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鸷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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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微微地亮起, 天地之间充斥着淡淡的雾气。

    叶羿震去刀上的鲜血, 微微地喘息着,他那把秀美的雪中刀折射天光,清亮地像一口冬日的寒泉,弧线依旧优雅。

    和刀不同的是他身上披着的黑氅此时已经破了许多处, 鲜血在他的脚下汇聚分辨不清, 到底是敌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他残破的衣袖被风吹动着, 如青年般俊秀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的神色。

    在通往九玄分门的牌匾这条路上, 已经多了不少尸体。

    那些带着面具的人已经倒下了不少, 剩余的人也都是负着伤。

    “不愧是雪里刀啊。”

    楼石道轻轻地击掌, 赞叹道。

    “刀还是雪里刀, 人却已经老了。”叶羿淡淡地, 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 天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头发出现了一些花白。

    他的生机早在以前就接近枯竭了,经过了一整夜的力战之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衰老的痕迹出现在了他身上。

    “你们有什么后手, 是不是也快到使出来的时候了?”

    叶羿抬眼,没有看那些同样负伤的敌人,而是望向站在较远的地方,只是个文人的楼石道。

    楼石道刚想些什么。

    站在石阶上的众人便感受到了从岩石中传来的震动,叶羿目光骤然地锋锐起来,他望向了雁门郡外的方向。

    “来了。”

    楼石道。

    天空忽然地就暗淡了下来, 厚重的云雾铺卷而来,在数万丈的高空中大片大片的云雾飞快地聚拢,人们听到以前从未听过的鸣叫响起,那尖锐如同宣告。一种沉沉的压抑从天空中层层地压下来。

    无声无息地,雁门郡九玄分门外的空间开始隐隐地扭曲了起来。

    清时分会有的微寒退去了个干干净净,苍白的火焰贴着地面无声无息地蔓延着。

    叶羿脸色微微地变了。

    他双手握刀,锵然一声,将雪里刀深深地插/进了地面。

    强大的气势从他的身上爆发出来,那些贴着地面无声无息蔓延的苍白火焰在逼近九玄门分门的山门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阻拦了下来。相伴着,叶羿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他的头发几乎是在转眼之间变得雪白。

    不仅如此,皱纹也迅速地爬上了他的脸庞。

    时光在他的身上迅速地流逝着,他在微微的天色中迅速地衰老。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一道曼妙的身影踩着那些摇曳的苍白火焰缓缓地走了上来,她着一身奇特的银色祭祀长袍,头发是雪一样的白,迤逦至地。她赤足踩着石阶一步一步地走上来。

    她每走上前一步,叶羿的额上汗便多了一点。

    楼石道与其他残余的带着面具的人主动地为她让开路,他们腰间都悬挂着一块奇特的铜牌。

    楼石道朝着银袍女子微微欠身:“您来了。”

    帝女没有看他,从他的身边走过,不紧不慢地向上走去,她所过的地方石阶上的血迹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的瞳孔颜色是极浅的银色,显出一种冰寒的冷漠。

    “天柱在你后面。”

    她停下脚步,看着竭力抵抗的叶羿,平平地陈述。

    “天上是雾鸷,你是白帝的后裔?”

    叶羿没有回答,他感受着头顶上的那种奇特的威压,缓缓地站直起了身,身上残破的黑氅翻卷着。

    他没有让开。

    帝女抬起了手,屈指成爪对准叶羿。

    一种被强大无比的生物视为猎物的危险感袭来,叶羿明白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真可惜啊。”叶羿叹息般地道,“终究还是没办法回去一次。”

    雁门郡九玄分门的大地震动着,古老的力量从大地中不断地传来,汇聚在叶羿身上。他知道来者的身份和目的了,可是并没有让开。

    他是九玄门的长老啊。

    在他倒下之前,即使是古帝的后裔也不能踏进九玄门的山门。

    只是……

    他有些想那个群山连绵的九玄门主宗了,他在那里长大。在少年的时候,他在那里练剑,和师兄师姐他们闹。最终,到了最后的时刻却没能够回去再看一眼。这种遗憾比即将要死去还要令人难过啊。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会送您回去的。”

    楼石道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面容开始变得苍老,将最后的生命全部注入手中的雪里刀的叶羿,低声道。

    这个世界上,敌人有很多。

    一些敌人死了便是死了,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一些敌人,如果不是站在全然不同的立场上,其实也未必不可能成为朋友。还有一些敌人,千方百计地想要杀死他,可是见他真的死去了,却又不免为之叹息。

    叶羿便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敌人。

    他的风采哪怕身处对立的立场,也不由得为之赞叹。

    “多谢了。”

    叶羿。

    他拔刀,旋身而起,不退反进,迎向了一身霜雪色的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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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经历多少,才能够明白有些时候赌那么一口气其实是一件很不值得的事情?

    御剑在风中疾行了一夜的楚之远从空中落下,他愣愣地站在雁门郡的城池之外不远的地方,目光空洞地望着雁门郡。

    他埋怨了那么久的人就在这座城池之中,但是此时在他的视野中,他看见一根天柱缓缓地在雁门郡的城池中升起。那么恢弘的天柱,巍峨入苍穹,凡人在它的面前就如同蝼蚁一样渺。

    天地之间的灵气开始沸腾起来,隐隐有了让人不安的变化。

    古老的威严缓缓地扩散开来,大地震动不休。

    天空中汇聚了浓浓的云雾,云雾压在雁门郡城池之上,他看到在那些浓重的云雾之中无数庞然的影子在翻卷着,飞舞着,声势浩大得如同末日。那些庞然的影子簇拥着升起的天柱而飞,仿佛在举行着一场迟来很久的古老祭礼,欢庆着这漫长沉寂之后的归来。

    昏暗。

    天色变得昏暗了。

    明明是在早的时候,可是这里的天色忽然地变得昏暗了。苍龙般的闪电在厚重的云层之中穿行,让人喘不过的压抑感沉沉地笼罩在天空之中。苍穹在此时成为了禁飞的领域。

    狰狞的,诡异的,庞然的骸骨巨鸟在闪电之中腾卷飞舞,因为它们在高空之上,只能隐隐绰绰地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那种洪荒的舞蹈楚之远并不陌生。当初青羽飞舟在飞往并州的时候,他们就曾经在天空的云雾里遇上一只明明已经灭绝了的雾鸷。

    如今,雾鸷这种已经消失在十二王朝大地上很久的生物重新的归来了。

    楚之远愣愣地站在城外,脑海中一片混沌。

    那根升起的,直接苍穹的天柱粉碎了他一路上心中构想的画面。

    如果见到叶羿长老,他该什么?该声谢谢,该声对不起,该很多很多……但是他想好的那么多话已经全都没有用了。

    天柱!天柱!

    九玄门怎么会容许在掌控的城池之中有天柱升起!天柱对仙门来是极为危险的存在,是要被镇压封印的东西,如果雁门郡之中的九玄门分门完好,那么这根天柱怎么也不可能升起。

    而且,楚之远明白叶羿长老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只要叶羿长老还活着,那么没有人能够踏进九玄门的山门。

    但是如今,在雁门郡中,天柱升起了。

    不仅如此,天空中不知道有多少的雾鸷在飞舞着。

    恐怖的压力从天空上压下,楚之远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实力被压制的感觉,他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之前在齐秦王朝商都发生在九州钱庄身上的事情,此时正在雁门郡上演。

    悔恨。

    无法言的悔恨。

    就像君晚白的那样,等个屁的等啊,这个世上那么多的变化那么多的无常,他以为时间还很长机会还很多,可事实上没有啊!孩子和大人赌着那么一口气,别别扭扭那么多年,到了最后大人就老去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生的那么久的到底有什么意义?

    到了最后明白过来了,却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只是转眼而已,一切都天翻地覆。

    他再也没有办法将好的事情出口了。

    冷风嗖嗖地渗进了骨髓之中,楚之远最后看了一眼雁门郡中那升起的天柱,转身朝着孟关的方向拼了命地赶去。

    ——他赶不及再见叶羿一面,那么他不能再赶不及另外的事情了。

    雁门郡的天柱升起,这么大的动作,孟关之外的王朝军队不可能没有动静。

    君晚白之前的焦躁是对的,的确有什么事在一直以来在平静的暗潮下酝酿着。现在它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楚之远意识到,僵持那么久的局面已经要被破了。他让自己不再去想雁门郡的事情,用一生中最快的速度朝着孟关的方向赶去。

    风暴已经到来了。

    不管怎么样,他必须在第一时间将雁门郡的变故这个消息带回去,也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孟关之中。

    他必须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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