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虫”正在输入。

    许艾看了一眼坐在叶家客厅的胡子, 他单方面谈论的内容已经从国内延伸到国外, 从文化艺术发展到国际形势。他看许艾手里拿着手机在点点点，嘴巴一咧，马上开始上周的新品手机发布会。

    叶负雪放下了茶杯。

    “吴先生话倒是很有趣, ”叶负雪, “不过你也很忙, 我们就不要绕这么多弯子了。”

    “……的是，的是。”胡子笑笑，住话头。

    “上午我在电话里问你的事, 你这会儿有头绪了吗？”叶负雪。

    胡子咂咂嘴, 看了许艾一眼：“其实我还是不太清楚, 来这的路上也一直在想……实在没搞明白, 为啥他就找上我了。”

    这话刚完，许艾的手机响了一声。胡子皱着眉头朝她一瞪, 她马上一仰头瞪回去, 然后开静音, 解锁。

    ——是对面的回复来了。

    @樱桃虫：我不知道吴老板是怎么跟你们的，反正这件事, 他绝对是活该

    @一只碗：你具体

    @樱桃虫：刘书一是被他逼死的

    ……这话得又凶又吓人。许艾忍不住抬头朝胡子一望, 对方好不容易把话题扯回来，又上工作室的创业史了。

    胡子，虽然家里给了他不少钱, 还有现成的大楼可以用, 但他为了不在兄弟姐妹中间落下话柄, 还是咬咬牙自己干。最初那段时间，他带着那个叫刘书一的实习生，到处做调研，找房子，跑市场，托关系，削尖脑袋厚着脸皮蹭红毯……就为了在业内混个脸熟。

    “我们什么实力，我清楚得很。我们不差优秀的作品，差的就是把作品推出去的渠道平台，差一个名气，差一个招牌，”胡子，“那时候就我和刘两个人，他虽然还没毕业，不通多少人情世故，但做出来的东西那是一顶一的好——要是埋没在我手上，得多可惜？”

    他着叹了口气：“到现在我们聊天的时候还常常到他……太可惜了，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许艾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还留着那句“被他逼死”。

    @一只碗：怎么回事

    @樱桃虫：工作室成名的出道作，那条奥斯卡红毯的裙子，其实是刘书一设计的

    许艾一愣，正好听到耳边胡子在：“带了那么多学生，我可算是最疼他了。”

    “别的都是‘学生’，就他是‘徒弟’，亲手拉扯大的，”胡子，“他要辞职的时候，哎呀我那个心疼，就跟嫁女儿——”

    “那他有留下什么作品吗？”许艾断他。

    “作品？那可多了，”胡子，“你要看？”

    许艾扁扁嘴，摇了一下头。

    那天在工作室里，她亲口问过胡子，那条裙子是谁做的；他也亲口告诉她，是他自己。

    @一只碗：裙子真的是刘书一做的？

    对面的回复又是过了一会儿才来，但一来就来了一大片。

    @樱桃虫：裙子的事我也是听，裙子发表的时候我还没进工作室

    @樱桃虫：但我进去之后，经常看到吴老板和刘书一吵架，每次都吵得很凶，差点动手

    @樱桃虫：我问过他，他现在只要是他的稿子，老板通通不给过，还要骂他

    @樱桃虫：我不信，他就给了我一张草图，让我是自己的作品，交给老板去

    @樱桃虫：刘书一很特别，他的想法我们这些人根本理解不了，也追赶不上

    @樱桃虫：那张设计完完全全就是他的风格，一看就能认出来。当时我还觉得悬，结果老板眨眼给我过了，还当着其他人的面夸我，我比刘书一强多了

    许艾忍不住又抬头看了胡子一眼，对方正好也盯着她。

    “许姐这么忙啊，跟谁聊天呢，”胡子扯着嘴，“既然你忙，要不你就留我们两个人在这儿吧——你忙你的去。”

    他这句话完，叶负雪也转头过来了。许艾只好暂时把手机放下，接上刚才的话题：“那……刘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辞职？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吧？”

    她看胡子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比喝了一嘴油还腻味。

    胡子看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他好端端的为啥要辞职，不定是被人挖墙脚了呢？”

    “他辞职的时候，没和你闹不愉快吗？”叶负雪。

    “怎么不愉快？也就我不愉快了，”胡子，“他能离开我，我觉得他挺愉快的。”

    许艾低头看了看手机。

    @樱桃虫：他走了之后，吴老板一下子发布了很多新品

    @樱桃虫：都是当初刘书一被他卡，被他骂过的旧稿

    @一只碗：……你怎么知道？

    @樱桃虫：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知道的时候，刘书一已经出事了

    她发来了一张照片，是翻拍速写本上的一幅铅笔草图；之后又是一张照片，是许艾曾经在网上见过的，“刀锋彩”某一季的主新品。铅笔稿和最后的成衣，虽然在细节上有些许差异，但根据整体的造型和设计风格，还是很容易就能判断——确实出自一人之手。

    @樱桃虫：我在六楼仓库找到了这本速写本，里面90%的设计，都已经变成工作室当时的新款了

    @樱桃虫：署名全是老板的

    她又发来了几张设计图，连带着对照的秀场照。照片来得又多又快，也许她一直在收集资料，就等着有这样的机会，能够一吐为快。

    ——都到这份上，许艾也差不多明白了。

    @一只碗：你把这些图片保存好，这些都是证据，可以告他，或者爆料给媒体

    发出之后过了一会儿，对面发来了一串省略号。

    许艾也意识到自己得有些天真了——她不定早就试过，还用得着自己提醒？

    许艾抬头看胡子，对方还在刘书一辞职的事。

    “他辞职后，我把他留在工作室的东西都收拾了一遍，”胡子，“能扔的扔，不能扔的放到六楼仓库去，想着万一他哪天回来跟我们要了呢？”他又一顿，“谁知道他年纪轻轻……这么想不开？”

    “那，那堆东西现在在哪？”许艾。

    胡子没料到她会问这个，迟疑了一下才：“……还在仓库里啊。”

    “当时有没有留下遗书之类的，”叶负雪问，“你找那位‘先生’的时候，他跟你要了什么东西？”

    胡子又张了张嘴，眼珠子一转，犹犹豫豫地：“我又不在事发现场……也不知道留没留遗书。不过那个人确实跟我要东西了，我就随便给了他一套尺子，是刘用过的。”

    听到叶负雪这么问，许艾立刻低头飞快地字：有没有留下遗书？

    @樱桃虫：有的，听把事情经过写得明明白白

    @樱桃虫：他的家人还因为这个，来工作室闹过

    @樱桃虫：吴老板，建议走法律程序，别在这撒泼滚，然后把人赶走了

    “建议走法律程序”，这句话的意思是“有本事去告我”——必然是有了不会吃亏的底气，才能得出来的。

    @樱桃虫：后来刘书一家里好像确实去告了，但是吴老板回了老家一趟，跟父母一通求，请来一个很厉害的律师团

    @樱桃虫：不但没输，还反讹了人家好几十万的损失费

    ……原告维权败诉，反被被告索赔？光是看到这行字，许艾就要气炸了。

    但冷静下来想想，当时“刀锋彩”还是圈内最热的品牌，闹出这样的事，竟然没有被媒体曝光？

    @樱桃虫：那几十万，吴老板都砸在渠道上，各种平台全方位封锁删帖

    @樱桃虫：现在也只有我们工作室的几个人，和刘书一家里自己知道

    @樱桃虫：然后就开始出怪事了

    这一句话完，那一边就再没有动静。许艾等了一会儿，迟迟没有消息过来，她想她也许是突然有事要忙。

    许艾压下怒火，瞥眼看了看旁边的两人：一个还在口若悬河，一个还是慢条斯理。

    生魂作祟开始之后，胡子请来了那个人帮忙除魔。而现在，他求助叶负雪做同样的事——

    许艾想起上午时，叶负雪，“至少现在，他们的意见不一致”。

    两人意见不合。

    刘书一的生魂因为被人扣留，无法召唤。

    与此同时，工作室的灵异现象又重新出现——

    许艾感觉脑内有许多碎片正在迅速汇聚，转眼就快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胡子第二次来找叶负雪，不是因为第一次找到的除魔师是个水货。

    能够扣留生魂，让叶负雪无法召唤的人，怎么会是水货？

    ——他之所以来找叶负雪，是为了摆脱那个人。

    他被那个人用刘书一威胁了。

    许艾猛地抬起头来，正好听到叶负雪：“我明白了，不过你得给我一件刘先生用过的东西，比如——”

    她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回过头。

    “怎么了？”叶负雪声问。

    许艾看看他，又看看坐在那边的胡子，她原本算悄悄提醒叶负雪，突然把心一横，直接敞开声音：“这个人，吴明成，他……刘书一的自杀，跟他绝对有关系。”

    胡子的眉头皱了皱，正要开口，看看旁边的叶负雪，又闭嘴了。

    许艾继续道：“他拿了刘书一的作品，还排挤他，冷落他……他的家人为了这个来找他的时候，他——”

    “我知道，”叶负雪，“这些事我都知道了。”

    许艾一愣。

    “吴先生在电话里都告诉过我了，”叶负雪，“他这次过来，是来和我商量对策的。”

    “……那他刚才……”许艾看看叶负雪，又看看胡子，突然明白过来。

    胡子一开始的“不明白他为什么缠上我”，这句话里的“他”，并不是指刘书一。

    他早就在电话里对叶负雪交代完毕了。

    怪不得进门后看到她也在，胡子的神色那么不自然，还支支吾吾地了半天闲话。

    ……但这也表示，叶负雪已经完全知情——在知道胡子干了什么的情况下，他还要帮他？

    “我需要一件他用过的东西，”叶负雪回到了之前的话题，“比套尺更有存在感，他对此更有感情，这样才有可能——”

    “那你就真的要帮他了？”许艾又忍不住开口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为了那个人，但这胡子——”她伸出手指一戳，“他也不是好东西！”

    叶负雪没有应她，只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再放下的时候，他声了句：“你和明叔上街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是逐客令？而且居然是下给她的？

    那边的胡子也笑了两声。

    “起来，叶先生，”他阴阳怪气地，“我随便听个八卦，要是冒犯了，你可别生气……”

    完这两句，他朝许艾斜了一眼。

    “我听你们叶家，不是早几年前，就已经和许家退婚了？”胡子看着许艾，“那她怎么还在这里？

    这话出口，许艾觉得自己腹中的怒火，连同空气一起被抽干了。上一秒她还在为了“别人的事”光火，这一秒，枪口对准她自己，她却连脾气都发不出来。

    ——她没有什么话好，胡子讲的确实是实情。

    两家早已退婚，现在的婚约，不过是一句口头上的约定，随时可以取消——本来也只是个不用还账的头罢了。再追究起来，也许双方都没有把这个约定放在心上，“未婚妻”这个帽子，还不如“远房表妹”来得稳当。

    “……跟你没关系。”叶负雪淡淡地了一句。

    “是是是，是我多管闲事。”胡子嬉皮笑脸地着，又斜了许艾一眼。

    没有等叶负雪再次开口赶人，许艾直接站起来，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