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除魔师的收尾

A+A-

    吻是落在脸颊上的, 蜻蜓点水,克己守礼,适可而止。

    几乎刚刚触碰就立即撤开了, 就像被风吹落,又立刻吹走的花瓣。

    尽管如此,许艾还是闭着眼,屏住气, 好像勇气会随着呼吸逃走。

    然后她飞快地坐回原来的姿势, 直了腰,睁了眼睛, 看到对面的人在月光下僵硬成一块溪水里的石头——从表情到姿态, 都保持着几秒前的样子, 一动没动。

    除了脸上蔓延的红晕。

    许艾在心里“噗”地笑了一声。

    她也看见叶负雪脑后的辫儿了。自从那天她给他梳了个揪揪之后,他似乎就消了理发的念头, 这些天来,每天都扎着这么一撮拇指长的辫子——用的还是她的皮筋。

    不知道是明叔给他梳的……还是他自己梳的。许艾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叶负雪自己梳头发的样子。

    “挺可爱的嘛,辫子”——她正想这么来着,叶负雪先开口了。

    “没这个必要, ”他正对着她,笑意已经收起来了, 纤薄的嘴唇和他的语气一样平直, “如果你是因为婚约的关系的话……没这个必要。”

    这话得没头没尾, 许艾不明白地“啊?”了一声。

    叶负雪转回脑袋, 正脸朝着面前的桌。

    “你还……”他低声开了口, “这种事应该对喜欢的人做。”

    许艾用了足足10秒才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还,没必要——之前恢复婚约的时候,他确实也这么对爸爸过。

    “陈年旧约,不必放在心上——将来令嫒另有良配,我也会随礼尽意。”

    所以……他只是替长辈还人情,照顾一下远房表妹。

    许艾点点头:“……得也是。”

    然后就没有人话了。

    传七夕夜里,藏在葡萄架下不出声,就可以听到银河之上,牛郎和织女的悄悄话。

    假的,骗人的,许艾想。

    不然这院子都静成这样了,她怎么还没听到他们话?

    那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许艾起床的时候,叶负雪都出门了。即使中午晚上一起坐下来吃饭,两人也是聊些寻常闲话,就像在水里搅拌的茶勺,“哗啦啦”绕了一圈又一圈,尽是贴着杯子,没往里面划拉一下。

    许艾没事就看着明叔一天天把那堆锡制的罐子瓶子搬进搬出,一个接一个地码在架子上,一个接一个地点数,然后再收回来。

    她好奇过几次,这些东西到底是干嘛的,但还是没问出口。

    就像她看到叶负雪脑后的揪揪又没了,发尾理得整整齐齐,也没问一样。

    七夕过后的第五天,七月十二,常阿姨来了。

    许艾在走廊上遇到她的时候,明叔正引着她朝客厅走去。两人匆匆一照面,许艾随口个招呼就要走,常阿姨却直接停下来,满脸堆笑地拉住她。

    “那天怎么走得这么早啊,”常阿姨嗔怪了一句,“我还让亦彬安琪和你们合个影,结果你们不声不响的都回去了。”

    “……不太舒服,就早走了,”许艾简短地,“后来没什么事吧?”

    常阿姨先是一笑,又皱了皱眉:“婚礼上倒是没事……太太平平地吃完了饭,亦彬和安琪当晚就上飞机度蜜月去了,这两天还在马尔代夫呢。”着她亲亲热热地把许艾的胳膊一挽,使劲拖了她朝客厅走:“那天那个是吴家的儿子,心里没个数的,什么话都胡一通——我已经跟他爸爸告过状了,也帮你骂过他了,你可别生气啊。”

    许艾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负雪他也没生气吧?”常阿姨顺着。

    许艾又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常阿姨又拍了拍她的手:“我就知道你们俩都心地仁厚,有眼界有气量,不跟那子一般见识。”

    然后她朝旁边的明叔看了一眼,又望望北屋的方向:“我也是不放心你们,所以今天特地过来看看……顺便还有些事,需要负雪帮忙收尾。”

    许艾在心里“啧”了一声:她要是开门见山地直,自己大概还不会这么讨厌她。

    然后她被常阿姨一路拖到客厅,又被她按在客人的椅子上,陪着她坐下,被迫看了常亦彬和余安琪发来的蜜月照片,被迫一起想了几个孙子孙女的名字,被迫回答了几个她压根不知道的关于叶负雪的问题。许艾开始考虑要不要继续维持“大家闺秀”的人设,还是直接甩个脸,反正出了叶家大门,估计也不会再遇到这个女人。

    更让她生气的是,明叔就站在旁边,却没有半点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她正准备豁出去了“有事先走”,叶负雪从北屋过来了。

    进门时,他的步子顿了一顿。许艾几乎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负雪,”这一次,常阿姨站起来迎接他了,“怎么气色不太好?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她是怎么从那半张脸上看出气色不太好的?许艾忍不住在她身后翻了个白眼。

    叶负雪含含糊糊地“嗯”了声,走到上首坐下了。许艾犹豫了一下,没跟着坐过去——反正是常阿姨让她坐在这儿的。

    “是上次过的事吗?”叶负雪问。

    常阿姨大声地应了,然后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还有一个的首饰盒。

    “马上就到日子了,麻烦你把这姑娘送送走吧。”

    许艾刚要探头去看,明叔就把两样东西接了过去,交给叶负雪。叶先生拿着信封的一个角,另一只手微微张开,在纸上轻轻扫过。

    “这么年轻,”叶负雪摸着信封,“虽然脾气大了点,不过是个好姑娘——挺可惜的。”

    常阿姨嘴里支吾了一声,听不清是“哼”还是“嗯”。

    许艾看出来了,这是在那位前女友。

    听了常亦彬和余安琪订婚的事,又被当众指着鼻子了“你去死”之后,一念之差,就点了炭盆的那个姑娘。那常阿姨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找叶负雪把她“送送走”?

    “……奇怪,”叶负雪突然变了神色,掌心在信封上一按,手指仔细捻了捻,“怎么她看起来好像……”

    常阿姨也跟着一惊:“好像什么?”

    叶负雪没再下去。他把信封放下了,然后拿起那个首饰盒,另一只手合在盖子上。

    那一边常阿姨还皱着眉头等他话。片刻后,叶负雪把盒子也放下了。

    “我了解了,”叶先生,“东西就放在我这里吧。等时候一到……”

    许艾听到一个微妙的停顿,她不由转头朝他看去——但对方半张脸藏在面具下,光看那双薄唇,她完全猜不出他的表情。

    “等时候一到,我就把她送走。”叶负雪完了最后一句话。

    常阿姨舒了一口气,又笑嘻嘻地夸起他来,夸着夸着把许艾也夸上了,都是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夸够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她站起来,明叔把她送去了门口。

    常阿姨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了,叶负雪收起信封和首饰盒,站起来就要走。

    “你刚才要的是什么?”许艾出声拦他。

    叶负雪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下,转过头——许艾又感受到了他虚无的视线。

    自从七夕之后,这几天里,她几乎没用问句和他过话——想知道的,问不出口,问得出口的,她又没兴趣知道。

    叶负雪又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解释:“常家一直觉得,是这姑娘的死魂作祟,害得家里不得安宁。但参加婚礼的时候,我感到有些奇怪——作祟的好像不是死魂,”他停了停,“但也不是生魂。”

    “……是你上次也过的,‘半生半死’,‘由死而生’?”

    “不对,”叶负雪摇摇头,“这一次我感受到的,是‘由生而死’——正在死去。”

    “这不是很正常吗,”许艾,“那姑娘本来就……”

    她把话停住了。

    那姑娘是半年前去世的,就算“半年”只是一个虚指,那也已经过去好几个月,甚至上百天,怎么可能还是“正在死去”?

    “可是……常阿姨葬礼也举行了,她父母也收了封口费……”许艾一点一点回忆之前过的事,“难道她其实还活着?”

    比如……植物人?

    叶负雪没有回答。

    许艾又想起一个事来:“婚礼那天,你问我,新娘是不是原来那个——是什么意思?”

    叶负雪还是没有回答,就像被压根没有接收到信号。他背着手站在原地,看不到表情,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好吧,许艾不太想问了。她也站起来准备走,然而视线落到了叶负雪握着信封和盒子的手上。

    “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

    这一次信号接通了。叶负雪轻轻吐了口气,握着信封的那只手又捻了一捻。

    “信封里是照片,盒子里是她过去和常亦彬交换的戒指——大概是被常阿姨找到的吧,”他,“过两天送她走的时候,一起给她带上。”

    完,他继续走出门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一停,转过身朝着许艾:“最近这两天,你不要靠近荷塘。”

    “为什么?”

    “因为日子要到了,”叶负雪,“‘他们’会躁动的。”

    许艾还没理解过来,他又加了一句——“十五那天,过了中午你就在自己房间待着,别出门了,晚饭我会让明叔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