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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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宁宫中。

    探病的人都已离去,几个医女守在床边时时为昏迷不醒的太后按摩擦拭,宫女端来了刚煎好的药,冒着热腾腾的白汽,散发出浓厚的药香。

    沐桑桑拿银匙舀了一勺药汁,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赵启一怔,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尝尝药苦不苦,”沐桑桑轻声道,“姑妈不喜欢吃苦味儿。”

    其实她是怕药中有毒,但又不能直。

    赵启的眉头皱了起来,向掌事宫女吩咐道:“以后再煎药就让太医局的人先试一下。”

    沐桑桑脸上一红,他肯定看出来了。

    医女心地扶起太后,一人捧碗,一人喂药,一人用布巾擦拭流下的药汁,太后虽然昏迷,却还本能地知道吞咽,沐桑桑揪着一颗心,眼看那碗药快要见底,吃完药太后会不会醒?她忍不住走去跟前盯着,药很快喂完了,然而,太后没有醒。

    沐桑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千愁万绪,几乎让她摇摇欲坠。

    赵启走近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挽着她向偏殿走去,跟着屏退宫人,揽着她的腰,低下头来看她。

    “你不信我?”他声音低缓,带着一丝委屈。

    沐桑桑心乱如麻,本能地辩解道:“我没有……”

    “桑桑,你不怎么会谎。”赵启叹口气,忧伤地看着她,“你在怀疑我?”

    沐桑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在窘迫中绝望地想,真是没用啊,什么事都做不好。这念头让她一下子哭出了声。

    赵启忙给她擦泪,柔声道:“别哭了,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沐桑桑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这些天的焦虑紧张,太后病倒后的仓惶无助,还有要骗他的压力,逼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的忐忑,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压垮。她想她真是没用,连撒谎都做不好,一下子就被他看穿,为什么这么笨呢?为什么不能机敏一些,巧妙地瞒过去呢?

    赵启慌乱起来,他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么伤心,她应该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娇娇女啊,他可真是莽撞,竟然害她哭成这样。

    他手忙脚乱帮她擦泪,泪水越来越多,手指沾湿了,他便用龙袍的袖子替她擦,直到那米色夏衫的袖子湿透了,赵启万般无奈,只得将她紧紧揽在怀里,让她哭泣的脸贴近自己的心跳,喃喃地:“好妹妹,是我错了,不哭了好不好?”

    沐桑桑听见了他沉重而清晰的心跳,不知怎的,这竟然给了她一些安慰,他们之间隔着猜疑,隔着试探与算计,但在此刻,他是离她最近的人,也是唯一能帮她卸下重担的人。

    她在极度软弱的情绪中,贴着他的心跳抽泣着道:“九哥,求你了,你救救姑妈,救救我阿爹……”

    赵启沉默了。心底有一种迟钝的痛感,慢慢地泛上来。她的确在怀疑他,可他难道不值得怀疑吗?她那么害怕无助,他却不能给她任何承诺。

    帝王,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人,却也是最不能自由的人。

    但他很快平复了心绪,低下头在她耳边一遍遍安慰:“别哭了,有九哥在,别怕。”

    许久,她在他怀里终于安静下来,她终于不哭了。赵启叹口气,轻轻捧起她的脸让她看自己被洇湿的衣服,低声道:“你看,哭得那么厉害,衣服都弄湿了。”

    沐桑桑扬起脸来看他,轻声道:“那我帮你洗。”

    她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像晶莹剔透的水晶,一下子让赵启的心软到了极点,他微微一笑,叹息一般地道:“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可他却突然想到,他是舍得的,否则怎么会背着她做了那些事?

    这个念头让赵启惶恐起来,像是要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般,他急急忙忙地牵了她走去西配殿,推开虚掩的大门,道:“桑桑,你就留在宫里吧,东西我都为你准备齐全了,你安心在这里陪母后,以后我每天都来看你。”

    沐桑桑带着一脸茫然道:“要很久吗?太医不是姑妈很快就会好吗?”

    赵启这才想起不久之前当着她的面,太医刚刚过太后只是劳累伤热,吃了药很快就会痊愈,他怔了一下,忙改口道:“对,母后很快就会好,只是她老人家上了年纪,廉敬又不在京中,你留在这里照顾她岂不是更妥当?”

    “好。”沐桑桑乖顺地答应了。

    她低着头,轻轻擦掉残留的泪痕,也擦去了对赵启最后的指望。

    他在骗她。虽然她没他那么聪明,但她太熟悉他,所以像他看穿她的防备一样,她也看穿了他的顾虑。过去他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但今天她那么伤心的时候,他却只是叫她别怕,却不肯答应救阿爹。

    像那些噩梦里一样,他放弃了沐家。也许还不止是放弃那么简单,他早早安排她留下照顾太后,难道他早就知道太后这一病会拖得很久?

    夜幕降临,兴庆宫配殿的余霞堂中灯火通明。

    宰相吴邕将案上的奏章向赵启跟前推了几分,道:“陛下,御史台接连数日弹劾安国公,陛下为何至今还未朱批?”

    赵启摇头道:“再过几天吧,现在为时过早,还不知安国公手中是否还握着什么底牌。”

    再过几天,起码等她的及笄礼过了再,若是搅得她连生辰都过不好,他无法心安。

    吴邕想了想,又道:“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安国公还未查觉京中的动向,臣建议在他入京当天立刻会审,探探他手中的底牌,如此把握会更大几分。”

    赵启点头道:“好,你与刑部和御史台好招呼,早做准备。”

    吴邕又道:“臣今日听到一个消息,陛下要在宫中给沐氏办及笄礼?”

    “是,”赵启笑了下,“老师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知道这样不妥,从没有哪个臣子家的女儿能够在宫中办及笄礼,可他很想多给她一些恩遇,让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待她的不同,这样即便安国公府倒下,那些人也不敢瞧了她。

    吴邕神色严肃:“不仅臣,京中大半的官宦人家都已知道了,明日早朝,御史台多半要进谏,礼部那边只怕也不会答应。”

    连这也不行吗?赵启苦笑道:“朕不过是想在宫里办个及笄礼而已,这也引出来这许多埋怨。”

    “陛下,礼不可废。”吴邕正色道,“陛下赐沐氏珠玉玩器都不会有臣子反对,可自来只有公主才能在内宫办及笄礼,沐氏只是臣女,安国公又获重罪,如此僭越之举,臣子们自然要进谏。”

    赵启想了一会儿,忽地笑了起来,道:“如今太后重病,朕忙于侍疾,无心理事,这几日就不上早朝吧,有事要议的话就让他们上折子来。”

    还有三天就是七月七日,拖过那个时候,直接把及笄礼办完,他们即便进谏又有什么用呢?

    吴邕知道他是想用一个拖字诀,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赞同,又道:“若只是办一个及笄礼倒还好,不过陛下,臣斗胆问一问,陛下还是想立沐氏为后吗?”

    赵启仍旧笑着,目光躲开了吴邕:“朕与她的婚约乃是先帝遗命,封后之事宗正寺和礼部也都议过了,等及笄礼后,朕会立刻让沐氏进宫受封。”

    “陛下万万不可!”吴邕抬高了声音,“安国公父子死罪难逃,沐氏非但不能为后,甚至连入宫都不适宜。自战报传来后礼部已开始重议此事,宗正寺卿不日也会求见陛下祈请收回成命,陛下,罪臣之女不得入宫封妃,此乃祖训,陛下万不可因儿女私情而误了国家大事啊!”

    “老师,”赵启的笑容渐渐消失,带着几分苦涩看向吴邕,“她只是个弱女子,沐家的事都与她无关,朕喜爱她,想娶她为妻难道也不行吗?田舍汉还能挑一个自己喜爱的女子成婚,难不成朕连田舍汉都不如了吗?”

    吴邕停顿了一下,到底还是道:“陛下乃天子,肩上担着的是宗庙社稷,势必要舍弃一些凡人的爱欲。”

    赵启默然无语,吴邕见他脸色难看,便也没有逼得太紧,许久,才听见赵启吐了一口气,淡淡道:“及笄礼必须办,封后的事,等礼部和宗正寺提出来时再。你尽快安排下去,待安国公进京即刻三司会审。”

    “臣还有一事。”吴邕道,“近些日子沐旬鹤频频与各部官员联络,暗中拉拢结党,尤其是大理寺几乎跟他同声同气,臣以为最好支走他,否则对会审十分不利。”

    “那就支走他。”赵启站起身来,“你退下吧,朕也要去看望太后了。”

    他慢慢走在往慈宁宫去的路上,心里一时喜一时忧。及笄礼后他就能娶她了,可如果他给不了她后位,她应该会很伤心吧?该怎么安慰她呢?

    “陛下!”张遇急匆匆走来,“太后醒了!”

    作者有话要:我好像比较喜欢某个男配,你们猜是哪个,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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