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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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琦的来意,顾修元也能猜个大概,不疾不徐地见了礼后,含笑道:“臣心意已决,您不必再劝。”

    “顾卿……”刘琦被他抢先一步将话给堵了回来,倒也没恼,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先前你同朕提此事时,可没这么快就要走。”

    当初顾修元生出这心思时,的确没准备这么快就离开,可在知道云浓有孕后,他便一丁点都不想再拖延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料理了手中的事情,没有半点对权势的眷恋,只想着尽快离开。

    顾修元道:“如今局势已经稳定,文臣武将各司其职,便是少臣一人也无大碍。”

    刘琦也知道他这话没错,可心中仍旧有些不舍。

    毕竟顾修元于他而言分量极重,绝非旁人能比,纵然是他什么也不做只在朝中站着,都莫名让人觉着安心。

    “那顾卿将来有何算?”刘琦心下叹了口气,又问道。

    顾修元微微一笑:“四处走走,将这天下的名山大川都看一看,至于旁的,还未来得及细想。”

    于他而言,能与云浓在一处就够了,云浓想做什么那他就陪着。

    其实像顾修元这样的朝臣,简直是求之不得,多事之秋出来稳固朝局,称得上是鞠躬尽瘁,又不会专权独大,功成之后便主动身退,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但即便是清楚这个道理,刘琦也仍旧没办法一挥手,由着顾修元就这么离开。

    刘琦这位少年天子,是天生的好脾性,只是上面有几位兄长压着,生母又是不怎么受宠的妃嫔,故而少时并不得先帝看重。这一年来,顾修元尽心尽力地为他料理着朝政,也毫不藏私地将自己所能教授给他。

    于他而言,顾修元就如同师长一般,是个主心骨。

    顾修元看出他的心思,耐着性子笑道:“陛下是贤明之主,只是臣志不在此,只能辜负您一番好意了。”

    他将话到了这份上,刘琦也彻底没奈何,向他请教了些朝中的事宜,又嘱咐了几句,眼见着天色已晚,也只能起身离开。

    顾修元亲自将他送了出门,目送马车向着皇城驶去,这才回了府。才行几步,便见着了躲在一旁的云浓,他微微一怔,而后上前问道:“你怎么也跟出来了?”

    “我想着看看他……此番之后,大抵也不会有再见的时候了。”云浓声音上含了些怅然。时至今日,她再见着刘琦,仍旧觉着有些不大真实。

    在她的记忆中,刘琦还是个总黏在她身边的皇子,如今却已经成了个独当一面的帝王,无论是相貌气势都与当年大不相同,真真是恍如隔世。

    顾修元轻轻地揽着她的腰:“纵然你在他面前坦露了身份,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言下之意就是,若她真想见刘琦,并不必这么躲躲藏藏的。

    云浓摇了摇头,叹道:“横竖都是要走的。”

    景宁与春暖是自同她一块长大,情谊深厚,自是不比旁人,而顾修元就更不必提了。除却这三人,云浓并没准备再向其他人挑破身份。

    毕竟在世人眼中,怀昭郡主早就已经不在了,纵然有交情的人当初难过,如今这么久也已经淡了。

    再去贸然提起,反而是平湖起波澜,惊扰旁人。

    顾修元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勾着她的手向府内走去:“这样也好。”

    第二日早朝,刘琦批复了顾修元请辞的折子,免去了他阁臣的职位,但却又赐予他帝师的名头。无需在朝中任职,也没什么实权,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个虚衔,可顾修元明白这是刘琦的敬重,所以珍而重之地谢了恩。

    至此,那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京城世家畏惧的权臣彻底退出了朝局。

    他来得猝不及防,退得干净果断,令人捉摸不透。

    “当初顾修元的作风太过凌厉,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原本想着要借这次楚玄辰入朝的事情为契机,报复一二。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顾修元就干净利落地走人了。”景宁来探望云浓,同她闲聊着朝中的轶事,掩唇笑道,“我觉着啊,他们如今怕是正摸不着头脑呢。”

    云浓拈了个酸梅干津津有味地吃着:“这么看来,他提早退了倒也好,若不然将来少不了麻烦。”

    “这倒没什么,顾修元总不会连这些手下败将都对付不了,更何况皇上也是偏向着他的。只不过的确是退了好,清闲还省心。”景宁咬了口梅干,酸得眉眼都皱了起来,“酸成这样,你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云浓舔了舔唇角:“有那么酸吗?”

    景宁扔了酸梅干,捧着茶盏喝了半盏茶水,才算是缓了过来,同云浓笑道:“宫中的嬷嬷常,酸儿辣女,想来我是要有侄子了?”

    “这可作不准,我近来口味重,辣的也是吃的。”云浓拿帕子来擦了擦手。

    景宁笑了笑,转而又问道:“来,你就真不办大婚了?”

    “太麻烦了,”云浓托着腮抱怨了句,又道,“纵然是要办,也不能在京中,且先放着吧,哪日想起来了再。”

    云浓对此是毫不在乎的,景宁惋惜道:“我原还想着,等你大婚那日,要替你梳妆送嫁……不过只要你二人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的确也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当年她以长公主之尊出嫁时,可谓是风光热闹,十里红妆引得京中百姓称叹不已,可到头来却又如何?

    景宁活到如今,早也将那些东西都看透了。

    云浓抚了抚自己的腹,已经略微有些显怀,她垂眼笑道:“是啊。”

    景宁又与云浓闲聊了会儿,见天色不早,便准备离开。

    “不留下用饭吗?”云浓道。

    “再留下去,我怕顾修元不乐意,就不扰你二人了。”景宁眨了眨眼,“我啊,准备到南风馆去逛一逛。”

    云浓听此,也就没再留她,转到书房去寻了顾修元。

    景宁过来之后,顾修元问候了声便避到书房来,由着她二人闲谈叙旧,自己则替云浓看起了账。

    当年在郡主府时,顾修元替云浓管着府中的生意,直到后来宫变,才开始将心力都放在了朝堂之上。如今辞官之后无事一身轻,便又重拾了老本行,倒也不嫌大材用。

    云浓走近了,凑在他身旁看了眼账本:“最近的生意怎么样?”

    顾修元让开些,抬手一勾,将她抱了个满怀,而后指着账本同她分析着近来的行情。

    云浓很是捧场地起精神来听,可盯着那账本看了会儿,便觉着头晕眼花起来,抬手揽着顾修元的脖颈同他撒娇。

    不知不觉中,两人像是回到了当年初识时一样,但却再没半点欺瞒,只余岁月静好。

    云浓怀有身孕,日渐显怀,也不便再出门逛去,大半时间都是在家中闲耗,好在有顾修元陪着,倒也不至于无趣。她也不再亲自制香,而是将生意上的事情尽数托给了顾修元,由他来料理。

    又一日,云浓从阿菱那里得了消息,是徐思巧定亲了。

    云浓问了那人的身份品性,知晓并没什么不妥后,方才算是放了心。她先是道了贺,而后又准备了一份厚礼,托阿菱转交了过去。

    婚期定得紧,徐思巧忙着在家中备嫁,并没法特地来见云浓,只能让阿菱替自己道了谢。倒也不单单是因着这贺礼,更是因着当初云浓的那番好意。

    “当初你向我听客商生意,便是为了这位徐四姑娘?”顾修元得知此事后,若有所思道。

    “倒也不单单是为了她。只不过听她提起后,觉着有趣,所以生出那么个主意来。只不过她如今既是要嫁人,也就用不着了。”云浓并不缺银钱,所以对此并不执着,“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顾修元解释道:“我想着你整日里闷在家中难免无趣,于身体也不好,既是如此,咱们何不离京?游山玩水也好,做做生意也好,且行且歇,若是遇着了风景秀丽的地方便停下来住,都由着你。”

    因着顾修元的身份,云浓在京中呆得也总是不自在,总是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顾忌。经顾修元提醒后,心中一动:“这主意倒是不错。”

    顾修元起身,从书架上娶了本册子来,翻到了最后,声音极尽温柔:“就按着这个线路来,可好?”

    云浓目光落在那册子上,一怔。

    那是她曾经看过的一本山水游记,当时兴致勃勃地将喜欢的地方都圈了出来,最后还排了个次序,勾画了个路线。

    旁边有一行她留的字——再年春来,当同游。

    她曾从春暖那里得知,当年顾修元重病不起,便是因为无意中翻到了这本游记,触景伤情。

    这是顾修元的心病。

    是他曾经的五内俱焚,也曾是他梦里的求而不得。

    好在如今有了弥补的余地。

    云浓心中百感交集,大抵是有孕在身的缘故,所以格外感性些,眼睫微颤,竟险些落下泪来。当年种种浮上心头,她委屈过,也误会过,兜兜转转险些错过。

    两人重新在一起后,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提过此事,如今才算是有了底气去直面曾经。

    顾修元将她揽在怀中,又牢牢地攥着她的手,力气不自觉地有些大,像是捧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唯恐一个不心就会失落。

    他像是个待审的囚徒,心翼翼地等待着判决。

    “好啊,”云浓抬手回抱住他,轻声笑道,“虽如今春已过,但也不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