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人咋舌。顾将军娇娇俏俏的夫人出的话竟然如此硬气，难道就不怕惹得陛下不快吗……

    众人惶恐地观见坐在首座的九五之尊沉着双眸，忍不住为这夫妻两捏把汗。

    赵思睿轻舔了下唇，迎着陛下的的威压，勉力稳住心神，正欲回答。

    顾洵眼睫微垂，先她一步道：“启禀陛下，这是末将迎娶吾妻时对岳父岳母许下的承诺。”

    皇帝有些泛黄的眼珠眸色更深几分，神色隐晦不清，摩挲着长椅上的扶手，不知在想什么，他微点下巴示意顾洵继续。

    “我答应她的家人，会一直陪着她、待她好，”他抬眸与皇帝直视，“这辈子亦不会再有旁的人。”

    后一句话虽然没有当着赵父赵母的过，却是他内心真实所想。

    他的话语令殿内宾客动容，少年夫妻的情义最是难得。情深意浓时谁又不曾与那人许下诺言，只是能做到的太少太少。

    赵思睿自然也能听出里头的庇护之意，他从未当着她的面与爹娘过这些，现在为了拒绝公主甘愿出这样的话。早已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定定看着他，眸里有片刻的恍惚。男人侧脸线条利落分明，高挺的鼻梁，薄唇性感微微上挑。

    赵思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如果只是把她当做妹妹，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顾洵今日当着皇帝的面出身边只有一个人，这是断了后路。

    沉沉的思绪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楚皇话锋一转，“哦？子须，此事你可知道？”子须是顾侯爷的表字。

    顾侯爷面色不变，捏了捏身边面带忧色唐馨的手，“确有此事。当时微臣与孩儿的母亲皆在场。”

    话已至此，再下去便是皇帝以权压人，逼着臣子负妻背诺强娶公主了。

    所幸皇帝最后只道：“既如此，便罢了。”再不言此事。

    这事一过，宴上后场气氛诡异。接着按宫宴一般次序，楚皇与太子接连提前离了席，只留臣子在风栾殿内继续这场宴席。

    赵思睿回到席上，总觉得皇上那番行为不太对劲，剩下的宴席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顾洵问：“先回去？”

    她点点头，顾洵便与她先离席了。

    走到宫门快上马车时，才发觉夜色掩盖下站在顾府马车下的顾家父母。

    顾侯爷道：“洵儿，陛下那边，让你同我一齐过去。”

    父子两人都明白其实最后皇上的态度可谓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顾洵缄默着垂了下首。

    顾洵黑色的眸在暗夜里仿佛盛了星光，黑得发亮。他今晚难得面色彻底柔和下来，道：“三三，你和娘先回去。”

    赵思睿也想先自己呆着，抿着唇应了，“嗯。”

    又欲言欲止道：“你早些回来。我有话想要问你。”

    男人面容清俊，声线低沉，现在亦不问，只答，“好。”

    他与顾侯爷的身影在月华下被拉得很长，直至只剩两团不甚明晰的暗色，唐馨温声道：“三三，我们走吧。”

    赵思睿并肩与她走至马车前，唐馨先踏上了车凳，一名宫女朝这方赶来断了她的步伐。

    这位年纪已经不年轻，宫人可以称作“姑姑”的宫女声音有些慌乱，“唐夫人，请留步。”

    唐馨是正经的朝廷诰命夫人，喊声唐夫人合乎情理。

    唐馨停了步子，扭头看过来。她记得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

    果然，宫女连忙行了一礼后，道：“夫人。太后娘娘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唐馨年轻时候救过太后一命，太后对这个辈很是上心，她已经不问朝事许久，终日里都在佛堂里念经礼佛。碰巧听了宫人这次宴会唐馨从扬州来了，便差人来宫门口碰碰运气看看人有没有走，没走便请她一聚。

    唐馨怔了下，这么晚了没想到太后还未歇下，便把手交到了那位宫女的手上，在她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眼底有些歉意道：“三三……”

    赵思睿理解道：“没关系的馨姨，你快去吧，莫误了时辰。”

    唐馨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想了想道，“你放心，有你顾伯伯在，皇上不会真的给洵儿安排其它人的。”

    赵思睿目有疑惑，唐馨却没时间与她得更多，只得先随那宫女去了太后所处的太坤殿。

    马车很快出了宫门。顾七怀里抱着剑奉命守在马车外。

    马车行驶京城极乐大街时，车内的人出了声，“停车。”

    阖眸靠在车门处的顾七瞬间睁开眼，令车夫停下。

    车门开启，赵思睿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今夜恰逢每月解除宵禁的那一日，极乐大街上灯火通明，人群熙攘。

    赵思睿的眼尾在灯火的照耀下仿佛沁了水光，面色亦有些潮红，黑眸红唇摄人心脾。

    顾七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

    她鼻间微动，走入了巷内，最后停在了一家酒坊门口。

    她迈步要进去，顾七拦住了她，“夫人，您在外边候着就行，要什么我去给您买。”

    酒坊晚上人也不少，赵思睿看了眼店内涌动的人头，同意了。

    她坐在店外的长凳上等顾七出来的时候，一个长相油腻，眼底青白的男子频频朝她望去。

    赵思睿沉了眉，今夜烦心事一堆本不欲再招惹麻烦，奈何那男子观望了一阵后，确定这酒坊附近就只有她与阿梨两名女子后，竟径直走上前。

    男子是右相家的二公子万斯，在京城算是个权势人物，平日里不学无术，右相替这个混账儿子摆平了不少事。

    今日他随右相进宫，一眼就瞧中了这位姿色出众的姑娘，后来得知是顾将军的妻子后心有忌惮，可眼下看顾洵不在她身边，侍卫进了酒坊，只剩一个侍女便起了歹意。

    万斯摸着下巴想，不求一亲芳泽，能与美人上几句话，讨些口头上的便宜也是可行的。

    他做的混账事不少却至今平安无事倒也不至于一点儿脑子也没有。

    他琢磨着，只是同她些话，就算日后顾洵知道了，又能奈他何。

    如此一想，万斯展开了手里的扇子朝主仆两人靠近。

    他近乎垂涎地盯着赵思睿的脸，“顾夫人，怎么一人独自在此处？”

    阿梨已经面无表情挡在了赵思睿身前，拔了匕首。

    万斯只顾着贪婪地看向赵思睿，没有瞧见阿梨腰间的寒光。

    他的手抚上了桌角，还欲继续道：“夫人怕不是还不认识我吧？我乃当今右宰相家的二……”

    话语未毕，赵思睿已觉不耐烦，看了眼阿梨，阿梨懂了她的意思。

    一把匕首“噌”一声插在了桌上，距万斯的手不过一指之宽。

    万斯背脊上顿时尽是冷汗，他后怕地看向这位身形清瘦的侍女。

    还不待他放出狠话，顾七抱着酒坛出来了，察觉气氛不对，他剑眉微动，问阿梨：“怎么了？”

    阿梨简要了发生的事。

    下一瞬万斯便被一脚踹出极远，引来路人各异的目光。

    瞅着他那张油光满脸的脸，赵思睿彻底没了心情。还是换个地方喝酒吧。

    顾七收拾完那人却发现夫人与阿梨都不见了，他怀里还抱了坛夫人要的酒，只好先回马车交给府上的仆人再作算。

    阿梨瞧见自家姐误拐入了条花巷，不由眉心一跳。急步跟上她的步伐，“夫人。这可使不得。”

    赵思睿神色淡淡，偏偏双颊飞上了些绯红，无意间的撩人。她拧了眉，少见执拗地进了一座写着“花楼”的楼。

    阿梨愣了下，不敢怠慢，也上了楼。

    门口浓妆艳抹招揽生意的老鸨在看见这两位新上楼的客人后，一见其穿着扮心下便知这是个慷慨的。

    而他们花楼作为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做的，并不只是男子的生意。自然是笑脸相迎。

    饶是花楼从不乏来寻欢作乐的贵族子弟，可老鸨见着前面的女子也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她引人去隔间时习惯性地想，这要是放在花楼里必定是大捧的头牌，面若桃花，水眸莹亮，清冷又艳丽……

    不过她还是不至于失了心智出这种话，她只眼神意味深长介绍道：“姑娘，这是我们花楼最好的几间房了……”

    阿梨解下腰间的荷包，给老鸨丢了些银子。她便扭着腰胯心满意足地下去了。

    赵思睿随意进了间最近的房，房门大开着，里头布置雅致。

    阿梨环视了一圈，里头并无人。怕有人闯进，便道：“姐，我守在外头，你有事便唤我。”

    赵思睿一人进了房，阿梨从外阖上门。

    她才刚坐下，正面对着张拉着素色床帐的大床。一只白皙的手从帐下穿过，拽住了她的脚腕。

    那人力道极大，赵思睿一时没挣脱开，下一瞬被扑倒在地上。

    “唔！”她的嘴被捂住。

    那人坐直起来张望了一圈，挑了挑眉，竟然还把他的酒给倒出来了……

    赵思睿咽了口口水，面前这人披散着头发，穿身白衣，从地上爬起来一副刚睡醒睡眼朦胧的模样。呜呜呜娘亲我遇上神经病了。

    白衣男子看了会儿她的脸，那句“今日不接客”咽了回去，转而轻声与她商量，“放开你，别出声？嗯？”

    赵思睿连连点头。

    他缓缓拿下手。

    “阿……呜呜呜呜……”她嘴巴一得解放立马大叫阿梨，呼声又瞬息间被盖住。

    沙华眉心一跳，手上的力气不比方才。

    身子的无力感又冒出来了……

    赵思睿得了机会挣扎出来，先是呸呸几声擦了擦嘴，看他虚弱地伏在桌边，她又好奇地弯下身子去察看他。

    心翼翼地踹了下他的腿，只得到他无力的一瞥后，赵思睿放心地坐在了离他有些距离的对面。

    赵思睿：“你是何人？”

    白衣男子：“沙华。”

    赵思睿：“……”

    “我问你为何在此处？”

    沙华沉默地看她一眼，一言难尽道：“这是我的房间。”

    赵思睿：“啊。”

    她抬手倒了两杯壶里的酒，稳住声色，道：“相逢即是缘，一起喝一杯吧。”

    沙华看她一眼，咽下那句“这是我的酒”，闷头灌了整杯。举着空杯示意她拿出点诚意。

    便看见她举起酒杯挥袖间酒杯内浅浅少了一层。

    赵思睿眯着眼，慢慢地回味似的咽下了嘴里的一点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