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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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浓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看着顾修元,脸上还带着些从容的笑意,仿佛这个问题只是随口一提,压根不知道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顾修元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你不知道吗?”

    他这话时语调微微上扬,配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似是反问,又似是诱哄。

    “容我猜上一猜,若是得不对,还请大人见谅。”云浓将那些器具摆开来,又到另一侧去寻香料,慢悠悠地道,“前两日听长公主的侍女提过,这山上的别院是太后娘娘赐下的,东苑归景宁长公主,西苑则给了怀昭郡主……如此来,这些该是郡主生前之物?”

    听到“生前”二字时,顾修元眼中有戾色一闪而过,仿佛是被触了逆鳞一般。

    云浓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寻着材料。

    这书房南侧靠墙摆了个极大的柜子,倒像极了药铺,只是其中盛着的是各式各样的制香材料,每个抽屉上都贴了签,注明了其中盛放着的材料。

    云浓对这里极为熟悉,便是不看标签,也能快速地寻到自己想要的材料。

    可如今有顾修元在,未免令他起疑,云浓只能从上到下把这么多抽屉挨个看了,慢腾腾地找着。

    顾修元看着她这生涩的模样,问道:“可有人过?你与郡主有些相仿。”

    “自然是有的,我与郡主名姓有七分相似,相貌有三分相仿。长公主大抵也是因着这个缘故对我青眼有加吧?”云浓又抓了些紫檀,自言自语道,“还得要龙脑、甘松……”

    她数着签找齐了材料,而后方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回过头看向顾修元:“那依您看来,我与郡主像吗?”

    她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盈了些笑意,乍一看的确与顾修元记忆中的那个模样颇为相仿。

    可她越是这样,顾修元就越是下意识地生出警惕来。

    两人相处这么多年,到底也不是虚度的,云浓不敢对顾修元了如指掌,但却也知道他这个人性格如何。

    归根结底,她只是有些事情懒得上心,并不是蠢笨。

    云浓很清楚,自己越是逃避,顾修元就越会生出疑心来,倒不如顺其自然坦荡些,由得他自己去纠结。

    弄清利害关系后,云浓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决定将问题甩给顾修元,自己优哉游哉地去制香。

    顾修元也没再出声扰,只在窗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

    春日阳光正好,透过雕花窗洒在书房,顾修元竟久违地觉出些困意来。

    他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种心安的感觉了。

    云浓在时,两人虽不是夫妻,但也称得上是琴瑟和鸣,赌书消得泼茶香,几年来相处得都很愉悦。

    他那时知道自己喜欢云浓,但却并没什么切实的感触。

    直到“回乡祭祖”归来,却得知了云浓的死讯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低估了她的分量。

    而等亲自为云浓收敛了尸身,操持了丧葬事宜时,顾修元有生以来头一遭体会到何谓摧心肝。

    如今,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谢姑娘与云浓颇为相似,尤其是举手投足间的神态,与他的记忆甚是重合,所以他忍不住会来试探。可另一方面,理智又总是在提醒他,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事,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

    他这样的人,不会单凭直觉来做决定,还需要更为确切的证据来证明才行。

    *

    云浓自顾自地摆弄着香料,她原本是想等着景宁来捞自己的,可人迟迟不到,这才意识到顾修元所的“自会遣人去知会长公主”八成是句托辞。

    若要景宁发觉,大抵得等到侍女发现她迟迟未归,然后才会派人出来寻。

    届时若是再找不到人,景宁或许会怀疑到顾修元这里……

    云浓并不想让景宁与顾修元对上。

    “我有些累了,”云浓将手边的东西推开,回过身向顾修元道,“若大人不介意,我便先回去了,至于这香料,还是等改日我制好了再令人送来吧。”

    顾修元目光沉沉地看向她,未置可否。

    云浓自觉这缘由合情合理,顾修元也没道理不肯,便拿帕子擦了擦手,想要离开。

    “你方才问,我觉不觉着你与怀昭郡主相似?”顾修元忽而旧话重提,他站起身来,踱至云浓面前,“你们的确很像。”

    两人身量相差许多,如今离得近了,便显得极有压迫感。

    云浓不自在地后退两步,抵在了桌案边,反问道:“所以?”

    “你可信鬼神之事?”顾修元忽而问了句。

    这话云浓曾拿来问过景宁,以暗示自己的身份,如今顾修元又拿这话来问她,也是同样的意思。

    云浓仰头看着他,眉尖微挑:“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着实是让人一头雾水。”

    “你这个模样,就更像了。”顾修元抬起手,似是想要触碰她的眉眼,可最后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端详着她的神情,“我在想,这世上可有轮回转世、借尸还魂之事?”

    “像戏文话本上所的那样吗?那些志怪故事不过是写来博人一笑的,大人竟然当真信吗?”云浓轻轻地笑了声,带了些促狭,“那您莫非还信这世上有勾魂摄魄的精怪?”

    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嘲讽,可顾修元并没动怒。

    他这话原就只是为了试探,所以云浓怎么答并不重要,他不过是想看看她的反应罢了。

    “我不知道您与怀昭郡主究竟有什么恩怨纠葛,只知道郡主是郡主,我是我。”云浓想要绕过他离开,“大人若是因着我二人有几分相似,便要将与怀昭郡主的恩怨放到我身上,无论是于郡主还是于我,都不公平……而我也受不起。”

    云浓得一本正经,可顾修元的关注点却有些偏,抓着个字眼反问道:“恩怨?”

    他将这两个字咬得极重,没等云浓回答,他就又追问道:“你从旁人那里听到了什么?还是长公主向你了什么?”

    云浓犹豫着该如何回答,前来回禀的侍女为她解了围。

    “景宁长公主亲自来了,”那侍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是想要见您。”

    听闻这话,云浓暗自叹了口气。

    从上次在护国寺后山的事来看,景宁一旦对上顾修元,只怕是难心平气和的。

    顾修元倒是没什么意外,淡淡地吩咐道:“请她进来。”

    及至侍女退出后,顾修元才又看向云浓,意有所指道:“长公主与我有嫌隙,如今竟然会亲自上门,看来她的确是极为看重你。”

    云浓分明听出他的意思,但仍装傻充愣:“长公主能这般,我也实是受宠若惊。”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景宁已气势汹汹地进了院子,云浓连忙避开顾修元出了房间,如蒙大赦地行了一礼:“见过长公主。”

    “免礼,”景宁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后去,而后质问顾修元,“谢姑娘怎么会在你这里?”

    “谢姑娘制得一手好香,我自是如长公主一般,请她来制香的。”顾修元道。

    景宁走近了些:“顾修元,别把旁人都当傻子。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若再有这样的事,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是吗?”顾修元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其后的云浓身上,漫不经心道,“那长公主倒是,我为了什么?”

    “你……”景宁被他这无赖的问法给难住了。

    她并不是个擅长争辩的人,尤其是对上顾修元这样的,大半时候都是要输的。

    云浓一听就知道顾修元这是有意为难,没事找事。

    她原本是想要直接离开的,可见此,却到底忍不住开口道:“顾大人,且不我与怀昭郡主半点干系都没有,纵然是有,你又待如何?”

    这下轮到顾修元被问住了。

    若眼前这位谢姑娘并非云浓,他该失望。

    可若她真是,难道就比现在好到哪里去了吗?她刻意隐瞒,百般推脱,分明就是压根不想再与他有半分牵扯的意思。

    她不情愿,就算是逼着她认了下来,又能如何呢?

    这一年来,顾修元什么棘手的情况都见过,与景宁相争,与朝臣论辩,从没落过下风。可如今云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仿佛霎时抽尽了他身上的气力一样。

    让他意识到,何谓,弃我去者不可留。

    云浓原本该觉着痛快的,可见着他这模样,却也高兴不起来,轻轻地扯了扯景宁的衣袖,转身欲走。

    及至她走出几步,却又听到顾修元缓缓道:“你若是她,便该是我的。”

    缓慢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