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祖奶奶的钗子
——有没有什么叶负雪没有发现, 而自己觉得奇怪的事?
许艾仔细想了一会儿。婚礼上, 她几乎全程都和叶负雪在一起,中间也只分开了短短几分钟,她见过的事, 他几乎也全部在场……
“……好像没有, ”许艾, “不可以直接问‘她’吗?”她觉得这罐子里的,大概就是那个姑娘的魂。
不知道她是以什么方式一息尚存,但火焰已经点燃, 葬礼已经举行, 棺木已经埋下, 父母收下了封口费, 前男友和新娘正在爱琴海晒太阳——在“常理”和“法律”,以及“人际”上, 她已经死了。
“不可以, ”叶负雪, “这个灵魂脱离躯体太久,不一定还保有清醒的意识——不定会做出危险的事。”
“那她为什么要跟我回来?”许艾, “如果她只是想报复常家的人, 为什么要跟着我?”
叶负雪停了停,似乎想什么又闭上了嘴。他把那个罐子收起来,放到一边的架子上。那博古架上只有这一个锡罐, 昨晚剩下的那些, 也许已经被明叔搬走了。
“就到这里为止吧, ”叶负雪,“别人家的事,我们也管不到底。”
“……那,这个魂呢,你准备怎么处理?”许艾问,“她既然找过来了,可能还有别的事要?”
“已经收起来了,”叶负雪,“本来也只剩下一点执念撑着,让她自己慢慢熄灭吧。”
许艾还想再几句,叶负雪又开口了:“再管下去,也许会连累到你身上。”
许艾的嘴张到一半,闭上了。
然后叶负雪背着手走到卧室门口,转头对着她:“你回去吧,之后的事情不要再惦记了——你快开学了吧?到时候是直接送你去学校,还是你想先回家?”
许艾一愣,想起这回事来:对,农历七月过半,公历八月也快结束了,她马上就要返校,确实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操心“别人的事”。
何况这个暑假结束后,她不一定还会再回到叶家大宅,这里也会变成“别人家”。
别人家的事,她就不要瞎操心了。
从叶负雪的院子里出来之后,许艾抬头一望,看到荷塘边有个的人影。她头上的金钗在阳光下亮得晃眼,比她半透明的躯体要醒目得多。
许艾收回要回东厢的脚步,走过去了。
她还没出声招呼,祖奶奶倒是先转身过来,朝她一仰头:“负雪他不管常家的事了吗?”
“……是的吧,”许艾点点头,“他别人家的事,管也管不到底……”
祖奶奶扁扁嘴,朝旁边的柳树踢了一脚;柳树纹丝不动,她穿着绣鞋的脚丫直接穿到树干里去了。
“怎么了?”许艾问。她走过去,帮祖奶奶踢了一脚,树枝一阵“哗啦啦”的摆动。
祖奶奶没有话,只是站在荷塘边,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她的眼睛又大又黑,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从来没出过家门。”她突然没头没尾地了一句。
“……啊?”
“我以前就住在西厢那里,”祖奶奶,“院子都很少出,最多和弟弟一起在花园里玩,荷塘这里只来过一次——马上就被大人拉走了。”
“……哦。”不知道她想什么,许艾就应着。
祖奶奶,她长到七岁,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厨房。
她没见过元宵节灿若星河的灯市,春天里漫山遍野的桃花,没吃过大正月里红彤彤的糖葫芦,夏夜里凉丝丝的甜水糕,没放过风筝,没过知了,也没和围墙外大笑跑过的野孩子们,玩过什么蹴鞠竹马抖空竹。
“他们,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带我出门逛集市去,”祖奶奶,“坐轿子出门,看看花,看看水,看看皮影戏,看看捏泥人儿。”
祖奶奶摸了一下头上的金钗。
“再再长大一点之后,就能戴上这个钗子了,”祖奶奶,“然后就要嫁人了。”
许艾第一次认真地量起那支钗子。
当初刚遇到祖奶奶的时候,她只觉得这钗子不像是姑娘的东西——古时候的女孩子满了十五岁才会盘起长发,七岁的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华丽成熟的首饰?
上好的黄金,上好的彩宝,宫里退下来的老匠头的手艺,专门为她画的花样,整个京师找不出第二支……这样一支举世无双的华美发钗,是来自她未曾谋面的娃娃亲未婚夫的聘礼。
以前借着夸金钗,来断祖奶奶的话的时候,许艾可没想过那么多。
“其实我倒不是想嫁人……我都没见过他,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祖奶奶嘟了嘟嘴,“但是这钗子漂亮啊,才见过一次,我就日日想夜夜想,想再长几岁,就能戴钗子了——我要戴着它,漂漂亮亮地上街去!”
她是看着荷塘的,好像那水里沉着一个少女的风姿。
“……可惜就差一点点,”她“哼”了一声,“本来还想着,等我戴上这钗子的时候,也能知道他长什么样了……然后——然后我要他和我一同逛灯市去,让他给我买糖葫芦!”
“……哦,”许艾想了想,“不过你现在……”
“我知道你想啥,”祖奶奶抬头看了她一眼,“生前没去过的地方,死后也去不了。”
活着的时候没出过宅子,就算过去了几百年,她也只能在这方屋檐下徘徊。
活着的时候没见过的人,到最后也是一个未解的悬念。
许艾点点头,不知道该什么了。面前的娃娃瞳孔黑沉,眼底空空荡荡。
“不过那天你给我看了照片之后……我大概也想象得出来。”祖奶奶声了一句。
许艾一愣:她只给祖奶奶看过一次照片。
“你是,和你定亲的是常家?”许艾试探着问。
祖奶奶迟疑了一下,点头。
“就差一点点,本来常家的子也要叫我祖奶奶啦,”她又撅嘴“哼”了一声,“只是不知道他和他祖爷爷像了几成……”
完她望着荷塘,不再话了。
许艾也不话了。荷塘边只有荷叶在风里轻摆的声音。一个气泡升上水面,“啪嚓”破了,好像有条鱼在水下吐了一个郁结的泡泡。
许艾低头看看,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我再去和叶先生?”许艾试探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常家也不能算是‘别人家’。”
她觉得自己早该意识到的——在祖奶奶连声问她婚礼的那天。
“算啦算啦,”祖奶奶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长辈管不到底的啦——而且……而且负雪肯定有他的考虑,”她转过身,仰起脸看着许艾,“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心里通透得很——事情可想得比你清楚多啦。”
这大概只是祖奶奶的随口一夸,但许艾觉得脑子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婚礼那天,虽然她和叶负雪一直在一起,她遇见的事,他几乎也全部在场。
但他看不见。
所以确实有一件事,她发现了,而他没有注意到;若不是去了高层房间,居高临下地俯视地面,她或许也发现不了。
许艾直接转身,冲回叶负雪的院子里去了。
“酒店对面的花坛,排列成八卦?”叶负雪重复了一遍许艾的话。
“对,我看见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许艾,“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但那八卦的伤门好像正对着酒店——这是什么用意?”
听她完这一句,叶负雪默了一会儿,然后吐了口气,站起来,背着手走到门口,好像在望着外面的日光。
“伤门对着入口,是个双向屏障,就像一个玻璃罩,让外面的邪祟进不来,里面的魂体出不去,”叶负雪,“但伤门是凶门,不利经商,一般送往迎来的生意场所,不会有这样的布局——这酒店一定是有人帮他们挑的。”
许艾想起常亦彬,因为连着五家酒店都出事,所以才换了这第六家。
“新娘子晕倒之后,我发现她身上的魂很不稳定,所以在她腕上写了那两行字,也是一样的作用,”叶负雪,“锁住她左右腕上的‘出入口’,让里面的魂安定下来,不至于脱离躯体,外面的东西也无法乘虚而入。”
“她为什么会晕倒?”许艾问。
叶负雪没有直接回答,他转向她:“还记得我问你,新娘是不是之前那个吗?”
许艾应了一声,她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时我看见她身上有两个魂,”叶负雪,“两个魂都很不稳定。但我在常家见到她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情况……当时我想,也许是亡者的执念一直纠缠不散。”
他停了停又继续开口:“我送他们的玉佩,是驱邪用的,可以驱散一些不洁的游魂。”
“那为什么还——”
后半句话还没出口,许艾反应过来了。
驱邪的玉佩并不是没有生效……也许正是因为奏效了,新娘才会——
“她体内的那个才是邪物。”叶负雪。
他走向房间一角的博古架,取下了那个罐子。
“昨晚的暴/动,是因为我扔下了活人的东西,”叶负雪,“池子里的都是魂,他们才不认什么医学死亡,只要闻到生魂的气味,都会躁动起来。”
“所以那个姑娘还活着——躯体或许死了,但魂还活着,”他握着罐子,“和婚礼上的新娘正好相反。”
许艾皱起眉头了。余安琪体内不是她自己的魂的话,那会是谁?
——是那个早就该死了,却似乎还活着的女人?
“虽然我不能确定,在这里的就是余安琪,”叶负雪,“但‘夺舍’这件事,常家——至少常亦彬,是不可能不知情的。”
他吸了一口气,嘴角平直,但声音里压着怒意。
“……他们利用我。”叶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