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本命兽
大荣33年春,东洲东南边陲。
东洲气候温暖而湿润,因此草木繁茂,洲中盛产一种特有巨木,名唤碧椋。成年的碧椋可长至三十丈上下,九丈粗细,枝杈郁郁,华盖森森,是建造屋宇梁木的极品之选,名震整个临甲,因此,世人又称东洲为碧椋洲。
不过,碧椋并不是东洲上最大的树木,少部分熟悉掌故的东洲长者知道,在东洲的东南边陲,还有一片面积极大的山林,名唤神建林。在神建林中,传有无数比碧椋还要高大的树木,那些树木高若通天,阔如峰峦,伐一株便可建成皇城宫殿。
可惜,神建林是东洲上最大的一处禁地,千百年来,不少能人异士自诩才高,前往神建林中寻幽探秘,但总是有去无回。
因此,也无人能够证实传中那种树木的存在。
世事并无绝对!
其实,也并不是无人能够证实,只是这些能证实传中那种树木存在的人走不出神建林而已。
任东洲上最熟悉掌故的老者,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神建林十万大山,茫茫密林之中,竟然还有人的存在,而且不是一个人,是一族人。
神建林深处一处村落。
整个村落房屋不高,错落有致,皆由木石搭成,一眼望去约有五百多座。这些房屋层层拱卫,大略构成环形。这处村落看上去平淡无奇,与东洲上大多数的村落别无二致。
但是,在村子的外围约有里许宽的橘黄色地带,这土色与神建林中绝大所数土的颜色截然不同,上面寸草不生。在橘黄色地带靠近村落处,有一圈围栏,以黑石为基,巨木为栏,且在护栏上每隔三尺便嵌搭了一根削尖的巨木,尖头戟指向天,尾端深埋入地。
乍一眼望去,整个村落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刺猬,锋锐峥嵘。
此刻,在村落内的一处石台上,石劲正盘膝而坐,以支颐,心事重重的望着台下间或走过的各色人等和异兽。
有十四岁的范城和他那身躯高大犹如骏马的青鹿,有十二岁的王敢和他那双脚锋利犹如匕首的云鸡,有八岁的兴和他那双角铁青犹如干戈的山羊,甚至还有六岁的萍儿和她那尾巴壮大犹如蟒蛇的松鼠。
这些景象如果随便拿出一幕,放到神建林之外早已惊世骇俗,不过石劲却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因为在他眼里,只有都护的黑豹,大铁应的苍蟒和祭师的红狐才是他理想中的本命兽。
本命兽,想到这几个字眼,石劲心中便是一阵刺痛。五岁时,就是因为去给他捕获本命兽,父母双双命丧神建林。曾有一段时间,他极为痛恨族中所谓的本命兽,甚至连这三个字都不想听到。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才渐渐知道,在这神建林中,在这伴兽族部落,没有本命兽,简直连一个废人都不如。
据黎伯所,本命兽,是他们伴兽族中之人特有之物。每个十五岁之前的伴兽族中之人,无论男女,皆可通过族中秘术,将从神建林中捕获到的走兽化为自己的本命兽。故老相传,若族人年龄超过十五周岁,即便能力如都护者,都不可能再拥有本命兽。
本命兽,一旦获取,人为主,兽为伴,两者本命相连,人死则兽亡,兽死则人废。本命兽可以成长进阶,随着本命兽的进阶,兽的主人也会随之进阶,进而拥有更大的力量,更快的速度,更灵敏的感知,最后甚至可将本命兽的特长化为自己的神通。
本命兽,对神建林外的修士来或许只是锦上添花之物,但对于神建林中的他们而言,则性命攸关。
因为神建林不仅仅是他们族人获取本命兽的所在,更是衣食的来源,安身立命的根本。而神建林,作为东洲大地上最神秘的禁地,即使是将村落安置在林中的他们也不能随意进出。
一入林中,四围皆是高可参天的巨木,路途极难分辨,且神建林中毒虫遍地,猛兽倍出,还有传中的一些不可抗拒的存在,处处危四伏,一旦迷路,即便是族中能力最强的都护都必死无疑。
本命兽来自神建林,是最受神建林钟爱的群体之一,哪怕只是一只山鸡一只松鼠,都千锤百炼,绝非凡俗,它们不仅具有独有的特长,同时可识别极其复杂的林中之路,感知潜藏的危险,避开不可抗拒的存在,从而帮助进入林中的族人安全回返。如果没有本命兽跟随,任谁都不敢轻易踏入林中。
六岁的萍儿骑着她的松鼠,“咯咯咯咯”的嬉笑着,再次走过石劲眼前。
望着萍儿和她亲密无间的本命兽一起嬉戏打闹,石劲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本命兽拥有的越早,越能和主人心意相通,发挥的威力也越大。因此,村中各户的长辈往往早早的就替儿孙辈张罗好了本命兽。年近十五岁大限,尚未拥有本命兽的,整个族中唯有他一人。
自他的父母身故,近十年来,无论衣食,全靠黎伯接济,他方才能够得以苟活。黎伯是他父亲生前的至交,当年同父母一起进入神建林中为他寻本命兽,可惜那一年,恰逢山神发怒,他的父母身陨,而黎伯虽然侥幸逃脱性命,但本命兽却命丧当场。
本命兽死后,黎伯咳血三升,功力尽失,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照顾女儿黎霜和自己衣食都甚是吃力,根本无力再为他和黎霜抓捕本命兽。
去年,黎霜在寨子外围的矮草从中发现一只受伤的银鼠,不顾他的反对,认做了本命兽,如今已经可以分担了一部分采食任务。反而他自己,年近十五,由于没有本命兽,还只能光吃闲饭。
再有两个月他就满十五周岁了,可是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自己的本命兽。一旦错过,终生将不能再拥有本命兽。以前因父母的缘故,他心中极为排斥本命兽,可是现在,他的心中却对拥有自己的本命兽充满了渴求。
石劲正想的出神,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咯咯咯咯,劲哥儿,我猜你就在这儿”
石劲回过神来,望着蹦蹦跳跳朝自己走过来的女孩,脸上不自觉的挂满了笑容。
那是黎伯十一岁的独女,黎霜,是他在整个族中比黎伯还亲的亲人。
“泥猴,脸上怎么又弄花了?”
石劲伸出,想要拭去黎霜脸上的脏东西。
可电光火石间,从黎霜的怀中倏的探出一只银色的爪,以超乎寻常的力气一把拍开石劲的掌,并且还在上面留下了三条血痕。
“哎呀,东西,你怎么又抓劲哥儿?”
石劲倒没怎的,黎霜却为之气愤难平,并肩坐在他的身旁后,从怀中揪出一只银灰色的丛鼠,弓起指在它的屁股上使劲儿地弹了好几下。
“好了,别惩罚它了,它也是好意,为了保护你!”
石劲连忙拦住还想弹银鼠屁股的黎霜。
“那也不行,它应该保护我和劲哥儿才对。来来来,你好好认认劲哥儿,下次可不能再伤害劲哥儿了!”
黎霜不由分,将刚刚惩罚过的银鼠强行塞到石劲的掌之上。
石劲只好苦笑着,心翼翼地捧着警惕到毛都炸起来的银鼠。
“对了,劲哥儿,你我们两个都当它的主人好不好?”
“傻瓜,本命兽一生只认一主,你让它再认一主就等于是让它死,你舍得银鼠就这么死了?”
银鼠好似能听懂人话一般,在石劲否定让它再认一主之后,竟然温顺了许多,在他中懒洋洋躺了下来。
“那,那劲哥儿你,你的本命兽该怎么办啊?”
“”
石劲无言以对,只有沉默。
“要不我去求一下阿答,让他带着我们一起帮你去抓本命兽?”
石劲听见这话,浑身一震,立刻正色道:“霜儿,黎伯的身体,你也知道你答应我,千万不要提这事,否则,我就离开寨子,再也不回来了。”
黎霜听见他提起父亲的身体,也是一阵难过,咬着嘴唇,缄口不语。
良久,才又道:“劲哥儿,其实这两年我也常进林子,而且我还有银鼠,不如我们两个去抓本命兽吧?”
“不行,你的银鼠还太,帮不上什么忙?另外,万一出了什么事,谁来照顾黎伯?”
石劲斩钉截铁地道。
黎霜想了想,侧过脸来,用一双纯净如水的黑眸凝视着石劲缓缓问道:“劲哥儿,你该不会是想自己一个人去抓本命兽吧?”
石劲心虚,不敢和黎霜的眼睛对视,装作咳了两声,才回道:“怎怎么这怎么可能呢?族中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人单独出过寨子,更何况是我,一个连本命兽都没有的人?”
“哦,那你可不要骗我啊,劲哥儿,你再等等,等我的银鼠再长大一点,我给你去抓本命兽。”
“好的,那我就等我的好霜儿,还有银鼠赶快长大了!”
石劲边边用轻轻抚摸着银鼠的皮毛,银鼠慢慢放下防备,舒服地渐渐连眼睛都闭上了。
“咯咯咯,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哦,对了,劲儿哥,阿答让我喊你回去吃饭呢?”
“好霜儿,你先回去,我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黎霜应了一声,乖巧的从地上起身,转身而去。
银鼠猛地从石劲掌跳起,沿着黎霜踩的脚印,像一阵风一般迅即追上黎霜,并沿着裤腿攀上肩膀,然后消失不见。
石劲微笑的目送着黎霜转身离开,越走越远,这才回过头来,先神色郑重地仰头看看天色,然后从怀中掏出三枚圆形的石片放在上。
那石片看上去久经打磨,又轻又薄,两面溜光。此刻,时值正午,阳光正强,可以清晰的看到石片的两面各有一字,分别是“阴”和“阳”。
他稍一检视,便将石片拢在中。同时整了整衣冠,双合十,闭目凝神三息,然后将石币抛下,如此重复六次后,望着最终躺在地上的三枚“阳”字面向上的石片,
口中喃喃道:“上水下山,水山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