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到初六日时,沐桑桑吃过药,果然来了月事,每到这时候总是有些懒洋洋地不自在,便待在屋里没有出门。
她素来贪凉,暑月里冰盆总是要用足的,但此时太医交代了不能太凉,也只能忍耐着性子把冰盆几乎都撤了,但到底不习惯,只是坐了一会儿就觉得额上浸了薄薄的汗意,不由得道:“怎么这样热?”
宋意忙道:“是有些闷,奴婢让她们来给殿下扇吧。”
“罢了,扇子更不好受。”沐桑桑想了一会儿,不得已道,“让她们远远地扇扇吧,不要靠得太近。”
不多时宫女们拿着芭蕉扇,站在几步之外悠悠地扇了起来,凉风一点点吹来,沐桑桑斜倚着引枕,心里想着明日生辰宴上的事,倦意渐渐上来,不觉眯起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突然觉得身边有一点清幽的凉意,不觉便向着那边靠近了些,跟着就觉得似乎有手指轻轻拢起了粘在额前的碎发,睁开眼睛看时,原来赵恒来了,正坐在她旁边,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替她擦汗。
沐桑桑还没起身,先带着笑意,仰起脸来看着她问道:“怎么这会子来了?”
近来对万年城的作战正到了紧要关头,赵恒每日里都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候甚至连三餐都没法跟她安稳坐一会儿,她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过来看她。
赵恒见她桃腮带赤,杏眼含春,侧躺着用一只手半撑起身子与他话,竟是不出的娇媚慵懒,赵恒素了几日,此时不觉心旌动荡,然而却又不好如何,只得克制着,轻声向她道:“有个好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他一弯腰,便将她抱起来放在怀中,一时也舍不得放下,只低了头去嗅她发间的香气,手指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呼吸便有些热。沐桑桑察觉到了,连忙伸手抵在他胸前,低声道:“别这样,这么多人看着呢。”
赵恒“嗯”了一声,定定神才慢慢将她放下,跟着便挽了她的手,道:“走吧。”
沐桑桑被他带着出了门,沿着长廊向御湖的方向走去,午后炽烈的阳光隔着廊庑袭来,一阵阵热气蒸腾,但赵恒身上是凉的,还有幽沉的龙涎香气,沐桑桑挽着他慢慢走着,心里安静到了极点,渐渐地反而不觉得热了。
又走了几步,隐约嗅到夹杂在水气中的花香,沐桑桑笑着问道:“御湖那边不是在清理淤泥吗?前阵子一直用帷幕围着,莫非是已经弄好了?”
她猜想是不是御湖已经清理完毕,他又安排了什么新巧的玩意儿,所以特地回来一趟带她来散闷。
赵恒只是笑,拉着她紧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原本围在湖边的帷幕已经移走了,御湖靠南的一角新开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水道,看方向是通往是通向东南边的翠烟堂。
沐桑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赵恒便拉着她往水道上面走,水道上架着九曲回文竹桥,桥上搭了翠色的屋顶,铺着新鲜的竹叶,太阳一照绿茵茵的,让人觉得暑意全消,沐桑桑不觉笑道:“这个心思却桥。”
赵恒道:“天气太热你就不爱动,这么收拾一下,你也有个地方散一散。”
两个人并肩携手,从桥上走过去,就见那股水在翠烟堂旁边汇成一大股,却又绕过太湖石堆出来的假山,从半山腰倾泻下来,像瀑布一般,哗哗作响汇进一个足有几亩大的开阔水面,水面之上全是田田的碧绿荷叶,碧色之中又间杂着无数或白或红的菡萏,水声溅溅,荷香习习,令人一望而尘念全消。
沐桑桑惊喜之下,回头看着赵恒,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
引水筑池倒还罢了,但又是什么法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出来这么多盛开的荷花?
赵恒见她欢喜,心里也是欢喜的,拖了她的手走到近前,探手拢过一片荷叶,示意她向下看。
沐桑桑顺着那清凌凌的水色往水下一看,原来这些荷花并不是直接种在池中,而是种在大缸里,又连缸埋进水中,荷叶又多又茂密,舒展开以后丝毫也看不出水底的花缸。
“怪道呢,”沐桑桑笑着道,“我也临时也种不出这么多荷花。”
赵恒也笑,道:“花匠到各个园圃收了很久,才凑齐了这些荷花,大约大半个京城的荷花都被搬到这里来了。”
他着话,顺手折下一朵半开的粉荷递到她手里,又带着笑拉着她转身往堂上走,道:“这边又修整过了,跟以前不大一样。”
沐桑桑抬眼一望,就见翠烟堂后新种了一大片修竹,伴着原来的松柏树,密密地遮住了屋顶,一望生寒。又见从屋后到堂前,搭着许多竹架,上面错落摆着建兰、茉莉、玉桂、绣球、紫笑、凌霄、红蕉、薝葡数十种香花,花架后面又摆了一个风轮,有内监正拉着缆绳转动扇叶,花香被风轮一吹,飘飘荡荡,满屋都是馥郁的香气。
赵恒眼睛里含着笑意,轻声道:“想着你一向怕热,所以收拾出这么个地方来给你避暑,以后夏天的时候你就在这里吧。”
沐桑桑想到他忙成这样还惦记着这些细微的事,心里不出的感动,倚在在怀里低声道:“让你费心了。”
赵恒的眸子亮晶晶的,又指着竹架上一座的冰山道:“原本留了许多位置摆冰盆的,太医你不能受寒凉,所以只摆了这一个。如果你觉得凉的话,那就也撤了吧。”
“不用撤,这样正好。”沐桑桑拿起他的手,轻轻在手心吻了一下,满心欢喜,“难为你这么忙,还想着这些。”
赵恒瞬间就低下头,找到她的唇,恋恋地吻着,轻声道:“你喜欢就好。”
许久,两人携手走进堂中,沐桑桑四下一望,这边的布置不同于栖梧宫和大正殿的庄重,一色用的都是竹制藤编的家具,没安床,只靠墙设着两张的竹榻,又有竹躺椅、藤梯春凳,都是轻巧灵便的东西,异常舒适清凉。
赵恒拉着她在榻上坐下,道:“以后夏日你就在这里消暑吧,不过这里临着水湿气重,睡可以,夜里一定要回栖梧宫,免得湿寒侵体。”
沐桑桑点头道:“我记下了。”
赵恒见她如此乖巧,越发爱意横生,拿过她手中的粉荷,细心给她插在发髻一侧,端详了一下,摇着头:“花不如人美。”
沐桑桑禁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呀,越发会话了。”
刚认识他的时候,以为他是不苟言笑的冷肃性子,一直还有些怕他,然而熟悉以后、亲近以后,才发现他私下里竟是这样,那些她听着都觉得害羞的话,那些让她脸红心跳的亲密事,他好像并不觉得对她对她做会有什么羞赧,也许他从来都把她当作最亲近的人,所以才没有想着要掩饰吧。
赵恒又吻了她一下,叹口气道:“时辰不早了,也就能抽搐着一丁点时间过来陪你一会儿,我该过去澄心堂了。”
沐桑桑忙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她站起身来,正要送他出去,外面却回报云素馨求见,很快就见云素馨走过来,屈膝见礼,道:“殿下,明日参加千秋宴的女眷名单已经整理完毕,请殿下过目。”
赵恒便停了步子,从她手中拿过单子扫了一眼,抬眉问道:“怎么有这么多人?”
沐桑桑拿过来扫了一眼,明日要来的人的确很多,去岁她在宫中办及笄礼,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女眷差不多都到了,然而加起来也并未过百,今年这张单子,足足有一两百人。
她带着一丝疑惑细细又看了一回,弯弯的眉便蹙了起来。大多数人家都带了自家或近支中适龄未嫁的女儿,这只怕不是为了给她祝寿,而是想来宫中一转,在皇帝面前露个面。
看起来那些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许多人都盯着赵恒,盯着他那至今还空着大半的后宫呢。
沐桑桑拿着单子瞟了眼赵恒,似笑非笑地没有话。
赵恒不由地重又在她身边坐下,凑近了看她手里的单子,很快便也看出了关节,脸色便沉了下去,向云素馨道:“把那些没有诰命的人都去掉,皇后病着,没精神见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有诰命的都是夫人们了,这是压根不想给那些姑娘机会。
云素馨有些为难,道:“时间太急了,而且入宫饮宴的惯例是可以带一两名亲眷的,突然把人都去掉,就怕各家都会猜疑,反而引得议论纷纷。”
她忍不住看向沐桑桑,却见沐桑桑笑着道:“陛下,让她们来吧,不妨事的。”
一味躲着也不是法子,那些人真要存了这个心思,怎么都会找到机会的,不如就都见一见,看看她们还有什么伎俩。
赵恒皱了眉,道:“你身上正不自在,何苦理会这些人?交给我吧,我驳了回去,谁还敢什么不成?”
“陛下,让她们来吧。”沐桑桑笑道,“总要见一见,看看是什么情形。”
赵恒沉吟了一会儿,最后点头道:“你看着定吧,总之不要劳累伤神就好。我得过去澄心堂了,等回来再与你。”
他起身离开,云素馨松了一口气,连忙敛衽相送,耳中听见沐桑桑问道:“这些人家云尚宫都熟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