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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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阴雨天的深夜,况且又是战时,路上按理早就应该没了人迹,然而道旁树上的栖鸟却突然飞起来一大片,惊惶不安地叫着嚷着,远处跟着传来一阵泥水踩踏的声音,不多时,几辆不起眼的驴车冒着夜色走过来,阴天里没有星光,一辆车子一不留神碾过一块石头,车身猛地一歪,溅起许多泥浆。

    沐桑桑在此时悠悠醒来。眼睛需要很久才慢慢适应黑暗,努力分辨时,只能勉强看出周围狭窄逼仄的轮廓,再从摇晃的节奏里判断出,她在一辆快速行进的车里。

    手脚沉重得抬不起来,不知道是被下了药物,还是用了别的法子,沐桑桑想叫人,可一张嘴才发现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就好像重病失声一般,根本发不出任何清楚的声音。

    看来,她真的是被劫持了,而且对方防范得很周详,没有留给她逃走的机会。沐桑桑缓缓调整着呼吸,闭上了眼睛。既然如此,不如先保存体力,等弄清楚了形势,再随机应变。

    脑中不断重现树林边那诡异的一幕。与赵恒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骗她离开卫队到林中相见,那人的体态、动作与赵恒如此相似,若不是夫妻之间太熟悉对方,也许她根本不会察觉到其中的细微差别。

    那个假扮赵恒的人,究竟是谁呢?

    能模仿赵恒到九成九,必然是有机会观察赵恒的人,而他能拿出赵启的信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多半与赵启有密切的关系。赵恒身材高大,又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行动之间自有一股武人的力量感,想要符合全部这些条件,并不容易。

    沐桑桑逐一回想着有可能的人,脑中渐渐清晰起来。身材与赵恒一般高大,习武,熟悉赵恒,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青釭。

    她知道青釭是赵恒自少年时便一直得用的助手,与云素馨姐弟和苌虹几个,都是赵恒的心腹,按理这个人不会有问题,也许是她多心了,然而眼下,青釭是最可疑的一个。

    再细想起来,青釭当初之所以被贬,正是因为在他值守的时候,赵启突然闯进国公府意图劫持她,事后虽然京中一番排查后拔出了许多赵启的细作,但那些人的口供有许多含糊不清的地方,如今想来,那些口供很可能是真假掺半,目的就是为了掩护真正的、能发挥最大作用的细作。

    沐桑桑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神色没有变化,心中却沉重起来。此事九成九是赵启的手笔,假如内奸确实是青釭,那么很可能赵恒身边不止这一颗潜伏多年的钉子。他眼下是否安全,有没有发现青釭可疑?

    假如是赵启劫了她,那么现在应该应该是在去往万年城的路上,该怎么给赵恒留下线索,帮他找到自己呢?

    沐桑桑试了一下,身体虽然还是沉重,但比刚刚醒来时已经轻松了些,看来这个效果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减轻,也许她可以装作始终不能移动的模样,来降低对方的戒心。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细细推敲着眼下的处境。如果是去万年城的话,从长平到万年城之间有七百多里地,中间大概有三百多里在赵恒的控制中,还有两百里是反复鏖战的地区,时常是头一天被赵恒的军队攻下,第二天又被赵启的军队夺回来,剩下的在赵启的手中。她从昏迷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现在是当天的深夜还是已经过了好几天?如果能弄清楚这个问题,也许就能大致推测出到了哪里。

    就在此时,车子的速度慢下来,沐桑桑忙闭上眼睛凝神细听,很快,车子完全停止,跟着车门被推开,一人探头进来试了试她的鼻息,回头向外面的人道:“醒了。”

    竟然能被发现?沐桑桑不再假装,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农夫扮的中年男人,提着一盏油皮纸灯笼,肤色黑黄,头发脏乱,指甲里也有许多黑泥,看起来十足是个乡下人,但他的目光异常冷静,又决非乡下人的模样。

    沐桑桑没有动,保持着四肢无力的状态,努力积攒起力气问道:“你是谁?”

    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即便认真去听,也很难听清楚的是什么。沐桑桑心中一阵失望,如果不能发声,想要通知赵恒就能难了。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只向外面招招手,很快走过来一个老妇人,探身坐在车辕上,端着一碗米饭,碗边堆着肉和菜蔬,低声道:“姑娘,该吃饭了。”

    木勺舀起米饭和菜蔬,送到沐桑桑嘴边,沐桑桑早有些饿了,便没有拒绝,配合地张开了嘴。

    想逃的话,至少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饭是红稻米饭,肉是梅子排骨,已经剔去了骨头,滑嫩的肉块外面裹着一层梅子粉,酸甜浓郁,蔬菜是荸荠、甜豆和茭白,素油快炒,口感脆嫩,全部都是她素日爱吃的东西。

    沐桑桑咽下这一口,努力道:“水。”

    老妇人听懂了,忙起身取来一只竹杯,心地喂她喝下去。

    舌尖尝到一丝甜酸,是混了蔷薇水的梅露,也是她素日爱吃的口味。沐桑桑此时完全确定,是赵启。他们相处过那么多年,赵启最知道她的喜好,也唯有他会一边劫持她,一边在留心这些细节,心照顾她。

    饭菜吃完后,老妇人给她盖好被子正要离开,沐桑桑努力道:“青釭在哪儿?”

    老妇人似乎是没听懂,摇摇头离开了,不多时先前那个中年男人走回来关车门,沐桑桑急急问道:“青釭在哪儿?”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只探身向她肩膀上点了一下,刚刚轻松些的四肢立刻又沉重起来,沐桑桑靠在车壁上,松口气的同时又是一阵失望。

    由此看来,她现在的症状应该不是中毒,而是被制住了穴道,但不能动不能话,与中毒也差不多少,想要逃走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中年人关上车门离开后,车子重新摇晃着走了起来,沐桑桑闭着眼睛继续梳理线索,然而倦意很快袭来,头脑渐渐开始不清楚,那些线索零零散散的,怎么也拼不到一处。不知不觉,她再次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她被放平在座位上,蜷着身体睡着,身上还盖了粗布的被子。想来是那些人在她睡着后进来帮她整理的。

    沐桑桑试了下,手指勉强能够活动,比夜里好了些,她没有再动,只安静地躺着,细细梳理线索。

    也许夜里吃的饭菜或者饮水中有催眠的东西,也许那个中年男人在肩膀上那一点有让人昏睡的作用,否则她不会睡得那么沉。但现在她并不饿,由此推测,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

    再顺着这个逻辑推测下去,昨夜她醒来时也只是微微有些饿,并不像一两天没吃饭的情形,那么现在,很有可能只是她被劫走的第二天。

    而赵启连饭菜和饮水都按着她的口味准备好了,还弄了个老妇人专门服侍她用饭,想来也不会让她吃太多苦头,从这点来看,那些人应该不会让她一直饿着,那么现在,很可能是第二天上午。

    那么,以驴车眼下的速度来推断,如果昼夜不停地赶路,她现在距离长平应该还不到两百里地,肯定还在赵恒的治下。

    沐桑桑心中一喜,驴车不可能不经过郡县州府,只要能想到法子在进出城门时通知守军,就能拦下这帮人,至少,能把自己的行踪传到赵恒耳朵里。

    她连忙试了一下,声音依旧和昨夜一样,嘶哑含糊,很难分辨出了什么。但,这个时间赵恒肯定已经在到处找她,如果在过城门时用力大喊,肯定能引起守军的注意,也许就能得救。

    就在此时,沐桑桑听见车门外面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人声,她心中一喜,看来已经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城池。

    吱呀一声,车门被开了,昨夜那个老妇人探身扶她坐起来,跟着给她喂了水,又端来一碗菜粥,侧身坐在车辕上喂她吃饭。

    中年男人站在老妇人身后,两个人的身体正好挡住车门,沐桑桑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却能听见外面断断续续有人走动的声音,话的声音和车马经过的声音,偶尔的交谈中还能听见一半句长平口音,沐桑桑心中一喜,看来她的推断没错,此地离长平不会太远。

    接下来,只需要耐心等待进出城的时机。

    一碗菜粥慢慢见底,老妇人起身离开,中年男再次走近,沐桑桑一阵警觉,然而不等她有所反应,中年男在她肩颈上接连点了几下,刚刚恢复一些的力气很快消失,沐桑桑想要喊叫,却发现此时,连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车门再次关紧,车子慢慢向前驶去,许久,车门突然被开,沐桑桑看见一名士兵向里望了望,又听见那个老妇人道:“这是我儿媳妇,得了麻疹,要出城去丽台瞧大夫。”

    沐桑桑努力向士兵眼色,但士兵并没有留意,很快关上了车门,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跟着就听有人大声道:“关城门!陛下有旨,一个都不准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