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古代武侠1.8
叶呈从沈澜洲房里出来, 下意识地抬脚朝外走去。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是已经走到了神拳门外的大街上。
苏阳县比起青风镇显然要富裕上不少。
今日似乎是苏阳县的一个什么传统节日, 街道上张灯结彩、人来人往的, 很是热闹。
此时天色已有些暗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已经收工回家。
街边的叫卖声却是开始响了起来。
有衙役拿着火折子、踩在凳子里挨个地将悬挂在街道两边的花灯点燃。
花灯被做成各式花卉的模样,涂着喜庆的颜色,看着有趣得很。
衙役的身边围着一群孩子, 孩子们穿着新衣、手里举着糖人或糖葫芦,一个个仰着脑袋紧紧地盯着衙役的动作。
火折子接触花灯的灯芯, 花灯瞬间被点亮, 发出暖红的光。
花灯一点亮, 孩子们便拍着手欢呼起来,围着衙役不住鼓掌叫好, 直把长相粗犷的衙役燥得红了脸。
街边有老人坐着乘凉, 见状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欢声笑语一起, 节日的气氛瞬间就起来了。
叶呈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身边阵阵欢笑声一带,才总算从思绪中脱离了出来。
苏阳县中人口繁多, 今日是节日,街上人满为患。
在一群穿着粗布麻衣、或者锦绣绸缎、成群结队、三三两两的人中间, 叶呈一身白衣、手提银刀、孤身一人、气质疏离, 实在是惹眼得不行。
他生得俊俏, 一路上不少少女都在偷瞧他, 一个个都红了脸颊。
苏阳县民风开放, 对男女大防并不看重。单身女子有了合心意的男子,当场上去攀谈也是常有的。
少女们你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对从彼此眼里看出了意动,不由都低头羞涩一笑。
只是俱于叶呈气质冰冷,都不敢上前去搭话,只好一个个都走得一步三回头、不住地搅着衣角回望,希望叶呈能注意到自己。
一旁有提着篮子叫卖的老妪看到,不由失笑。
老妪思索了一番,笑着上前搭话:“这位公子可也是来看芸娘今晚的闭幕戏的?”
叶呈功力深厚,自然早就感受到老妪的接近,但因其年岁已大、又没有武功,便没有在意。
此时听得老妪的话,却是一愣。
老妪看叶呈这表情,便知道他是不知情的,不由地笑起来:“看来公子是不知道、误误撞来的?那公子今日可有眼福了,芸娘乃是本地有名的花旦,往日里多少名门公子哥儿一掷千金想要求观她一戏,都没有机会。今日芸娘最后一场戏,免费唱给所有人听,公子可真是有福气。”
老妪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其实按叶呈的扮,不难看出其习武之人的身份,一般这样的人是不会被称作“公子”的。
但叶呈的一身白衣看着虽简单,细看之下却能看出其精美异常,想来是价值不菲的。
这种节日上,为讨喜气,唤一声“公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叶呈听了老妪的话,一愣,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前方突然传来了阵阵欢呼声。
抬眼一看才见街边的河道里,不知何时竟已停泊了一艘两层的大船。二层的船舱被通做成了戏台的模样。
一个盛装扮的红衣女子甩着袖子、踏着莲花步子缓缓登上了台。
一时间欢呼声更是此起彼伏。
叶呈听到身边的老妪笑着道了一句:“这不,就开始了。”
老妪话音刚落,红衣女子悠扬的吟唱声便响了起来。
歌声悠扬动听,唱念做字字翩跹。
女子身材窈窕、模样美艳,一身红衣更是称得她姿容绝色,不似世间人。
叶呈听到周边不少人都在不停地喝彩。
出乎他意料的是,喝彩的人群中除了男子,竟还有不少女子。
老妪似是看出了叶呈的疑惑,笑着道:“今儿是芸娘的最后一场戏,从明天起她便要退出戏台,嫁作人妇。芸娘是我们苏阳县里最出名的一个花旦,模样身段唱腔无一不是顶尖,多少有钱有势的人千金相求,想纳了她入府,芸娘都一一拒绝了。芸娘苦苦守着自己等到了这个年岁,只卖艺不卖身,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这才自赎其身。县中女子慕其钟情,都拿她当榜样,自然都很喜欢她。”
“千金重宝易得,心上知己却难求。今儿也是本地的弄花节,是专给相互爱慕的单身男女彼此表白情意而设的。”老妪着笑着看向叶呈,“公子人生苦短,若有意中人,可莫辜负了好姻缘。”
叶呈被老妪的话得一愣,相似的话他似乎不久前才刚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听过。
叶呈看了老妪一眼:“……为什么这么?”
老妪从叶呈这一句话里似乎听出了紧张拘谨的意味。
老妪不由得在心里笑了笑,这位公子模样生得俊俏,看着眉眼却冷淡,想来是个正经的这些正经的正道侠士,都是不习惯被人当面提这种话题的。
“公子别想太多,老身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老妪笑着一提自己挎着的竹篮,掀开上面的盖布,“老身是卖姻缘签的,本地习俗,在弄花节这一日送姻缘签给心上之人,若对方收了,这段姻缘便算是成了。公子可要买一枚?”
叶呈听了,一愣之下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从刚才起老妪便一直与自己搭话,原来是想卖这姻缘签给自己。
叶呈抬眼朝四周看了看,果然见不少人手里的拿着这姻缘签。
少男少女们脸红红地攥着签,脚步匆忙地走到不远处等待的另一人身边,在对方含笑的眼神里轻咳着攥着签的那只手递到对方面前。
对面那人笑着伸手接过签。
两手相触的同时,两人彼此眼神对视。
身边人潮涌动,头顶花灯璀璨,端的是情意绵绵的烟火人间。
老妪见叶呈定定地看着不远处少男少女彼此表白情意、模样恍惚的样子,便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老妪又是一笑:“公子?可要买一枚?”
本来遇到这种情况,以叶呈的性子,他该是并不给予理会的。
什么姻缘签,什么情爱习俗,他是从来一概不信、也一概不放在心上的。
这次却不知怎么了,听了老妪的话后,叶呈竟是垂眼看了一眼老妪挎着的竹篮里的姻缘签。
所谓姻缘签,不过是一块块艳红的半个巴掌大的纸片,其上并无什么繁杂花纹,只隐约一抹印记。
看着制作简单得很,只是称呼讨喜。
叶呈也不知怎的,被这满篮的艳红一迷,目光在红色纸片上停留片刻,竟是鬼使神差地道:“……一枚多少钱?”
“五枚铜钱一枚。”老者笑起来,从篮里取出一片递给叶呈,“到时候将它亲手递给对方便可。若有缘,自可保证情意相通。”
叶呈刚才话一出口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自己没事买这姻缘签做什么?又没有可送的人。
但看老妪已经把东西取了出来递给自己,也不好再反悔。
左右这东西也便宜,买了也就买了。
叶呈给了钱,轻咳着伸手接过姻缘签。
表情倒是正经,只可惜一对耳朵却有些微微发红,也不知是不是被头顶的花灯给映的。
老妪在收了钱后,看叶呈这幅表情,却是突然笑着道:“芸娘貌美,不知比之公子心上那人如何?”
话语里都是笑意。
叶呈一怔。
他在那一刻抬眼看了眼台上的红衣女子,脑中竟是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了另一张容貌。
……!
叶呈瞳孔猛得一收缩。
男人脸色变了变,正待什么,却见老妪完那句话,便已经笑着着离开了。
叶呈站在原地楞了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姻缘签,下一秒却像是被火灼了一样,立刻手忙脚乱地将它塞进了腰间,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待放好姻缘签,叶呈才抬步离开。
不远处,老妪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待叶呈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街上不少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偷瞧他的少女这才终于鼓足了勇气,纷纷围到老妪身边。
“周冰人怎么样啊?听出来了吗?”有胆子大一些的少女开口含羞带怯地问道,“那公子可已有家室?”
其他少女也纷纷应和,七嘴八舌地问着,眼睛亮晶晶地、充满希冀地看向老妪。
“家室不清楚,但这位公子你们还是别肖想了。”老妪笑眯眯地理着篮子,“人家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你们若不想去做,还是别想了。”
“我苏阳县里有为青年也不少,日后老身定为你们一一介绍最好的。”
“啊。真的假的。”少女们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回答,各个都满腹不甘,也顾不得少女的矜持了,忙问道,“周冰人确定吗?那公子自己的?”
“人家确实没明。”老妪着看了一眼身边少女们又亮起来的眼睛,却是笑着接着道,“可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哪里明显?”有女子不死心地问道。
“不其他,就买姻缘签这一条,能买我姻缘签的人,必定都是已经心有所属。否则哪有人无事买这个的?”老妪笑着道,“老身做冰人这行做了数十年了,从未在这一点上看错。丫头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冰人这一行就是以为人做媒为生的。
老妪做了这么多年冰人,确实再没有人能比她更能看明白这种心思。
更何况老妪还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冰人,一双眼睛毒得很,她得出的关于这方面的结论,从来没有出错过的,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来找她做媒。
少女们听了,终于死心。
众人瘪了瘪嘴,提着裙摆又往别处游玩去了。
独留下老妪一人笑眯眯地理着自己篮子里的姻缘符。
十里花灯尽燃,星星点点连成一线,恍然间似是一条月老降下的姻缘红线,在引导着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
却另一边的叶呈。
叶呈先前鬼使神差地买了那姻缘签,又被老妪的那个问题弄得心神震荡,终于是没有了在外赏玩的心情,便回了神拳门。
他与沈澜洲本就是住在一个院落里的。
叶呈回来的时候天色其实还未太晚,沈澜洲房里的灯还燃着,想来是还未睡。
叶呈本想直接回自己房里休息的,脚步却不知为何在经过沈澜洲房门的时候自己停了下来。
叶呈脑中乱哄哄的,也不知在想什么,看了那门上映出的烛火半晌,竟真的伸手敲了敲沈澜洲的房门。
沈澜洲果然还未睡。
听得沈澜洲一声含笑的“进来吧”,叶呈伸手推开房门。
沈澜洲正坐在桌边看书。
叶呈瞄了一些,似乎是些杂记趣谈之类的杂书,也不知是神拳门先前留下的,还是苏少眠给他带来的。
沈澜洲应该是准备要休息了,男人显然已经洗漱完毕,不仅外衣已经脱下,发冠也已经解开。
屋里灯火如豆,沈澜洲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里衣,头发散着,正极柔顺地散在身后。
他坐在桌边,手里拿着本书,听得他进来便抬眼朝叶呈看来。
也许是夜晚的灯光实在太过柔软,竟照得沈澜洲眉眼也柔和了许多。
沈澜洲看到叶呈显然是楞了一下,随即笑着道:“叶兄?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着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朝叶呈走来。
屋里的窗子还未关上,今夜明月皎洁,明媚的月光透过窗子直直地照进屋子来,洒了一地。
因为游家庄园临街的缘故,站在这里仿佛还隐隐约约间能听到一丝街上的人声鼎沸。
沈澜洲一身玄衣,墨发披散,站在一地的月光里。
他的身后是千里月色、人世喧嚣,该是人间极景。
可沈澜洲那样站在那里,抬眼看过来,一双眼睛里除了月色,便是笑意,除此之外,映着灯光,隐隐约约之间竟还有着一抹人影。
便突然就让人觉得……窗外的美景,也就不过如此了。
叶呈一时楞在那里。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敲门进来是想什么、又是想做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老妪在递给他姻缘签时问他的那个问题。
老妪问他:“芸娘貌美,比之公子心上人如何?”
自是……远远不及。
叶呈突然闭了闭眼。
他听到了那个在那一刻自己的心就想回答的答案——这世间所有人加起来,都远远不及一个沈澜洲。
“叶兄?”见叶呈一直呆站在门口不话,沈澜洲疑惑地眨了眨眼,走到他面前。
沈澜洲抬着眼看着叶呈:“怎么了?是蝶衣客有新消息了?”
叶呈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片刻后突然垂了垂眼。
白衣男人动了动,动作极为心地从腰间摸出了枚什么,然后伸手递到沈澜洲面前,动作珍而重之。
叶呈的眼睛却是并不看沈澜洲的,反而是一直低垂着。
沈澜洲低头看了一眼。
是一枚红色的纸片,纸片上隐隐约约之间,似是有抹什么印记。
这是什么?
给我的?
沈澜洲满心疑惑。
可见叶呈一脸的认真,又实在不像在开玩笑。
沈澜洲看了叶呈许久,终于还是伸出手,想要接过叶呈手里的东西。
可沈澜洲的手刚一伸出去,叶呈却突然伸手,将他的手抓住。
竟是副十指紧扣的姿势。
沈澜洲一惊,抬眼看了叶呈一眼,却见仍垂着眼。
沈澜洲皱了皱眉,刚想挣脱叶呈的手,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沈澜洲脸色一变。
他又试着松了几次手,两人相连的手却没有一丝松动的迹象。
他与叶呈的手不知被什么东西牢牢地黏在了一起,竟是松都松不开。
这是什么情况?!
沈澜洲抬起眼,满眼惊诧地看向叶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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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阳县志》中载:“苏阳北郊生一植物,名曰‘木缠’,根基鲜红。取其根基浸水熬煮稀释,得艳红液体。其液性黏,微毒,接触人体后为人体体温所融,可得一极性黏液,常力不可解,唯以其叶片所熬汁液可解。”
“县中人巧手妇人取木缠黏液制作‘姻缘符’,为苏阳特色。”
“木缠根基微毒,然花粉剧毒。中毒之人浑身无力、神志恍惚,一夜之后毒解神清,唯接触木缠处留一蝶形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