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古代宫廷1.25
京中都在传, 洛王燕雪风近来似乎是变了点,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燕雪风还是往常那副风流浪荡的模样, 一旬十日, 他能有九日都是在各种花楼画舫中渡过的, 唯一空闲的那日, 该是去了何处新开的酒楼喝酒。
他还是那样,不管是在皇宫还是大街上, 看到个生得好看的姑娘就会上前去攀谈一会。洛王从不动手动脚,只笑眯眯地拿话戏弄。男子眉眼精致, 语气温柔低沉, 那般笑着拿一双眼睛看过来的模样,简直眼角眉梢都是风流,让人忍不住就红了脸。
他还是那样,红颜知己能从街的这头排到街的那头。
那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芙蓉一边为燕雪风倒酒, 一边偷偷拿眼睛看燕雪风。
她如今还是陪在燕雪风身边,却已经不是刚来府中时的“舞娘”扮。
女子穿一身暗红色的劲装, 长长的墨发被梳在脑后,只用一根发簪固定, 简单利落, 露出她一张出水芙蓉般的清秀面貌。
从前她穿白衣时, 众人都觉得芙蓉该是最适合白衣的, 白色衣裙衬托得她清秀出尘。如今才发现, 她竟是更适合这幅扮。
芙蓉如今已经不是燕雪风的贴身侍女的身份, 李延恢复了她暗卫的身份, 却没有将她接回皇宫,反而让她继续留在燕雪风的身边。
也不提具体任务,只让她每日将燕雪风的动向报告给他,还向她下命令要看住燕雪风、让他不得离京。
就这样听着,竟像是监视的任务。
燕雪风似乎也清楚李延交给芙蓉的任务,不用芙蓉费心想借口,自觉地去哪里都带着她,也从不提要出京游玩的事。
可要燕雪风和李延两人已经完全撕破了脸却又不像。
一是李延完全没有一点要处置燕雪风的意思,不仅仍保留了他的官位,时不时地还总赐一番礼物给他,次次都是极贵重的药材补品之类,珍宝也有不少,价值绝对不菲。
二是燕雪风也并没有一丝反抗的痕迹。李延赐礼物他就收着,芙蓉要随时跟着他就让她跟着,整日都无所事事,哪里有要犯上作乱的意思?
相反两人近来关系甚至能给人一种不错的样子。
李延经常留燕雪风过夜“议论政事”,怎么看也不像是撕破脸的样子。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又为什么总觉得最近的洛王给她的感觉……怪怪的呢?
芙蓉一边思考一边偷偷看向燕雪风,想得太入迷,竟连酒水倒满了洒出来了都没察觉。
还是燕雪风看了她一眼提醒了她才醒悟过来,赶忙取了手帕来擦。
燕雪风端着酒杯看了她一眼,他今日已经饮了一下午的酒,如今已是半醉。
燕雪风眉眼里染着些醉意、笑着瞥芙蓉一眼:“芙蓉近日怎么总这般心不在焉的?总是神情恍惚的,看得本王都心疼。”
他们此时正在一座画舫内。
这是座新开的画舫,布置地华贵无比,酒水用得都是上好的佳酿。
一旁还有貌美的女子弹着琵琶,乐声悦耳。
当真是神仙日子。
画舫内灯光昏暗而暧昧,近来天暖,洛王换了身单薄的春衫,似乎有酒水洒在他身上。男子斜倚在画舫窗边,衣襟处凌乱而潮湿,隐隐约约之间甚至还能看到他锁骨处一点暧昧的淤青红痕。
他在那样昏黄的光线下抬眼看来,凤眼里光影明灭,嘴角带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声音低沉而温柔。
简直是……入骨的风流。
芙蓉不知为何有些脸热,忙低下头:“王爷,我们还是回去吧……皇上会生气的。”
李延近来不知为何看燕雪风看得很紧,每次燕雪风出门,都要求芙蓉近身跟着,并且将燕雪风的去向通报于他。
一旦燕雪风去的地方不合他心意,李延就会大发雷霆。
芙蓉这些日子总结了一下,这种“不合规矩”的地方一般是花楼画舫青楼之类的,也许是李延终于也看不下去燕雪风这样风流浪荡了?
芙蓉劝得真心,毕竟要是李延生气,受苦的还是燕雪风。
有一日燕雪风去了青楼,叫了个花娘陪着一起喝酒,芙蓉当时也跟着,她发誓燕雪风最多就让那花娘给他喂了一杯酒,还是极普通的用手执杯喂的,她当时觉得根本不是事,就没阻止。
没想到李延知道后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御乾宫内的宫灯燃了整一夜。听闻是罚了燕雪风在殿内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洛王走路的脚步都有些不大利索。
芙蓉担心,燕雪风却似是不当回事。
男子听了这句话甚至笑了笑,语气里带着某种莫名的讽刺:“皇兄要生气,便是我什么也不做,他也生气。”
“……”芙蓉一时语塞。
燕雪风又喝了几口酒,抬眼看她一眼,眼神似清明似酒醉:“方才那些大臣们拦住你都给了你些什么?”
要燕雪风近来改变的最多的,怕就是不再耐心于应付大臣们。
以前的洛王虽浪荡成性,但长袖善舞,任何大臣跟他攀谈,燕雪风都能笑眯眯地与他们周旋。
现在却是索性见也不见。
但近来李延表现地实在是宠爱燕雪风,常常留宿不,礼物也是不断。
大臣们觉得这是李延要重用燕雪风的征兆,因此虽燕雪风根本不理他们,仍日日递帖子求见,礼品之类更是源源不断地送到洛王府上来。
因着总是见不到燕雪风,不少都给到了芙蓉那里。
毕竟在大臣们的眼里,芙蓉是皇帝赐给燕雪风的贴身暗卫。
芙蓉走到一旁,将收好的礼物一件一件地递给燕雪风看:“基本都是些药材字画之类的,也有送珠宝的。该是看皇上近来给王爷送礼物送得勤,也来凑个热闹。”
近来李延确实经常给洛王府上送礼物,之前虽也常送,但并不像近来这么勤快,还次次赐礼物都要派大队人马去,简直像是担心别人不知道似的。
不过让芙蓉觉得奇怪的是,这押送礼物去洛王府的人,李延次次都是钦定了苏锦。
而且李延不仅送,还要求燕雪风一定将他送的补品药材之类当场吃下去,为此还派了人看着。
燕雪风听了正在饮酒的动作一顿,过了半晌道:“许……多次了吗?”
芙蓉楞了一下,不太明白燕雪风为何这种。皇帝给他送了几次记录,燕雪风自己会不知道?
然还是回答道:“是许多次了,得有十二次了。”
“十二次……”燕雪风似是笑了笑,低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芙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连燕雪风此刻捏着酒杯的手指竟用力到有些发白。
王爷这是怎么了?
芙蓉感觉奇怪。
燕雪风却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芙蓉道:“不少大臣还送来了自家女儿、孙女的画像,要是王爷您愿意,想与燕将军结个亲家。”
燕雪风此时二十有四,身份贵重,尚未娶妻,现在李延又有了想重用他的趋势,大臣们想将自家女儿嫁于他攀个亲戚关系,也是正常的。
京中多美人,这些大臣们送来让洛王“相看”的姐们又都是从各家精心挑选出来的,更是各个貌美,还各有气质。
燕雪风风流名声在外,芙蓉以为他听了这话该非常高兴,哪曾想燕雪风却似乎对此根本毫无兴趣。
芙蓉将那些画像放在他面前,燕雪风连开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燕雪风又倒了杯酒喝下去,垂下眼睛笑了笑,道:“其他的收了,画像就算了。本王身份卑微,当不得这些姐们下嫁。”
燕雪风这话时语气很奇怪,他话声音很轻,却带着中莫名的轻笑意味,似是有些讽刺。
芙蓉甚至在那一刻觉得他是在自嘲。
自嘲?
怎么会?
京城中谁人不知那洛王燕雪风最是心高气傲、不可一世?
而且燕雪风自己身份卑微?他可是大昭唯一的王爷,李延又宠爱他,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为过,他身份卑微?
芙蓉有些摸不着燕雪风的意思,可又莫名地觉得燕雪风并不是在开玩笑。
芙蓉又抬眼看了燕雪风一眼。
对方仍那样斜倚在窗边饮酒。
芙蓉盯着他看了会,恍惚间却突然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京中众人的燕雪风的改变是什么。
燕雪风变得……太冷了。
他从前爱笑,因此虽然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但眉眼温柔,总能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现在却……
芙蓉看向燕雪风。
男人仍旧在笑,可那笑意却显然不达眼底。
燕雪风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偶尔抬眼看向她时,芙蓉只能看到燕雪风眼里那片铺天盖地的黑暗。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芙蓉记得那时李延将自己在宫宴上赐给燕雪风时,她曾抬眼去看他。
那时男人嘴上着戏弄她的话,眼睛却偷偷地去瞧那坐在一旁的女孩子。
据那是燕雪风最喜欢的徒儿。
燕雪风表面装得漫不经心,可看过去的眼里却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温柔的柔情,有担心的忐忑,还是掩都掩盖不住的……深深爱意。
他偷偷看向她,既担心她会因为自己的话而伤心,又担心她不伤心。
那样矛盾,那样激烈,那样……盛满了光的眼神。
湿漉漉的、柔软的眼神。
直像是春日淋了细雨后的柳条。
每一个抬眼垂眸之间里都写满了那句——“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呀”。
那为何现在……?
芙蓉有些呆呆地出神,手中无意识将取出的下一样礼品紧握在手中。
燕雪风却像是注意到了她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啊?”芙蓉楞了一下,恍然惊醒,忙收拾心情继续道,“这是傅大人送来的,是特意去道馆里为王爷求的……姻缘符。”
芙蓉到这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傅大人这符很是灵验,只要将它送给心上人,就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
早年燕雪风祖父还在时的时候,其实与傅大人关系不错,两人算是知己好友,后来燕雪风祖父与父亲相继去世,傅大人把燕雪风当自家辈看,对他多有照拂。只是从前的燕雪风知道自己想要谋|逆叛|乱的事傅大人这个做了一辈子忠臣的老臣是一定接受不了的,不愿让他为难,才一直刻意避着他。
傅大人呢,也是生气于燕雪风的不成体统、浪荡成性,又伤心于对方对他的不亲近,实在恨铁不成钢,才表现得对他多有微词。
时间一长,竟让朝中众人都以为两人关系有多不睦。
然人到底是越老越心软。
傅大人如今年岁大了,家中子孙满堂,甚为热闹。可这自己家中越热闹,就越觉得自己这老友留下的唯一孙儿这样一个人守着偌大一个王爷府可怜,就想为燕雪风寻一个枕边人。
可他介绍给燕雪风的每个姑娘燕雪风都不喜欢,傅大人琢磨了下,觉得燕雪风可能是心里已有了心上人了,只是暂时还未赢得佳人芳心,这才去求了这个符。
芙蓉这么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算将这姻缘符收起来,一旁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姻缘符取走。
芙蓉愣愣地抬头,却见燕雪风正看着手中的姻缘符发呆。
芙蓉迟疑地道:“王、王爷?”
燕雪风看着手里的姻缘符发了许久的呆,突然站起身,抬步就往外走。
他走时脚步踉跄,站起身时甚至带翻了桌上的酒壶,仿佛随时能跌倒。
但燕雪风却完全没有停留,只顾向前走。
芙蓉看了一眼画舫房间里满地的酒壶,觉得头疼不已。
听洛王酒量不好,往常喝一点酒就会醉,方才她与他话时就觉得王爷已经有些口齿不清,现下这不会是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吧?
芙蓉得头疼不已,只得赶忙跟上。
也不知洛王是怎么走的,芙蓉不过在画舫中稍微耽搁了一会,竟是就找不到他的踪影。
芙蓉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洛王现下实在醉得不轻,担心他出事,便四处去寻。
找了半个时辰,却在皇宫内找到了他。
芙蓉找到燕雪风的时候,不知看到了燕雪风,还看到了李延,他们大昭的皇帝陛下。
燕雪风仍在脚步踉跄地一步一步朝前走。
他似乎实在醉得厉害,竟似根本没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只固执地往前走。
皇宫内自然地面平坦,但对于像燕雪风这样的醉鬼却还是处处是“陷阱”,他走几步就得跌一下。
然这一路走来,他身上却没有太多伤痕,甚至连灰尘都未有。
因为每次燕雪风脚步一踉跄,李延就会在边上伸手扶住他。
要扶住一个醉鬼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半个时辰下来,燕雪风身上没多少灰尘伤痕,李延却是显得邋遢了不少。
李延身边还跟着不少宫人,宫人们见状都有些着急,像上前去代替李延,李延却摆摆手手,示意他们不要介入。
燕雪风一路没有话,只顾朝前走。
他可能根本都没有注意到身边一直有个人在跟着他。
李延也一直没有话,只顾朝前走。
男人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偶尔抬眼看向燕雪风前进的目的地,表情会有些暗沉。
但他没有阻止燕雪风。
芙蓉抬眼看了一眼,发现前方竟是侍卫处。
是……苏锦的住处。
芙蓉想到那枚被燕雪风一直攥在手里的姻缘符,突然明白了燕雪风是想干什么。
听闻洛王喜爱这个徒儿,没想到是真的。
可……那李延呢?
他这般跟着又是为什么?
芙蓉眨眨眼,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却不敢确认,只继续沉默地跟着。
侍卫处很快就近在眼前了。
燕雪风抬眼看了一眼,他似乎认出了这个地方,脚步更快了些。
李延却是停下了步子,只站在原处,抬眼死死地盯着燕雪风的背影。
男人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可芙蓉却分明看到,他一双手正紧紧地握着,指甲近乎嵌进肉里。
燕雪风走到侍卫处门口,正要伸手推门,却突然听到门内有人在讲话。
门内的人显然功力不到位,并没能发现他们。
其中一个听着很是陌生的声音道:“主上,现下布置得已经差不多了。听闻近来皇帝经常留宿洛王,我们要不要……”
另一个声音显然是苏锦:“不用,我们现在还需要时间。”
另一个声音听了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中显然带着点不忍:“可这样洛王……”
这一次苏锦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仍是如常的冷漠。
她:“无事,洛王向来风流,想来……也并不放在心上。”
芙蓉身为暗卫,听力好,听了这话,虽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好,忙抬眼去看燕雪风。
燕雪风站在那里,整个人浑身僵硬,像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燕雪风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终于眨眨眼,转过身,慢慢离去。
他现下或许醒了,又或许没醒。
因为他的脚步竟比方才更为踉跄。
芙蓉看到燕雪风方才站的地方,在他离开后地面上留下了一样东西。
是姻缘符。
方才燕雪风酒醉一路路跌跌撞撞赶来也一直紧攥在手里的符箓,现下却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月色凉得似水。
李延在原地站了许久,却上前去将那符箓拾起。
男人握惯了玉玺朱砂的手心翼翼、珍重万分地将符箓表面沾染的灰尘擦净,又珍而重之将其贴身收好。
期间未发一语。
传言,上元放花灯,可向月老求得与心上人的宿世情缘;传言又,若得得道大师的姻缘符、赠与心上之人,便可与他结几世的白首之约。
世间痴男怨女沉迷此道,似是深信不疑。
但事实上,谁都知道这都是假的。
因为你那般喜爱地、喜欢得恨不得放在心上呵护的那个人,可能也在用同样的心情在全心全意地爱着……另一个人。
他将你的心意视作洪水猛兽、将其弃之如敝履,又那样掏心掏肺、掏心掏肺地对待另一个人,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掏给她看。
若上苍成全你,那谁来成全他?
情之所钟苦。
情有所终苦。
求而不得苦。
舍而不能苦。
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