并非是咱们一厢情愿。如今他家认也好、不认也罢,总是要有个章程,不能在这里不上不下地耗着。”

    云浓虽不想出门去交际,可却也得承认是这个道理。这亲事是个麻烦,与其拖着,倒不如去楚家走一趟,定了才好。

    思及此,她这才松了口:“既是如此,我就随着太太去一趟好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柳氏脸上的笑意愈浓,“其实妹妹也不用太过忧虑,以你的品性相貌,只怕楚三公子见了,就巴不得要将你给娶回去呢。”

    云浓无声地笑了笑,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柳氏又道:“起来,妹妹也该添些首饰了,明日咱们到金玉楼去转转可好?”

    听到“金玉楼”这名字时,云浓眼皮一跳,怔了怔,方才应了下来。

    柳氏还有许多事情要料理,见云浓这边通,便起身告辞了。

    等她走后,云浓独自倚在那里出神。

    金玉楼是她名下的生意。当年从宫中搬出来时,太后赏赐给她田地、铺子,金玉楼就是其中之一。她出宫当天,就被景宁拉到南风馆“长见识”,醉酒之后捡回来个顾修元,将府邸的诸多事情都交给他来料理,自己当了个甩手掌柜。

    顾修元这个人实在是有本事,朝堂之事都易如反掌,当年料理那么些生意就更是信手拈来了。金玉楼很快就成了洛阳有名的首饰铺子,云浓时常会去逛,看中什么拿什么,连银钱都省了。

    自回了洛阳,她压根就没离开过徐家,如今要“故地重游”,心中难免有些唏嘘。

    不过这点唏嘘很快就被抛之脑后,更让她发愁的是,这金玉楼里的物件实在算不上便宜。虽九成是柳氏掏腰包,可她又着实是不想去欠这个人情……

    “还是得想法子赚钱,”云浓又念叨了一遍,偏过头去问翠翘,“你,我若是想做生意,该做什么?”

    翠翘正在给熏炉中添香料,随口道:“姑娘不是会调香来着,那香料生意怎么样?”

    她是随口一答,但云浓却一本正经地考虑起来。

    旁的生意大都是要不少本钱的,还得雇人周转,一个不妨就会出差错。若是将调的香放到旁的铺子中去寄卖,倒是能省去很多麻烦。

    云浓这个人平素散漫得很,可若是上了心,也会正儿八经地去做。当年她在宫中学调香,可是将古籍都翻遍了,还跟尚宫局的人讨教过,称得上是熟稔,调出香还被帝后称赞过。只不过她不是个长性的人,没出一年就倦了,只偶尔给自己调些“春风拂槛”。

    “这主意不错,等料理了楚家这事,我再好好算。”云浓道。

    第二日,柳氏如约来陪云浓出门去逛。

    金玉楼仍旧是老样子,跟云浓记忆中没什么差别,连其中的掌柜、侍女都还是那些个旧人,倒是让她体会了一番何谓恍如隔世。

    云浓坐定,侍女很快就呈了钗环首饰来,又倒了茶水。

    柳氏含笑道:“妹妹若是看中了什么,尽管挑。”

    其实原主的娘亲留下来的嫁妆中倒也不是没有贵重头面,只是样式都老气了许多,这些个世家女眷们最是眼尖,当面虽然不会什么,可心中立时就有了掂量。

    这次要到楚家去,与亲事息息相关,徐家自然是想让她穿戴扮得好些。

    呈首饰的锦盒堆满了半张桌,云浓看得眼花缭乱,捻着衣袖犹豫不定。若是换了以前,她看中什么就拿什么,就算把这金玉楼都搬空了也无妨,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头一次体会了什么叫左右为难。

    柳氏也没催,好整以暇地喝着茶,一错眼间,恰见着门口有人进门来。

    来的这男人身姿如玉山巍峨,素色的锦袍衬得愈发气质出尘,腰间悬着的环佩可见身份非同寻常。他相貌极好,令人见了便不由得生出亲近的心思,可偏偏神色疏离,让人不敢妄动。

    他一进门,掌柜就亲自迎了上去,心谨慎得很。

    柳氏想到这金玉楼的归属,心中有了个猜测,看向还在挑选首饰的云浓,唤道:“云浓?”

    云浓疑惑地抬眼看向她,与此同时,方才进门那人也倏然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