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绝
十万年前,三界统归帝神博御掌管。
十万年前,魔族攻入三界企图称霸天下。
为对抗魔族保下三界亿万生灵,帝神博御同上古诸神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将魔族驱赶至地底,由此才得以保下了三界苍生,上古诸神也因修为尽失而尽数陨落。
这场三界之战也被定为上古时代的终结。三界经过十万年休养逐渐恢复生机,十万年前的统管三界之重任也交到了最为德高望重的天帝手上。
镇压魔族的幽冥山位于西北极寒之处,天山以北,这里是终年阳光都照射不到的地方,天寒刺骨却不见一片冰雪,身处幽冥山,入目皆是混沌的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幽冥山周边有神界重兵把守,被列为三界禁地。就算天条不禁,任何人靠近山下深渊都会被山下弥漫的阴寒之气侵体,久治不愈,瘦如枯骨,直到自己一身修为被吞噬殆尽后,烟消云散。
幽冥山之腹地,极其阴寒之所,乃是一座巨大的冰牢,冰牢四周笼罩着紫色的封印结界,看上去阴森莫测。三界中无人知晓冰牢的来历,只知道三界重建之时,那冰牢便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十万年来无人能去冰牢看上一眼,冰牢散发出来的寒气无比强大,无人敢靠近。
幽冥山终年都是昏暗无光的,沙石云雾都是黑色的。凤绝就站在幽冥山颠,看着山脚下一望无际的深渊,阴森恐怖仿佛一张无底的大口将人吞没,普通人站在这里,根本提不起勇气向下看一眼。而那深渊之底就是冰牢,他陪伴胥颜在那里待了整整十万年。
入目漆黑,只剩下凤绝一身红衣格外显眼,他并没有刻意隐瞒身份,这幽冥山四处都是天界的守将,他一出现在这里就被人发现了。
劲风闪过,一道身影落在凤绝身旁,这个男人是幽冥山众将首领,他生的高大壮硕,身材魁梧,经年累月穿着寒光闪闪的盔甲,很是威风霸气,他看着凤绝,态度很是恭敬:“下官楼乾,参见上神。”
凤绝没有话没有动,兀自看着脚下的深渊。
楼乾自起身,顺着凤绝的视线向下看了一眼便转开了眼,对凤绝道:“上神这一走可是三十载,今日可是刚刚才回来?”
无人相信那冰牢中还有人居住,包括楼乾在内把守了幽冥山数万年的士兵都不相信,可是凤绝当真就住在那冰牢之中。
凤绝点点头,问:“是啊,幽冥山一切安好?”
“有上神在自然一切安好。”楼乾搓了搓手,那双大手很是粗糙,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舞刀弄枪的手,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皱眉道:“近来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天就没晴过,还常有电闪雷鸣,啧……这幽冥山一年四季都是这般冷啊!”
凤绝笑了笑,幽冥山的阴冷之气都是源于山底的冰牢,身处冰牢之中,不管是神人妖魔,不管神力修为如何,俱都会感觉到刺骨的冰寒,他在冰牢中生活了十万年早就冻习惯了。如今已是感觉不到冷了。可是近日天象极为异常,隐隐神光从天边而来,这神光并非来自天界,而是来自三界无极混沌之处,自然生成。
凤绝望着漆黑的天,坦然而笑,这不过是神罚罢了。
凤绝转眼看了看楼乾,突然问:“楼乾,我还不曾问过你在何处何时修炼成神?”
楼乾有些受宠若惊,因为他只见过凤绝数面,凤绝还从未对他过除了命令之外的话,于是楼乾嘿嘿一笑:“很多年了,我早就忘记一开始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修炼,神原本只是人间一个普通的武夫,偶然间跌落山谷为了果腹吃了山间一枚红果子,因得缘有了仙基,经年累月修炼,后又得一神仙点化,就这样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四万年前初登凌霄,被天帝任命为将分派到幽冥山驻守,这才有幸结实上神。”
“肉体凡胎褪脱成神得简单却需得经过数万年修炼才能成果,楼乾将军怕是仙缘甚厚才有此一道,数万年自修成果,本君也是佩服。”
楼乾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连不敢。
凤绝话音一转:“可是,自四万年前我见到你时你修为便是如此,整整四年,竟是毫无长进?”
对于这个,楼乾也很是苦恼。
“世间万物自有其定律,没有人自出生便拥有无上的神力和修为,他们无一不是经过成千上万年的修炼才得以位列仙班,你虽得天之厚,却也失天之律,你且慢慢来吧。”
凤绝从宽大的火袖中掏出三粒丹药,“这三枚裹龙丹在我这里已不知存放多少年月了,我已是用不上了,好歹你我相识一场,今日便送与你吧。”
“裹龙丹?”楼乾傻傻地接过了三粒丹药,他根本没有听过裹龙丹这个名字,是以根本不知道这三粒丹药有多么名贵,至少在如今的三界,再也找不到了,就连史书记载都鲜少提及。
楼乾感激地看了凤绝一眼,道:“多谢上神。”
凤绝摆了摆手,那裹龙丹虽是奇珍,但是于他来已经毫无价值,与其留在身上与他一同化作飞灰,不如就赠给楼乾。
楼乾收好三枚裹龙丹突然想起什么,对凤绝道:“再过十日便是月圆佳节,我们这些戍守的士兵因为无召不得离开幽冥山,所以已经数万年没有离开幽冥山半步,有人甚至已经十万年不曾离开,故而我们向天帝请了旨,于私下里设宴欢庆,天帝也应允了。那日,上神若是得空,便来与我们一同喝一杯可好?”
凤绝神色一瞬怔愣,转瞬即逝,并没让楼乾察觉,楼乾满眼期待的看着凤绝,他知道以凤绝的身份是不会和他们这些兵将同席饮酒,但是在楼乾心里,凤绝和其他的神仙不一样。若是凤绝不来,楼乾也不会多什么,但是的确会失望。
“若有机会我会去的。”
楼乾不禁大喜,他恭敬地目送凤绝的身体消失在无底深渊里。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凤绝叫什么,他看不出凤绝的真身,看不透他的修为,甚至天宫司命星君的神籍上也查无此人,可是能够自由进出幽冥山而毫发无损的人,楼乾自己也知道连知道他名字的资格恐怕都没有。
但是这并不妨碍众将对凤绝的恭敬,四万年里,魔族先后三次冲击幽冥山结界,是凤绝的帮助让他们化险为夷,他们感激凤绝,敬重凤绝,所以凤绝居住在幽冥山下的事四万年里除了幽冥山的守将外无人知晓。
“下次见面定要知道神君的名讳”,楼乾于心中默默的想,只不过他不知道,下一次他的确知道了凤绝的名字和身份,但是他再也看不到凤绝了。
凤绝端着手里新做的点心,清澈的眼底首先浮现笑意,嘴角慢慢勾起来,自己不声不响三年未归也不知道神君他会不会生气?恐怕不会吧,这十万年来,神君早已修炼得心如铁石,除了帝神,这世间恐怕再也没有人能让神君情绪失控了吧。
只要神君心如止水,这三界便可安然无恙。
凤绝顾自想着,毫无预兆的突然脸色一变,右手狠狠抓住自己前襟,脸色瞬间苍白,大口喘息,额头上甚至冒出了大颗的汗珠,一双眼睛瞬间变成血红,他忍着疼痛将餐盘放到墙壁的凹处,随后后背狠狠撞到墙壁上,用头狠狠地一下一下撞着脑后的石壁,直到疼痛减少。
胸口的疼痛来的快去得也快,还不到半刻,身体里便感觉不到一丝异常,凤绝咬紧牙根站直身体,调动内息随后额头汗水蒸发,发丝干泽,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血红的眼珠逐渐变成黑色,凤绝这才喘了一口粗气。
半晌,他抬起左手,只见手心处弥漫着一团黑气。那黑气长在他的皮肉之下,阴森可怖。
虽得天独厚,却也失天之律。楼乾如此,他又何尝不是。
凤绝露出个凄惨的笑容,端起糕点,朝着散发着寒气的冰牢走去。
那冰牢与其是个牢房不如它只是个山洞,只是这山洞非常高,非常大,也非常宽敞,洞内山壁全都裹着一层厚厚的冰晶,犹如冰雪造而成。冰牢入口处有一道虚无的紫色光幕,那便是冰牢的封印。
几乎透明的冰牢中,简简单单放着一张床,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以及一面摆满了书籍的书架,所有这些东西都是以寒冰雕琢而成,冰冷刺骨。
在书架右侧设有一把躺椅,它是这个冰牢里,唯一不同的色彩,它是由紫藤造,造型别致精美,纯手工造,足以见其制造者心意。
此刻,紫藤椅上正坐了人,这人一席白衣,一头白发,露出来的肌肤如凝脂胜雪,整个人仿佛与这冰牢融为一体,他纤手握书,凝眸低垂,眉目如画。
这幅情景无论看了多少次,看了多少年,凤绝都忍不住被这幅景所迷,却不知迷的是景,亦或是人。
“你去哪了?”话语如人一般清冷彻骨。
凤绝惊醒过来,敛下眼中浓烈的情绪,端着糕点走进了冰牢,不知为什么,这冰牢的封印对他没有用,他可以在幽冥山自由来去。
若是帝神故意为之,他倒要谢谢他了。
“神君,凤绝去了一趟南海,取了些鲜果特意为您做了点心,您吃吃看?”凤绝将手中的糕点盘放在躺椅前的矮几上。
那糕点呈乳白色,白得毫无杂质,被切成方方正正的块,面上雕着各种各样的图案,显然是用了心的。
胥颜抬头看了凤绝一眼,他的瞳色也呈现透明的深灰色,初见会觉得诡异,再看却是惊心动魄的瑰丽。
他放下书,捏起一块拿到嘴边薄唇轻抿,似乎是觉得味道不错,不觉弯了弯嘴角,即使这的不能再的动作,凤绝也能轻易捕捉到,这似乎是年复一年养成的习惯,为此,凤绝才舒了气,只要神君喜欢,一切都值得。
胥颜又拿起一块,突然问道:“南海?如今的南海龙王可还是敖坤?”
“不是了,敖坤八万年前就陨落了,如今的南海龙王是敖坤的孙儿,名叫敖宁。四海中除了北海龙王还健在,其他三海龙王皆换人了。”
“八万年前啊,”胥颜轻声道,半晌,将带着凉意的目光重新放到凤绝身上,神色中带着探寻:“去了趟海身上却没有海腥味,反倒多了股子难闻的檀香。”
凤绝顿时便感觉呼吸一滞,道:“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了趟寺庙。”
“寺庙?你去拜哪个老和尚去了?”胥颜轻笑,脸上却不带一丝笑意:“堂堂上古神兽凤之皇者去参拜后世的和尚,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短寿啊,呵呵。”
“神君……”凤绝眼中露出几乎宠溺般无奈的微笑。
胥颜神色一凝,语气轻松却郑重地对凤绝:“凤儿,你记得,你若不愿,这天下任何人你都可以不拜。”
凤绝眼中一热,指尖颤抖,这就是他的神君,宠他宠得无法无天的神君。十五万年前他逆天而生,未历劫难,便位列神籍,引起众神不满,唯有他的神君,天下身份最高贵的真神维护他,保护他,带着他傲立三界,睥睨众生,教他学会傲视天下之能。
破壳出生后的五万年,他随真神胥颜走遍三界,无人不知胥颜真神的坐骑,天下唯一一只,也是最后一只火凤凰,凤绝。
现如今三界上古史册中记载的上古人物属凤绝事迹最多,实在是当年的凤绝太过锋芒毕露,单拎出来都足够编成一本精彩绝伦的话本了。
胥颜向来不喜吃那些烟火之物,但是凤绝为他准备的吃食,他总是百吃不厌,那碟雪白的糕点不消片刻便吃掉了一半。
许是光顾着吃,胥颜没有注意到凤绝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不舍和他从未见过的深情。
“神君,您还记得凤儿出生的时候吗?”
胥颜放下手中的糕点,纤薄的唇微微上扬,眼中似带了追忆:“如何不记得,本君伺候了你十万年你才从蛋里出来,你出生时,落凰岭一瞬之间被金光笼罩,金光直冲天际,经年冰雪倾刻融化,春暖花开,一声啼叫引来三界之中所有的神鸟,昆仑山外更是飞禽走兽无数,百鸟朝皇。人家的凤凰出世都是楚楚可怜,鸟依人的,偏偏你出世便像个野猴子,我还没看清你长什么样,你便飞得无影无踪了,呵呵。”许是想到那个时候的场景着实气人的好笑,胥颜不由得弯了弯嘴角,连清冷的双眼中都带着笑意。
凤绝粲然一笑,隐去眼角水雾,道:“凤绝只是遗留下来的火凤最后的血脉,我本不该启智出生,承蒙神君不弃,凤绝才得以陪伴神君左右,此乃凤绝此生最大的幸事。”
胥颜手忽而顿住,看向凤绝的眸子清冷摄人:“你这些做什么?”
凤绝只觉得呼吸困难,“没什么,只不过回来的路上路过人间,听那茶楼书的了一段婴儿出生时的戏文,故而想到了我时候,我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神君,若不是凤儿机灵,恐怕差点都要叫你父神了……”
许是胥颜目中太过清澈,凤绝不忍再下去,只道:“神君,您脸色不好,去睡一会儿吧。”
本来因为凤绝的话想到十万年前许多趣事的胥颜突然见凤绝转移了话题,不由一愣,冷冷地问:“你要做什么?”
“只是想让您休息休息,凤绝哪也不去,在这陪着您。”
胥颜孤疑地看着他,坐在那里没有动。
凤绝从怀里拿出了帕子为胥颜净了手,见胥颜还不动,不由得抬眼以眼神示意,胥颜这才不得不站起身,凤绝立刻起身为胥颜抚了抚柔丝般的雪袖。只不过那双手留恋地多摸了一下。
凤绝伺候胥颜躺到病床上,直到感觉胥颜睡着了,这才松了口气。
从回到幽冥山起,他的手一直都在颤抖,心脏被一寸寸撕开裂口,他的目光落在拐角的冰晶雕琢的书架处轻声叹息。
凤绝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整个幽冥山,他看到外面已然黑云压城,天阴沉地仿佛要塌下来,黑云厚重比平时不知多了多少,此时的幽冥山比平时更加恐怖阴森。
果真就是逆天而行吗?
不,凤绝目光一凛,就算逆天而行又如何,今日我定要让神君重见天日。
凤绝抬手,一道无形的利刃割破掌心,鲜血像烟雾一样飘荡出来,凤绝双手环绕滑动,将血带缠绕成纷繁复杂的图腾,血图腾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像被褥一样盖住了胥颜的身体,凤绝从怀里掏出一块紫色的玉佩,放到图腾万图归一的元点,顿时整个图腾像活起来一样,发出耀眼的紫色光芒。
天外传来了滚滚雷声。
凤绝以血画符似乎消耗不少神力,此刻已经面色惨白双唇干涩。以他十五万年修为抵抗真神胥颜的神力,无异于以卵击石,还好成功了。
凤绝走过去搬起胥颜的身体,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心翼翼地将胥颜抱进自己怀里。
“神君……”凤绝出口的话带出了薄薄的雾气。
十万年彻骨冰寒不离不弃日夜相守,凤绝岂是铁石心肠,只是舍不得,却又不得不舍,他不知道他将要做的一切会对三界和胥颜造成什么,可是他等这一刻等了好多年了。他还想接着等下去,陪着神君在这阴森冰冷的牢室里,即使永不见天日又如何,只要能够陪在神君身边他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没有时间了。
凤绝心翼翼的握住胥颜洁白的面颊,轻声在他耳边道:“神君,凤儿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不该像傀儡一样生活,凤儿的命是神君给的,那么这一切就都让凤儿来承担吧。”
凤绝缓缓低头,将唇轻轻覆到胥颜冰凉的双唇之上,一瞬间,冰寒彻骨。
许久,一颗银白色珠子自胥颜口中飞出,很快钻进了凤绝的口中。
天空中突然传来滚滚雷声,震耳欲聋,雷电呈青紫双色滚滚朝幽冥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