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许艾的小算盘
回到学校后, 许艾立刻上网搜索了TS集团的相关新闻。在她忙于上课下课上班下班的这段时间里,TS集团董事长接受调查,以及那位王经理自杀的消息早已传遍网络,甚至还有视频新闻全网播送。
但那条视频报导的主体既不是TS董事长,也不是王经理。女主播和评论嘉宾红口白牙一字一句念出来的,是王经理的丈夫和儿子的相关信息。
“王女士纵身一跃的背后, 留下了一个破碎的家庭,还有她七岁的孩子——目前就读市私立学一年级的赵平平朋友大概还不知道, 自己的妈妈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不能回家了。”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人命无法挽回,也许我们更应该把关注的焦点放在那些还能有所改变的地方。”
“这个案件的真相尚在调查中, 但不管结果如何, 我们都希望孩子能远离阴影,健康成长。”
然后画面切换到一段VCR。脸上了薄码的赵平平朋友在上学路上背着书包慢慢地走,在教室里低着头安静看书, 在操场上一个人玩着单杠……
——简直有病,许艾想。
她不知道王经理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也不知道这段视频是在什么情况下录制的;但作为新闻媒体, 不关注案件本身,不关注案件所涉及的社会问题,引发的广泛思考, 反而义正言辞地把死者家属的照片, 班级信息一五一十地公开曝光——这是人干的事?
甚至不定连名字都是真实姓名——而对方还是一个7岁的孩子。
不知道这段时间里, 这孩子在学校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许艾直接把视频关了。
妈妈去世的时候,她也是7岁。
妈妈也是自杀。
当时许家还家大业大,许太太开了煤气阀的消息自然不胫而走,跑得比救护车还快。许艾请了一周的假,再回到学校的时候,从校门口到走廊,到教室,几乎遇到的所有人都要问她——“听你妈妈没了?”
你妈妈是自杀的?
为什么要自杀?
你们家对她不好?
真的是自杀?
你爸爸是不是要给你找新妈妈了?
这些人的眼神有些是同情,有些是怜惜,有些是好奇……以及耻笑。
那一天,许艾连早自习都没上完,就哭着跑回家里去了。
然后就是一年接一年的转学、搬家。
直到——
许艾把思路收回来;十几年前的事,再想也没用。
何况这些事,她已经翻来覆去地想到20岁了。
许艾又查了几条TS集团的相关新闻,发现在事发当天,各个平台的新闻还算客观公正,也有自媒体和记者表示会持续跟进;而一周过后,几乎所有能看到的相关新闻稿件,都把重点放在了死者家人身上。
丈夫的姓名和工作被曝光了,儿子的姓名和学校也被曝光了,一家人住的区门牌号被拍下照片,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码,放上微博。
偏偏许多新闻的原作者还是以同情的角度写的稿件,字里行间的圣母情怀泛滥得能当场再诞下一个神来。
许艾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开那条视频新闻,确认发布时间——也是一周前。
所有曝光死者家人信息的新闻通稿,都在那一周的三天内发布,一经发布,立刻遍及各大门户网站。
……这不是报道,这是花钱做的公关。
一方面转移公众视线,一方面也给死者的丈夫施加压力——你们父子的情况我们清清楚楚,随时都能登门造访。
许艾皱起眉头了。
为什么叶负雪的客人,他要帮助解决问题的对象……总是这样的家伙?
之后的第二天,微博上又出现了新的“跟踪报道”。这一次报道的内容是“赵平平的一天”;镜头也许是装在无人机上的,不远不近地全程跟拍了7岁男孩一天的活动内容:从家门到校门,再从校门到家门,乃至夜晚亮着灯的窗口;比起新闻报道来,倒更像是赤/裸/裸的恐吓。
往好处想想,一直会有这样的“报道”发布,也许恰好明,王女士的丈夫还在继续抗争。
也明了那一边确实心虚有鬼。
许艾关了新闻APP,看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她犹豫着要不要给叶负雪电话,把这些事告诉他。
但转念一想——不定他知道得比她还多。
哼。
许艾就把手机揣进兜里,继续站在柜台后,等待店里的客人挑选完毕,过来结账。
今天她是晚班,得站到晚上9点。
入秋之后,夜晚一天天地变冷,路面上的行人车辆也比夏天少了许多。许艾有些担心,一会儿下班该怎么回去。
虽然能赶上末班公交,但下了公交之后,还有10分钟摸黑的夜路……相比之下,也许通宵夜班反而更安全一些。
要不跟店长阿姨……给自己排几个夜班?
然后客人挑完东西,过来结账了。许艾正在扫码,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一声接一声,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许艾假装没听见,加快动作收完了钱,又笑着了声“慢走”,看着客人出门之后,才从兜里掏出手机来。
——是哥哥。
许艾扁扁嘴:令人失望。
“什么事呀?”失望归失望,电话还是要接的。
许荀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了:“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许艾理直气壮地脱口而出:“我在上班呀。”
电话那头瞬间一静,然后炸响一声更理直气壮的反问:“上班?这么晚了还在上班?”
许艾这才意识到自己漏嘴了——之前她为了服哥哥同意自己工,告诉他自己只做长白班,最多7点就下班了。
“你可差不多点吧,”许荀,“都快9点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花季女大学生你准备怎么回去?现在外面可冷得很!你穿了几件衣服?”
“末班车到9:15,肯定来得及……”许艾心虚地,“而且天这么冷下去的话……我觉得可以考虑通宵在店里值班……总比大晚上的吹冷风回宿舍强……”
“想都别想。”许荀果断地截住了她的话。
“哦……”
“哦什么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什么主意,你一套做一套的事还少吗?”
许艾在电话这头翻了个白眼。
“我告诉你,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但是你得想想——”许荀着,声音一顿,然后继续开口,“你得想想,妈妈要是知道你在外面通宵工……得多心疼啊。”
许艾理直气壮不起来了。
“我知道了……”她握着手机声气地,“其实我就想能早点养活自己……”
“以后有的是你赚钱的机会,急什么,”许荀,“你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工,我是教提琴教游泳,对着别人呼来喝去,而你是被别人呼来喝去,一不心还要被投诉吗?”
“……为什么?”
“因为我有技能,能变现;而你不学无术,只能出卖廉价劳动力,”许荀,“这就是学习的重要性——为了将来赚大钱,好好上学吧!”
“哦。”许艾又翻了个白眼。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刚想问哥哥,自动门“叮咚——”一响,有客人来了。
许艾只能把要问的事咽下,了声“不聊了我先挂”,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
她朝门口一看,进来的是个醉醺醺的女人,披头散发,已经深秋了,她还穿着一件亮片抹胸,细白的长腿也豪爽地露着。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柜台前,朝许艾伸出食指,然而指尖在空气里戳来戳去,并不比她的步子稳当。最后她使了劲一指:“解……酒药。”
就算她已经喝得大舌头了,但一张嘴发出的声音还是好听得像新莺出谷。
——是周婷兰的声音。
许艾还以为是自己听错。她盯着醉女人的脸看了足足3秒,才从她遮着脸的乱发,还有浓重的化妆里辨认出了长相。
和她白天温婉端庄的样子截然不同,醉酒后的眼神黯淡又游离,好像一条濒死的鱼。
周婷兰也认出她了。
“……哦,是你啊……”她理了理头发,咧开嘴唇笑笑,然后伸手要来勾许艾脖子上的挂牌,马上被许艾拍掉了手。
“才八点多,你怎么喝成这样?”许艾皱着眉头。她本来想叫她一声“周姐”,然而想起今天还没有超过那“72时”,又赶紧闭上了嘴。
“正因为才八点多……所以才要来买药啊……”周婷兰着了个醉嗝,“醉得太早……得吃了药……然后……才能去下一摊……”
许艾从身后的货柜上为她拿了一瓶解酒的饮料。周婷兰伸手在柜台上摸摸索索,摸了半天才摸到瓶子,然后她“嘿嘿”笑着 开,仰了脖子一口喝干。
“哎呀……眼睛看不清东西,瞎了……成负雪了。”一个令人不快的玩笑——而且直呼其名。
许艾不理她,只是睁着眼睛看她。
“你怎么……在这儿工?”周婷兰抹了抹嘴唇,“负雪……也不管……?”
“为什么要管这个,”许艾,“我又没偷没抢,课余时间个工怎么了?”
“会——给他丢人啊——”周婷兰拖长调子,“他怎么也是————有——名——气,结果你就在这儿——做个收银?”
“……这有什么丢人的,”许艾,“订婚了还泡夜店,还喝得醉醺醺地到处跑,才丢人。”
周婷兰不话了,默默地看着她,看了两秒,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姑娘姑娘——”她用手指戳着许艾的鼻子,“你懂个屁!我不跟你了!”
完,她伸手从牛仔热裤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往柜台上一拍,然后把喝干的饮料瓶往钞票上一顿,张大了嘴吸了口气刚要话,又反应过来:“哦……这儿不是吧台……”
然后她又踩着三寸细高跟,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
时间是晚上八点过半,对于一些人来,夜晚才刚刚开始。
许艾看着周婷兰走出店门,走下店门前两级台阶——然后摇晃着绊了一下,险些摔倒;站稳之后,她原地跺跺脚,脱下高跟鞋,一手一只提着,继续朝前走了。
——与白天所见的周婷兰截然不同,完全不同,180°大反转的不同。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叶家宅子里的“朋友”才不喜欢她……?
许艾觉得自己又要开始胡思乱想了,赶紧住,然后收下那张百元大钞,想了想,放到收银机的单独一格里。
——如果她酒醒后再来,得还给她。
然后许艾抬起头来,看到店门外走过一个人影,个子很,又矮又瘦,好像还是个孩子。
那孩子就跟在周婷兰后面,隔了三五步的距离。
周婷兰走到十字路口前了,红灯,她像个稻草人似的杵在斑马线前,等着信号灯转绿。
那孩子没有走上前去,还是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站在后面。周婷兰能看清信号灯已经很不容易,当然也没有发现身后的鬼。
许艾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她立刻走到店门口。自动门“叮咚——”响起的下一秒,她听到那孩子响亮地叫了一声——“周婷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