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绿色掐白边的旗袍, 文静这个年纪的人穿那是越发如早上的露一样清新自然, 江氏怎么看怎么满意。她帮着文静把头发盘起来，一边盘, 还一边讲：“现在跟咱们那个时候不一样，咱们拿个年代的人, 如果没有结婚都是不能挽髻的，都是一根长辫子，现在的女孩子穿旗袍盘头发才洋气。”

    她却是穿的袄裙，江氏是穿习惯了, 再者她也不出门，这次是由郎氏带着文静去。

    “妈，我想你跟我去，不想跟祖母去。”比较起来文静还是喜欢她妈多一点，不管怎么样, 江氏都是盼着她过的好的人。

    江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又孩子气的话，你祖母那是老江湖了，比我见的人多。我们人去多了不好，再店里也离不开我。”

    现在包子铺的生意越来越好, 江氏确实是没办法走开, 最重要的是出风头的事情郎氏又岂会让她出面。

    文静摸了摸自己梳好的头发, 把钱包拿上，装了几个大洋，去了郎氏屋里。郎氏今日也是簇新的一套，她老人家手里的私财多, 新衣服也有几套，今天是把压箱底拿了出来。褚褐色绣松枝的真丝袄裙，头上戴着仙鹤样的抹额，大方气派。

    外面虎子已经叫了黄包车，祖孙二人一同上车，郎氏再也想不到江氏的女儿有这样的好运气，她：“今天你要把握住机会，什么新派旧派我不懂，但我知道男人若是爱上一个女人，甭管你是什么样，他都爱的死去活来的。”

    有些男的宠通房丫头，难道是因为她们的才情吗？只要会伺候男人，甭管什么女人都能往上升。

    可这并不是文静要的，“祖母以前不是从不允许我这些的，家中都不准人提到痴男怨女话本的事，现在您怎么跟我这个。”

    以前文静可是性子跳脱了些，就被关了好几年的人，郎氏在她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是严肃、刻板、不近人情的人，从不允许别人这些，曾经有丫头笑的声音大了些都被罚了钱，也不知道现在怎么起这些。

    郎氏冷笑：“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又不是什么姐，还要什么尊严。尊严是给有权有势的人用的，你有什么，这个世道良心和面子都放在一边。不好好巴结陆家，好好的把男人拢在手心里，你就等着吃亏吧。”

    所以这就是郎氏，即便文鸾嫁到吴家，吴家的姐夫从来都不喜欢文鸾，一结婚就往外跑了，作为郎氏最喜欢的孙女，她也没有过要接她回家，还不是看着她受苦。这样的人的话，听听也就算了，真的不要面子不要良心，李澹都可以抢她的私财用了，何必那么辛苦。

    她的标准从来都是对着别人，不是对着自己的。

    对文静来，即便是身无分文，也不能失去良心，即便违背天下人，也不能去做错事。

    陆公馆是陆家购置在中新区的一套洋楼，外面是白色的栅栏，各种各样的汽车鱼贯而入，文静和郎氏从黄包车下来，很是新奇的往里面走进去。

    栅栏往走廊走去，是一片大大的草坪，草坪中间有假山，假山旁边有个花坛，种满了大大的向日葵，朝气蓬勃。这个地方就是她前世最后去过的地方，今生再来已经没有膈应，完全坦然，因为她和陆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进到客厅，客厅里三三两两的人正在声交谈，陆夫人优雅的起身迎接：“老太太，您总算来了，这就是文静？”

    陆夫人不动声色的量着她这位和自己儿子有过娃娃亲的姑娘，她生的纤细，肌肤洁白如玉，头发盘起更显脖子修长，一张脸楚楚动人，确实是个有美貌作为资本的人，也难怪李家的人敢写信去提这桩婚事。

    郎氏笑着拉过孙女：“这就是文静，你还没见过她吧，让她给你好好的请个安。”

    在郎氏眼中，这又是展现规矩的好时候了，可惜陆夫人没给这个机会，她直接拉过文静道：“这里有我烤的曲奇，你尝尝吧。”又扭过头和郎氏道：“您那么客气做什么，我本来也是初来乍到的，想着你们在这里，故而想着故人见个面。”

    她语调温柔，行为却是毋庸置疑的，文静看到郎氏的脸扭了一下，心道祖母年轻的时候还是挺能绷住的，年纪大了，连表情都控制不了。

    “祖母，和我一起坐这里吧。”

    陆家摆在客厅的沙发很大，坐下去软绵绵的，却又不粘下边的衣裳。原本这里三三两两的聊天，看到他们祖孙进来，都有些好奇。陆夫人主动介绍：“这是我们家的世交。”

    这个介绍可以的上是很体面了，就是郎氏也不出什么来，但是文静却听出了别的意味。世交就永远是世交，她是不会让她进门的，即便是现在看似和善的对她，其实心里也是定了主意让她主动退出的。

    不一会儿陆家的两位太太也过来了，大太太王氏面若银盘，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鹅黄色的旗袍，更显其温柔的大方。二太太许氏站的很直，嘴一直抿着，看的出来她是个不大好话，性格刚直。

    陆夫人喊她们过来陪客，王氏确实是个很温软的女人，拉着文静的手家长里短的话。许氏间或插两句嘴，陆夫人突然问王氏：“君兰，怎么不叫姨太太出来玩？还有文凤和清芳呢？”

    王君兰笑：“我让她们过来吧。”

    “大嫂可真是好，连娘家的姨太太和妹妹都照顾的这么好。”许蓓云意有所指的道。

    陆夫人装听不懂，不插手俩个儿媳的事情，反正她也不是她们的亲婆婆，没必要管这些。再者王君兰支持老二，已经成了同盟，她正愁她们的同盟看着坚不可摧，没想到许蓓云这么快就发作了。

    即便许蓓云这么，王君兰也依旧宽宏笑笑，还和在场的诸位太太们解释：“姨太太从照顾我，我母亲在我年幼就过世了，我父亲这几年要回祖籍，那边太冷不利于休养，我便把她接了过来。”

    在场的都是人精，个个都开始夸王君兰是个好人，知道感恩。

    真是好玩，文静前世去陆家的时候，文凤还没有过来，许蓓云和王君兰的关系很好，看起来问题多半出在文凤身上了。

    她的冷眼旁观，让郎氏很满意，做人家的媳妇，就要知趣，不能什么事情都巴巴的凑上去。

    文静拿了一块饼干放在嘴里，酥酥脆脆的很好吃，王君兰指了另一样给她：“这种泡芙你也尝尝。”

    “好，谢谢。”文静又拿过一块放嘴里吃。

    人如其名，却是是个安静的性子，陆夫人想。

    文凤还未到，文静的“未婚夫”陆庆麟就已经来了，他一袭修剪合身的银灰色西装，带着一位美丽的姐进来，他走到陆夫人面前道：“妈，我在门外碰巧遇到密斯吴了，她是我在德国留学认识的留学生，现在在洋行做襄理。没想到时隔几年，我们还能再见。”

    陆夫人站起来握手：“我早就听过密斯吴是上海有名的名媛，她的英文诗写的极有名气，还翻译了不少书籍，特此邀请她过来的。”

    吴姐今天也是穿着舞会的蓬蓬裙来的，她的裙子裙摆很大，火红的颜色，衬的她整个人好似在发光一样。

    最为眼生的就是文静了，陆庆麟目光瞟了过来，已经了然于胸，这位应该就是和他定亲的人。

    郎氏看了陆夫人一眼，她想此时不是应该介绍一下吗？可陆夫人却开始和这个什么吴话，压根就不怎么提别的。

    这时一中年妇人带着两个年轻的姑娘过来，这两位姑娘穿着骑马服，利落干净。

    王君兰特意和文静道：“这位是我的妹妹清芳，还有表妹文凤，都是和你年龄相仿的人，来，你们三个坐下来聊天吧。”

    上次见李文凤还是几个月前来上海的时候，那时她母亲得了肺痨，看样子，现在应该是没活下来。还好李文凤笑着和她话，看来是不怎么迁怒人了，她：“再也想不到在这个地方能够碰到你的。”

    “我也没想到。”文静笑道。

    王清芳看了她们二人一眼：“你们认识呀？”王清芳虽是王君兰的妹妹，但是二人长的并不相似，王君兰长的很大气，王清芳却自有一番风流婉约。

    文静还未开口，文凤就道：“我们俩是一个族的，起来也是没出五服的姐妹。”

    “原来如此啊。”

    这时陆夫人已经停止了和密斯吴的交谈，转而和文静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看电影？密斯吴今天有美国的片子，要不要出去看？”

    她在话的时候，坐在最外侧的陆庆麟正漫不经心的玩着手中的红酒杯，文静已经心里有数了，这位陆夫人用的招数还是和前世一样，让她知道什么叫格格不入，从而自动退出。

    原本就对陆家无意的文静当然道：“不必了，我家里还有作业要写，等会儿我就回去写作业。”

    陆夫人了然，她甚至在文静来之前就听清楚了，这个姑娘是旧派人家的姑娘，家计艰难开的一家包子馆，家里的人都不支持她抛头露面，即便是读书都是为了多挣钱，是个毫无见识的旧式姑娘，除了有一张脸，别的都不足。

    “那好，我待会儿让司机送你们回去。”

    像这种茶话会就是聊聊天，喝个咖啡，吃点饼干，压根就不会准备宴席，因为只是一个叙话会，并不是酒会或者什么政商名流的宴会。

    郎氏就是再糊涂也知道孙女推掉了和男方相处的机会，她不由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