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
狐九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眼前之景支离破碎,那刺目的白光裹夹着浑厚的神力,让狐九毫无反抗之力。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一片空白,胸口处闷闷地疼痛。
待到感觉周围的神力波动消失,狐九才甩了甩剧烈疼痛的脑袋,随后睁开了眼睛。在他身前,入目的人一手扶着石桌,侧过头来看他的双眼赤红,目光染血,带着狐九看不懂的浓烈情绪,狐九眼睁睁地看着胥颜眉间的血珠流下了鲜血。
这是狐九在现实世界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胥颜的长相,眼前的人和他在阵法中看到的一样,清冷高贵,与世绝尘。但是两个人的气场却截然相反,阵中的胥颜虽冷却柔,可是现在的胥颜不止冷,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更让人惧怕,而且他额间的血珠是阵中的人所没有的。
那第三关里,胥颜和博御究竟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不能让他听见,所以胥颜才宁愿自伤身体,毁了第三关也不让他闯?
那阵法是胥颜自己所创,所以在毁掉阵法的时候他自己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伤……神君受伤了!
“神君!”狐九猛然惊醒,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胥颜身边跑,然而他只觉得手指刚刚触碰到胥颜云雾烟纱般的外衣,便瞬间觉得胸口闷痛,再回神时人便已经被扔出去老远。
“你都听见了什么?”胥颜摇摇看着狐九,可是那空灵染血的目光却让狐九觉得他并没有看自己,也并没有对自己话。
但是狐九还是抹了抹嘴角的鲜血,跪在地上摇了摇头诚实道:“我只看见您和帝神在一起话,帝神人间遭到了严重的灾害,接下来就没有了。神君您放心,关于在三重亭里发生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对任何人的,若有违反必定不得好死……神君您没事吧?”
胥颜深深地看着狐九,他当然知道在阵中都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在问狐九,他最想问的人是凤绝。
狐九就是凤绝,这是无论他怎样逃避都逃避不了的事实。
当年在幽冥山上,被他一剑穿魂的凤绝没有魂飞魄散,而是转生到上古九尾赤炎身上,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狐九的破阵竟然会变成凤绝,而那凤绝的劫竟然是十万年前灭世之灾爆发的那一天!
怪不得凤绝在那天突然消失,怪不得凤绝瞒着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原来他都知道了。当年在院外偷听的不是狐九,而是凤绝!而他竟然没有发现!
胥颜闭上了眼,他该多庆幸及时地毁了阵法,没能让狐九再听下去,如果狐九知道了真相,他会不会做和凤绝当年一样的选择,他的凤儿会不会在十万年前就会死去!而他在幽冥山下将会独自一人孤独地熬过十万年,无数阴冷的日夜。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宁可他的凤儿永远不曾存在过。
胥颜睁开眼,再次看向跪在假山下面渺瘦弱的少年。那个他不曾看过一眼,却活生生成长在他记忆里的人,除了那身体里微弱的灵魂之力,他在这个孩子身上找不到和凤绝一点点相似的痕迹。
凤绝张扬而霸道,却又温柔而善良。他一出世便凌驾于三界之上,受尽三界的敬仰。
可是狐九,他太过自卑,活得也太过卑微。
不应该的,九尾赤炎乃是狐族的王者,一出世就应该被拥立为王,可是狐族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能在十万多年的时间里完全抹去九尾赤炎的存在痕迹!看来十万年前发生的并不仅仅是灭世之灾那么简单!
他的凤儿不管转世成何人都应该至高无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随随便便就膝染俗尘!究竟是谁,让他的凤儿变成如今的模样?
终有一日,他会叫那些人全都付出代价!
“神君!神君!那三重亭上的狐九……不见了。”衔阳扯着嗓门跑到了飞鸾殿的后殿,却看见消失在三重亭上的狐九此刻乖乖地跪在地上。
狐九连闯胥颜两关,并且还继续闯第三重亭的事已经惊动了三界,无数人都在外面看着他,等待着狐九破关的消息。可是却没想到狐九进去还不到半个时辰,三重亭就炸了,而狐九也不见了,衔阳本想跑来向胥颜禀告消息,却没想到狐九在这里。
那第三关他究竟破没破啊?
再看向胥颜,衔阳惊得肝都颤了。
胥颜一手扶着石桌,微微侧过来的半张脸上一双冰魄般的眼睛死死瞪着狐九,额间的红珠子也流出了血。衔阳还从未见过胥颜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谁,像是怨又像是恨。所以,谁能告诉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神君……”狐九突然感觉到万分的委屈,他招谁惹谁了,第三重幻境里的场面又不是他要看的,现在为什么胥颜要迁怒于他?
最重要的是,神君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能这般轻易地就伤了自己。若是不想让他听下去完全可以让他离开,而不是毁了整个幻阵。
“衔阳,带他去天池。”胥颜沉声完,一甩袖子便走了。
狐九急匆匆地去看胥颜,想要叮嘱胥颜保重身体,可是却张着嘴一个字都没出来。狐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胥颜急去的背影竟然带着一丝狼狈。
衔阳惊了半晌连行礼都没想起来,只眼睛一直盯着胥颜离去的背影,走过去把狐九从地上拽起来,“我,这是什么情况啊?你究竟过关没有?”
狐九捂着胸口难受地摇了摇头,眼前一直浮现胥颜额间滴血的样子:“神君受伤了。”
“哦,我看见他受伤了,不会是因为你吧?”衔阳更是拧着眉毛老大的不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狐九哪里知道。
衔阳量了狐九半晌自己先摆手道:“算了算了,再问你你也不知道。神君那里你不用操心,不过啊,神君既然让我带你去取水想必是觉得你通过了,没关系不用细想了,反正神君他也不会在乎那点洗……呃天池之水的,你随我来。”
狐九再次往胥颜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胥颜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狐九吃力地跟着衔阳矫健如飞的步子,急促地问:“上神,归元殿是什么地方?”
衔阳回头道:“归元殿就是飞鸾殿啊,凤绝那子的时候经常在归元殿里飞来飞去,后来神君就将归元殿改成了飞鸾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凤绝的寝殿呢。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在幻境中偶然听到神君提起过。”
狐九轻叹一声似的笑,连自己寝殿的名字都能改就改,神君到底是多宠爱凤绝。不过这样一来他也明白了,在幻境里的神君并不是现在的神君,而应该是当时创造幻境时的神君,所以与现实中的神君有如此大的不同。曾经的神君虽性情冰冷但是却温文尔雅,现在的神君,从里到外冷若冰霜,让人望而生寒。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神君变成现在这般样子的呢?难道和幻境里,神君和帝神之间的对话有关?
狐九不傻,联系阵中所见到的和胥颜的伤,不难猜出,胥颜宁可毁了阵法也不让他接着看下去,那段尘封十万年的岁月到底隐藏了什么?
衔阳一边走,一边啧啧感叹,喋喋不休道:“哎呀呀,狐九,没想到啊,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你看看,一个才三百岁的狐妖硬是破了连上古诸神都破解不了的阵法,上古诸神神力通天,竟然都折在你子手里,佩服啊。”
狐九微微脸红:“只是凑巧罢了,真正厉害的是神君。”
“那当然啊。”衔阳与有荣焉地了个响指,“你不知道,能破了神君阵法的上古时期只有一人,只不过后来那人死了,名字我倒是不记得了,但是他也只不过破了一关而已。”
狐九倒是没有好奇那破了关的人,反倒是在猜想他在第三关中看到的那一幕,胥颜真神他的阵法一切都是真的,阵法内容因人而异,可是为什么他会看见这些呢?
幻亦真,真亦实。
衔阳着实感叹了一番,对狐九:“更何况你是以五跪九叩历经三关走上长白之巅的,古往今来你可算第一个,老龙佩服,走吧,我带你去天池。”
“等等……”狐九脚软了一下,有气无力地拽住衔阳的衣摆,“我……我可以歇一下吗?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刚刚他被强行带出关外的时候就浑身无力,法力尽失了。
“哈哈,你这修为还是不行啊!”衔阳大笑着,伸出手,一道神力进了狐九的身体里。
狐九立时便感觉奇经八脉都被衔阳那一下子通了,顿时血液畅通,浑身酸痛顿消,就连早就没了知觉的双腿和双手都有了力气。他惊喜地站直身体跳了几下,对衔阳道:“多谢上神。”
衔阳像老大哥一样拍了拍还不到他肩膀高的狐九,一脸慈祥道:“狐九啊,我们长白之巅下面的盘云阶可不是谁想爬都能爬上来的,更何况,以九五之数层层而上,有些东西,已经渐渐融进你的身体了,你日后要学着开发自己,哈哈,走吧。”
“帝神和神君关系很好吗?”狐九走着走着,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衔阳孤疑地看了狐九一眼,道:“自然好了,帝神和神君诞生的时候我是不知道,但是两人同为真神,按照凡间的法那就是亲兄弟,听帝神降世三万年后神君才诞生,所以这么的话,帝神算是神君的哥哥。”
狐九暗自点点头,害怕衔阳怀疑他便立刻岔开了话题:“既如此的话,上神您如今多大年岁了?”
衔阳着实是想了一会儿,最后挠着头哈哈一笑:“这个老龙可是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一出世便被神君给抱到长白之巅看守山门了,后来我听神君我是和天界瑶池宫一起诞生的,这样的话,瑶池存世多久,我也就那般年岁吧。”
狐九也没敢细想瑶池存世多久,反正那数字大的能将他砸一跟头。
衔阳边走边回头看了狐九一眼,放轻语气:“哎,狐九,神君既然赏赐了你池水那就是承认了你破了三关,既如此的话,你何不向神君求个恩典。”
“什么恩典?”
衔阳‘啧’了一声,偷偷摸摸给狐九支招:“长白之巅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你就跟神君,日后想要自由进出长白之巅,这样的话,也能跟我做个伴不是!”
狐九忙:“不,不可以,狐九并没有破了三关,第三关实在是太过……艰难,若不是神君手下留情,我恐怕就见不到上神您了,神君如今已经赐了我天池之水,狐九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得寸进尺。”
衔阳以“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着狐九,最后只能叹了一声。
衔阳大概是十万年没有和谁过话了,好不容易找到个人话怎能轻易错过,于是一路上嘴都没停,吐沫横飞地向狐九讲述一路上所见到的景致,甚至一花一草一石一柱都能让衔阳讲出什么精彩的典故来。
狐九一边走一边听着,心中却突然生出一丝错觉,看着周边的花草,长廊,石桌,假山,从未见过的金色花朵,像彩虹一样的色彩斑斓的彩蝶,恍然间觉得,这个地方,无比的熟悉。
衔阳对他得每一个名字,每一个故事他都好像听谁过一样,就在耳边,但是不是衔阳粗重的嗓音,而是另一种,他不上来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这种感觉无比真实,故而直到走到天池边狐九受到帝王之气侵蚀下意识搓了搓胳膊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衔阳叫了他好几声他才骤然反应过来。
狐九回过神来,看到离他仅有十步远的池水,突然神色巨变,迅速往后撤了一大步,后知后觉胸口一阵重锤般的疼痛,脸色煞白。
在他前方,像一个型湖泊那么大的池水,池水旁边全都是乳白色的沙土,寸草未生,池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涌动着七彩神光,池水上空及中央的地方弥漫着如仙境般的白雾,让人看不清池水的对面光景。
这就是长白山天池,白雾袅袅,犹如幻境,池水清澈见底,神力浑厚,飞鸟不过,鸿毛不浮。
衔阳刚刚满脸的笑容此刻方才冷凝下来,静静道:“狐九,天池我带你来了,但是能不能取到水,还要看你的造化。恐怕你还不知道,天池乃是帝神博御的诞生之所,帝神一身帝王之气、神力皆来源于此,池水中的神力便是帝王之气。帝王之气,妖魔不侵,神仙绕路,这世间除了胥颜真神,谁都抵抗不了天池帝王之气的侵蚀,就连自身携带帝王之气的三界之皇都不行。”
帝王之气。
狐九如何不知道帝王之气,妖魔一旦接触帝王之气,轻则损毁修为,重则灰飞烟灭,他一个连百年修为都没有的狐妖,碰到帝王之气就是死路一条,更别是这世间最为纯粹的天池之水。
这就是胥颜真神的允诺?狐九如中了当头一棒,赫然想起来,是了,胥颜真神一开始的便是许他来天池取水的。至于取不取得到……狐九生平第一次埋怨起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
狐九登时朝衔阳跪了下去。
衔阳拧起眉毛,搓着胳膊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不能为你取水,虽然老龙我皮糙肉厚……”
“狐九取水不知生死,若是……麻烦上神将池水替我送回青丘,还有这锦囊是一位名叫君斓的姑娘赠与我的,若是有机会您替我还给她。狐九自知身份低微不配麻烦上神,但是上神若能答应,来世狐九做牛做马报答上神。”
衔阳沉默半晌,接过锦囊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狐九取下君斓送他的水葫芦,将葫芦里的水倒净,一步一步走向了天池。
帝王之气果真……不同凡响。
狐九吐出一口气,每向天池走近一步就能感到越来越深切的痛苦,仿佛迎面一柄大锤一下一下敲击他的身体、灵魂。刚刚衔阳为他修补的神力顷刻间化作虚无,强大的帝王之气一点一点侵蚀他的修为。
快了!快了!
狐九鼻子先流出了血,随后嘴角也溢出了血,突然,他猛地跪到了地上。
“狐九。”衔阳担心地叫了他一声。
狐九没有回答,他如同在盘云阶上时,以膝盖为支撑一点一点往天池蹭过去。
还差一步!
狐九已经感觉到口舌鼻腔里全是血,呼吸都带着胸腔里剧烈的疼痛,头晕目眩,双眼视物都蒙了一层血雾看不真切,还差一点点,狐九咬紧牙根奋力一扑倒在了天池边上,池水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狐九已经失去了全身的痛觉,鲜血像水一样从口鼻中淌下来落到池水中,瞬间便化作一股白烟,融入四周的雾气之中。
狐九费力地抬起胳膊,将葫芦按进了池水里,然而池水像沸腾了一般冒起了气泡,他的葫芦像雪一样慢慢融化在水里,而他按进水中的手也被池水侵蚀的只剩下白骨!
“不……不!”狐九痛苦地大叫起来,葫芦,他的葫芦!没有葫芦他要用什么取水啊!“不要啊!”
狐九大吼一声往前一蹿,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跌进了池水里,一瞬间,无边痛楚。
池水中的狐九只是张了张嘴,一大串气泡从他嘴里钻了出来,他看见水中漂浮着的自己的手臂和双腿一点一点化成了白骨,连血都没有一丝色泽,他只有一个感觉,好痛,真的好痛……
“娘……”
我快死了吗?
不!我不能死,我绝对不能死,我还要救娘亲,还要和狐族那些人斗法,我要抢回属于娘亲的一切,我绝对不能在这里死了!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我绝对不能死在这,就算只剩一副骨架,我也要带着天池之水回去救娘亲。
忽然,清澈的池水上空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人,白衣白发,只有眉心一点猩红,眉目妖冶,只是看着他的一双眼却透露着无边无际的冷漠。
他就那么冷漠地看着池水中面目全非的狐九,看着他痛苦的下沉,濒临死亡,目光挣扎着的双眼中渐渐弥漫死气。
你真的想看着我死吗?
狐九突然感觉到心痛,几乎比全身的疼痛加起来还要疼百倍,千倍。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只要您想让我死,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死去。
“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