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世界二 公子琴歌(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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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楚街头,处处挂着白幡,国主死了,但南楚百姓脸上却找不到半点哀戚的模样,反正那位国主存在的意义,对他们而言就是:要修别宫了?加税!要过生日了?纳贡!后宫的女人看腻了?选秀!

    虽则如此,但对国主的死,他们也没有多少欣喜,谁不知道那位正准备登基的太子爷,和国主几乎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只看他胃口比国主大还是了。

    唯一值得他们津津乐道的,却是国主非同一般的死因。

    楚王死的很不光彩。

    事情要从楚王逛庙抽签开始起,楚王在庙里抽到一支写着“香酝寻仙客,灵峰问梵流”的神秘古签,还未解出来,那签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接着楚王按照签中的指引,找到了传中的仙人。

    故事到这里还算正常,在所有人心中,这无非就是又一个“得道高人”想要巴上楚王的手段罢了,可接下来,剧本就变了。

    那仙人在惊鸿一瞥之后,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楚王想尽办法都寻不到他的踪迹。直到有一天,楚王一时兴起,带了人去茶馆坐坐,那戏台子上,有个画的面目全非的花脸,唱了一段就下台了,楚王正感觉有些怪异的时候,身边内侍忽然迷惑道:“那花脸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可奴才也不认得什么戏子啊!”

    楚王猛的一惊,这才忽然想起:那花脸看着他的眼神,和那仙人简直一模一样!一样在意外中带着几分不悦不喜。

    接下来,是铺天盖地的找。按以楚王之力,想在楚都找一个有名有姓,知道身份容貌的人,应该再容易不过,可是上天似有意考验他一般,竟屡屡错过,直到最后才在一条画舫上见到了那位名为柳郎的风流浪子。

    旁的“得道高人”见到楚王,无不鼓吹自己道行如何惊人,这位倒好,他直接不认。

    他不认,楚王也不敢逼迫,每日各种办法讨好,虽柳郎依旧自称是凡夫俗子,但被这样殷勤相待,还是对楚王有了些好感。有一日,楚王当着他的面服丹,柳郎便开口了一句:“这种东西,还是少吃的好。”

    楚王见柳郎终于开口,顿时大喜,连连自己如何如何虔诚,供奉多少高人云云,见柳郎无动于衷,又鼓吹他手中的丹药如何如何神奇,想务必激起柳郎的好胜之心。

    果然柳郎再度开口,冷笑一声道:“处子血、紫河车,血、怨、泪聚齐,陛下金龙都被污的睁不开眼了,竟然还不知悔改吗?何况这东西原就是害人之物,你若不信,回去随意找二十丸喂给鸡羊,且看看下场罢!”

    然后拂袖而去。

    楚王又惊又怒,想起仙人那日的“血怨金龙”几个字,回到宫里,赶紧令人取了剩下的丹药来试。那东西原就加了水银朱砂这些吃不得的东西,且为了迷惑楚王,还放了兴奋、催情的药物,一次二十丸,这些动物如何能受得了?是以才片刻时日,吃了丹药的山羊就七窍流血而死。

    楚王大怒,亲自带人去了道观,直接用那些得道高人们试药,结果躺在地上的十几具尸体,吓得他腿都软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找到柳郎,求他救命。柳郎被他缠的无法,终于答应替他炼一炉药,替他除了先前的丹毒。

    南楚国库的天材地宝用了无数,终于练了足足上百粒药丸出来,可柳郎就给了楚王十颗,九数为极,凡夫俗子最多只能吃九颗,多吃恐遭不测。

    仙人炼的丹就是不一样,吃了神清气爽,仿佛年轻了十岁一般,可问题是,九丸吃完以后,楚王难受的抓心挠肝,去问柳郎,柳郎过几日自然就好了。可楚王哪里忍得了几日?实在熬不住将最后一丸也吃了,那个舒服啊,仿佛羽化升天一样。最重要的是,什么恐遭不测?根本屁事没有!

    可是药已经没了,剩下的都在柳郎手里,楚王几番央求不得,眼睁睁看着柳郎将那仙药如同炒糖豆似得吃着玩儿,顿时恶从心头起,一杯毒酒要了柳郎的命,亲手从他怀着取了药,当下便吃了一粒。

    当他舒服的呻吟(别怀疑,那就是毒品+慢性毒药)的时候,忽然看见本该已经死掉的柳郎站了起来,对他叹了口气,转身走的无影无踪。

    从此之后,世上再无人见过柳郎其人。

    而楚王,在又吃了三粒丹药之后,终于一命呜呼,临死前还叫着“柳郎救我”,却到哪里去找柳郎?

    这故事,被越传越广,越传越离奇,但无论怎么传,最后的结尾,却离不开报应二字。

    然而这故事却还没完,楚王过世的第四十九天,即将登基的楚太子,忽然就死了,且死状同楚王一模一样。

    有人,是太子原先也服丹,所以也服了仙人的仙药来去除丹毒,同样忍不住多吃了几颗,才一命呜呼,也有人,这是仙人留下的诅咒,凡是登上楚王之位者,都将不得好死……

    皇帝和太子先后离奇过世,理应是最轰动的事了,但这次,却很快被另一个消息完全盖住了风头,那就是公子琴歌用五千乌合之众,大破齐人两万精骑。这消息让窝囊了很多年的楚人,兴奋莫名。

    传言一开始还算正常,什么剑法无双,以一敌百,料事如神……等到后面,却是越传越离谱,连身高九尺、力大无穷、生撕狮虎的话都来了,后面更是转化为某某星下凡、某某神历劫的版本,俨然是又一个柳郎。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会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对一个从未见过,并不了解的人,莫名狂热。

    当楚国百姓们为此津津乐道、与有荣焉的时候,又一个消息传来,如同晴天霹雳,惊的南楚上至朝野,下到百姓,顿时鸦雀无声。

    西秦和北齐两国,着着忽然握手言和,分头冲南楚来了——他们这是发现再下去谁也奈何不了谁,所以决定一起把南楚瓜分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秦齐两国兵临城下是事实,而且还来势汹汹,一开始便连下三城……或者是因为楚人猝不及防、应对不及之下被破门而入,或者是因为守城的官员望风而逃,剩下的人无心抵御,总之直到攻到第四座城时,才有楚将组织起了有效的抵御,局面暂时得以控制。

    外面的不可开交,谁也不知道这薄弱的防线什么时候会被破,可王公贵族却还在为了皇位斗得你死我活,南楚百姓对皇室绝望之余,不自觉就想起了如今名满天下的公子琴歌,对他的呼声越来越大。

    要,他曾大破齐兵。

    要谈,秦王对他情深一片。

    如今的局面,除了公子琴歌,还有谁能解的开?

    二皇子易安带着琴歌秋韵,便是在这样的呼声中,进了楚都。

    原本还想将秦齐入侵的理由扣在易安头上的贵人们,在看见琴歌身后背着的巨剑之后,默默闭嘴……不管怎么样,琴歌这个时候回楚,总归是一件好事儿,别的不,把两国联军先退了吧!

    “我是殿下的侍从,”琴歌等一干人好话尽,许了数不尽的好处之后,才开口,道:“殿下,我就去,殿下谈,我就去谈。”再无二话。

    于是众人扭头去找易安,易安连连摇头,这等大事,岂是他的身份能做的了主的?

    这群人在这上面都是人精,对这句话几乎是秒懂,虽然易安不是嫡子,虽然易安身上有着抹不去的污点,但现在谁还在乎这个?

    于是易安回到楚都的第二天便黄袍加身,登基为帝,第三天,琴歌同楚使一起赶赴边疆,第九日,琴歌孤身前往城外临时搭起的帐幕,第十日,楚使和秦齐两国使者会面,仅仅一日就谈出了结果。

    大秦的条件很简单,已经下来的三座城池,日后归大秦所有——这个条件简直就跟没一样,楚人想都没想过让他们将这三座城池交还:笑话,主动求饶的一方,有什么资格让对方将已经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只要对方不继续吃下去,就谢天谢地了啊!

    而大齐的条件更简单,他们不要钱不要地不要粮,只是开了长长的一份名单,大齐民风彪悍,百姓野蛮未开化,要求名单上的这些人,入齐国为民,替他们教化百姓。

    名单外的人,对它一点意见都没有,齐国要的人虽不少,可是对于南楚千万百姓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带走就带走吧!对名单内的人而言,却是晴天霹雳。

    若齐人要的是贫民百姓,或者是一些普通的读书人,南楚的达官贵人们都会一口答应,可问题是,他们要的,是自个儿啊!这、这怎么能行?

    那名单上,要不就是位高权重的南楚贵人,要不就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宗族,要不就是权倾一方的地方豪雄,而且齐人要的不是一个人,他是一族一族的要,而且还特别提醒一句,莫忘了带上全副身家。

    众人哭诉到易安跟前,易安很轻易的认出当初就是这些人,一力要求他入秦为质,是以只有冷冷的一句话答复他们:“连寡人都可为了南楚,入西秦为质,你们比寡人身份贵重不成?”

    谁敢比国主更贵重?易安这边走不通,他们开始各种或积极或消极的抵抗,南楚虽然有国主,但权利却常年被这些世家大族把持,他们的实力加起来,颠覆整个皇室也绰绰有余,然而这一次,他们却没掀起什么风浪。

    没有人站在他们这边。

    在外,齐王施压,国书上三国国主都已经画押,这些人已经是大齐百姓,若十日内看不见这些人,他会亲自带人杀进去,屠尽叛民。

    在内,国主易安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百姓对这些压迫了他们几百年的豪门贵族毫无好感,希望他们越倒霉越好,而琴歌,则趁着这个机会,将南楚军权握在了手中,对他们虎视眈眈。

    换了任何一个时候,哪怕琴歌真有万夫不当之勇,想要取得兵权也要耗费大量时间,但如今却不同,因为南楚国主和太子先后离世,南楚高层原就乱成一团,而当这些人出现在齐人的名单中时,更是全国都乱了起来。南楚上上下下大官员,身上大多烙着某些人的烙印,如今主子要被送去大齐了,他们该何去何从?是忠心护主还是明哲保身?正惶惶不安的时候,琴歌强势出现——他手上握有易安圣旨,又得最底层士兵支持,加上剑法无双,不听话的,直接一剑斩成两半,半点儿风浪也没激起来,就掌握了整个南楚大部分兵权。

    琴歌兵权在手,这些人便再没了蹦跶的余地,半个月之后,琴歌站在道旁,目送数千楚人排成长队,缓缓走入齐人队伍,而齐人,则对着他们带来的大笔金银玉器粮食流口水。

    “琴歌!”

    一声苍老的厉喝响起,琴歌偏头,躲过一只布鞋,扔鞋的老人老泪纵横,颤抖着手指着他怒骂道:“琴歌,你这是卖国!卖国啊!你这是,要断了南楚的根啊!你就不怕留下千古骂名,你就不怕死后不容于列祖列宗吗?”

    琴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们这些人,也算是南楚的根?我南楚的根,是在地里辛勤耕种的农民,是织布、建房、铁的工人,是刻苦攻读的士子,是流通有无的商人……而不是你们这群盘踞在南楚百姓头上吸血的水蛭!我承认你们有千年传承的底蕴,可是,我们南楚,除了你们这些以争权夺利、把控朝政、鱼肉百姓为目的的名门世家,也有真正以耕读传家千载的名流,你们这些人,我们不稀罕!”

    老人目眦欲裂:“琴歌!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琴歌微微一笑,死的好不好,他还真不在乎。

    “琴歌,”熟悉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琴歌回头,便看见秦钺牵着马站在他身后。

    “秦王陛下?”

    秦钺嗯了一声,低声道:“我今日启程回秦。”

    琴歌翻身上马,笑道:“那我送送你。”

    “好。”

    两人骑马慢行,等越过人群,便开始策马飞奔,一路无话,只有呼呼风声响在耳侧。秦钺落在后面一步,看着身侧神采飞扬、肆意驰骋的少年,唇边眼角带上挥不去的暖意。

    真希望,这便是一生……

    然而,再远的路都有走尽的时候,少年望着远处的城楼的影子,慢慢停下马,回头笑道:“前面便是大秦了,我就不送了。”

    秦钺在他身边停下,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该要这三座城。”没了这三座城,他们是不是可以走的更远一些?

    琴歌笑道:“若让陛下空手而回,仗岂不真的成了过家家了?陛下的万千子民,只怕真要当了陛下是昏君了。”

    秦钺笑道:“他们只会骂寡人无能,三座城池,也没能换到一个琴歌。”

    琴歌摇头失笑,这还真是秦人会的话。

    秦钺目光从琴歌脸上移开,落到远处的城楼上,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伤感,口中道:“寡人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让齐耀乖乖听话的?”

    琴歌笑道:“他心虚呢,回楚的路上,他没少找人招呼我。我答应他,只要不在战场上,我绝不对他出手,他就答应了。其实他也没有吃亏,那些人带的金银粮草远比他一场胜仗能缴获的要多得多,而且这些人,会种地、懂诗书、能治国,这些人,难道不是大齐最需要的东西吗?”

    秦钺道:“你可知道,你做的这些,对南楚的影响甚至比改朝换代还要大。”

    琴歌的目光落到远处,哈哈一笑,道:“改朝换代?那有什么意思?”

    秦钺一愣。

    不等他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琴歌忽然开口道:“秦钺。”

    声音很轻,还带着少许伤感。

    秦钺愣愣看向琴歌,这少年往日只有在怒极的时候,才会叫他的名字,这般平平静静叫他,却是第一次。

    “我快要死了。”

    秦钺呼吸一窒,疼痛在眼中蔓延,喉结上下起伏了一下,重重闭上眼睛,声音低的有些模糊:“……我知道,我知道。”这少年身体早已破败,林谷一场恶战,又损了他多少寿元?

    他不敢睁开眼睛,怕有东西会夺眶而出。

    “所以,如果接到我死讯,”琴歌道:“什么都不要做,可以吗?”

    许久之后,琴歌才听到秦钺暗哑的声音:“……好。”

    琴歌从怀中掏出几张素笺,上面的字迹洒脱刚劲:“这是你要的文章,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不是这个,但是,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留给你……我本想着,等我……既然遇到了,就自己给你吧!”

    见秦钺僵硬着身子不答话,更没有伸手来接的意思,琴歌将素笺塞进他手心,缓缓道:“保重。”

    扯动缰绳,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秦钺听到蹄声,才惊醒般睁开眼睛,看着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

    ……

    几声犬吠传来,琴歌微微一笑,驱着马转进山谷,果不其然看见韩朴和余生两个正坐在溪边烤肉,旁边几只狗儿急不可耐的挤来挤去。

    琴歌下马,走到两人身边,笑道:“也有像你们这样当侍卫的,溜号一个比一个快。”

    韩朴嘻嘻笑道:“与其跟在你身边当摆设,倒不如烤几块肉给你填肚子……诺,最美味的后腿肉,专给你留着!”

    琴歌笑着接过,咬了一口道:“味道不错。”

    撕下一条想和自己的宠物分享,却是一愣:“咦?我家五儿呢?”

    韩朴有些心虚的看了他一眼,道:“刚被秦王的人抢跑了……”

    琴歌将本来准备喂给四的肉报复性的塞进自己嘴里,引得东西一阵呜咽,冷哼道:“怎么不见抢你的老大四?我不信他的人能认出哪只狗儿是我的!”

    韩朴道:“我你别这么气行不行?林谷一战的时候,你是没看见秦鉞紧张的那样儿,我看着都……你倒好,连一只狗都舍不得给人家。”

    余生比较厚道:“公子,要不,我家三儿给你?”

    “算了,”琴歌摆摆手:“你们自己留着吧!”

    是你的我的,其实都在一处养着,只可怜他家五,以后就是孤零零的一只了。

    琴歌吃了一只兔腿,又扯了一只鸡翅膀啃着,道:“你们两个,以后有什么算没有?”

    “什么算?”韩朴含着肉,声音模糊不清:“跟着你咯!”

    余生手里捏着鸡腿,看向琴歌,他虽没有话,但意思很清楚:他这辈子,唯一自己做主的一次,就是带着这几只狗儿,千里迢迢来南楚找他。

    “那么,”琴歌摸着下巴,道:“不介意我来安排你们的人生吧?”

    余生嗯了一声。

    “废话!”韩朴终于将肉咽了下去:“我这条命,不是早就卖给你了吗?”

    琴歌微微一笑,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又辣又呛的味道直冲咽喉,琴歌猝不及防之下,被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笑骂道:“缺德的子,水壶里装酒!”

    韩朴哈哈大笑:“这不还是你教我的吗?”

    ……

    接下来的日子,琴歌很忙,他没有回京,而是将整个南楚都转了一遍。

    人治大国如烹鲜,但他手段却粗暴之极,仗着手中的剑和底层百姓对他的莫名狂热,还有一张本该早已作废的“便宜行事”的圣旨,一路上遇到鱼肉乡邻的地方恶霸、搜刮百姓的贪官恶吏,只要查明,或杀或废,家产统统收缴,发还原主,还有先前被送去大齐的高门世家留下的大片土地,也被他分给了最底层的百姓……

    这个因为七成高层被遣送去齐而乱成一团的南楚,被他快刀斩乱麻的梳顺、理清。

    如果,先前南楚百姓对他不过是心中没有寄托之后盲目的崇拜,而今却渐渐的变为了发自内心的尊崇和感激。

    到后来,琴歌所到之处,百姓蜂拥而至,以至万人空巷,百姓或为诉冤或为陈情,或者只为看看这位名满天下的公子琴歌,给他磕个头、请个安。

    “西秦有强将,北齐有铁骑。南楚出琴歌,秦齐寂无声!”这首儿歌,便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也能倒背如流。

    倏忽半年过去,没有纳贡、没有选秀、没有恶霸欺凌、没有贪官压迫的南楚百姓,迎来了他们有生以来最舒心的一个新年。

    然而欢欣中也带着些许阴霾:琴歌公子千好万好,可惜身体太差,时常咳血,听情况越来越严重,也不知道……

    琴歌在新年的鞭炮声中踏入楚都,迎接他的,除了满城百姓还有易安带着的满朝文武……站在易安身后的官员,一色的新鲜面孔,但他们看着琴歌的眼神,皆是狂热。

    齐人的那份名单是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如无琴歌,这南楚朝堂不知道还要被那群老家伙把持到什么时候,他们这些人,便是有志、有才,也只能看着南楚上下,一天天糜烂下去。

    当日,琴歌在他从未住过一日的府邸住了下来,又歇了两日,便是大年三十,宫中大宴,楚王易安早早便派了人来请。

    琴歌第一次入宫,带着韩朴和余生两个随着内侍走了好一阵,才到了地方,琴歌皱眉道:“夜宴在这里?”

    地方太,人也太少,就算尚未到时辰,群臣还未赶来,也不该连往来侍候的宫女内侍都不见一个。

    内侍笑道:“不是,宴会在前面呢,陛下想先见见公子,和公子叙叙旧。”

    又看看韩朴二人:“两位……”

    琴歌道:“你带他们在附近坐坐吧!”将背上的巨剑取下,递给余生。

    内侍连连应了,替他开门,道:“陛下在里面等着您呢!”

    琴歌点头进门,转过屏风入了内间,便看见了易安。

    时值寒冬,宫里火却烧的很暖,易安一身单衣坐在炕上,他前面的炕桌上摆着几,上面摆了几样简单的酒菜。

    “你、你来了?”易安似有些醉了,脸颊微红,醉眼朦胧,见琴歌进门,招手道:“来,过来陪、陪我喝一杯……”

    见琴歌虽靠近却并不上塌,易安支起身子,伸手拉他的衣袖:“琴歌,来……过来……呃!”

    易安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前跌来,琴歌下意识伸手去扶,一个火热的身躯便落入怀中。

    易安醉的不轻,整个人无力的靠在琴歌身上,素白的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防止自己滑落,他的唇挨着琴歌的耳廓,急促的喘息着:“琴歌……琴歌……陪我……我……”

    落手处是纤细柔软的腰肢,脖颈耳廓被炽热的气息笼罩,琴歌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体温迅速上升,整个人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的微微颤抖起来……

    琴歌抬手,按在易安肩头,易安身体微僵,顺从的被他扶着躺在炕上,却见琴歌替他盖上薄被,道:“陛下醉了,先休息一会,臣待会再陪陛下喝酒。”

    转身大步离开。

    易安闭着眼睛毫无反应,似已睡着。

    琴歌出门,会和韩朴、余生,找人带他们去了前殿宴席,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见琴歌进门,无不露出惊喜之色,纷纷起身相迎。琴歌三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落座,接下来不断有人过来寒暄,也有人厚着脸皮占着地方不肯离开,直到易安进门,围着他的一群人才恋恋不舍的回到座位。

    国主祝词,开宴,歌舞助兴。

    酒过三巡之后,离席敬酒的人渐渐多了,来琴歌席前的人更是源源不断。琴歌好酒,不管谁来,皆是一饮而尽,他记忆力极好,这些人的过往他早便查过,且他们的上位也有他部分功劳,是以和谁都能的上话。

    等敬完酒回席,这些朝臣心中原本只有八分的崇敬也变成了十二分的激动:原来琴歌公子记得我是谁,连我何时启蒙、师承何人都知道!等找到空子,一定要再去敬一杯!

    正热闹着,忽然从上首传来几声咳嗽,注意到发出声音的是国主身边的内侍之后,众臣知道是国主有话要,忙安静下来。

    “琴歌,”易安道:“你护送寡人回楚,后又退去强敌,替寡人巡守天下,除奸佞、平民愤,甚是辛劳,今日寡人也敬你一杯。”

    琴歌举杯道了声不敢,正要仰头喝下,易安抬手阻止,从内侍手中接过酒壶,亲手斟了一杯,道:“我知道你爱烈酒,这是寡人特意为你寻来的蒸酒……秋韵,替寡人赐酒。”

    秋韵上前,将酒壶酒杯放入托盘,送到琴歌身前。

    琴歌接过酒杯,还未话,耳中忽然传来极轻极快的一声:“别喝!”

    琴歌一愣,目光落在秋韵脸上,秋韵低头不看他,声音压的低低的,带着几分哀求:“别喝,琴歌,别喝!”

    琴歌微微一笑,令人又取了一个酒杯过来,斟上一杯,交给一旁内侍,道:“陛下身为南楚国君,臣正愁没有东西可以敬献,这蒸酒又称琴歌酒,臣就借花献佛,敬陛下一杯,望陛下不要嫌弃。”

    那内侍将酒送到易安面前,易安笑着接过,道:“琴歌的心意,寡人领了,只是寡人量浅,这蒸酒委实消受不得,只略沾唇都醉的不省人事,岂不扫兴?寡人便用这南楚佳酿同琴歌你喝一杯如何?”

    琴歌道:“陛下的甚是,既然如此,臣便也换了南楚佳酿便是。”

    “且慢!”易安阻止道:“琴歌你向来海量,多喝这一杯料也无妨……这酒是寡人特意令人从北齐寻来,千里迢迢送来南楚,只为给琴歌你一个惊喜,琴歌你真的,尝也不愿尝一口?还是,别人敬的酒,你喝得,寡人敬的酒,你喝不得?”

    琴歌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众臣的目光也凝重起来,他们原本面带微笑,看着君臣相得的温馨场景,不想这两个却为了一杯酒来回推让,而此刻易安的话中还带了几分火药味,让他们心中有些不安起来。

    琴歌脸上笑容褪尽之后,却又忽然展颜一笑,只是这看似开怀的笑容总让人觉得带了几分酸楚,琴歌端起酒杯,声音略低,语声温柔,道:“陛下何出此言?你知道的,只要是陛下让琴歌喝的,别是酒,便是穿肠毒药,琴歌也是千肯万肯的……”

    易安冷笑道:“那你便喝罢!”

    琴歌看着易安,目光温柔而绝望,凄然一笑后,举杯仰头。

    秋韵惊呼一声:“琴歌!”

    然而杯中酒,已尽数入喉。

    琴歌看着易安,缓缓闭上眼睛,似有两滴无形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让看得人无不心中凄然,易安更是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仿佛那个深爱着他的琴歌,正随着这两滴泪水,缓缓消散一般,深吸口气平复心境,长叹一声,语气带着失望失落,道:“琴歌,你我还有秋韵,我们三人在西秦相依为命、苦苦求生,我本以为你信我如我信你一般,怎想你竟疑我至此?我便是自己……”

    话未完,只听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琴歌唇中喷出,易安脸色瞬间煞白,后面的话再也不下去,只愣愣的看着琴歌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口中喷出。

    “琴歌!”

    韩朴和余生大惊,左右扶住:“琴歌!琴歌!”

    “琴歌公子!”

    “琴歌公子!”

    易安慌乱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御医,快,来人,快去找御医!”

    不可能的,这药分明半个月之后才会发作,而且只会让人缓缓虚弱咳血而亡,怎么会这么快发作,而且来的还这么凶猛?不可能的!

    “对,大夫,快,快找大夫!”

    “没有用,不必了。”琴歌终于停下咳血,抬眼看向易安,易安悚然一惊:不对,这不是琴歌,这不是琴歌的眼神!琴歌的眼神,没有这么冷漠,没有这么骇人!

    琴歌自失一笑,声音有些无力,道:“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飞鸟尚在,狡兔犹存,陛下不觉得动手的太早了吗?”

    韩朴双眼通红的看向易安,上前一步,咬牙道:“是你!”

    将琴歌交给余生,就要冲上去。

    琴歌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声音虚软:“别……”

    韩朴声音哽咽:“琴歌!到了现在,你还要护着他!”

    “韩朴……”

    “琴歌!”

    “陛下!”忽然一年轻官员缓缓上前,冷冷道:“陛下不仁,残害忠良,不配为君,臣请陛下退位!”

    “臣附议!”

    “臣附议!”

    “……”

    易安看着面前跪着的越来越多的人,神情越发慌乱起来:“不是我!寡人了,不是我!我没有!”

    “是他,不,是他……”他的手胡乱指着,从琴歌身上转到秋韵身上:“是他陷害我,是他,是他!”

    底下跪着的人仿佛没有听见他话,只坚持道:“请陛下退位!”

    “请陛下退位!”

    “请陛下退位!”

    “……”

    易安慌乱的后退,等撞到后面的龙椅,才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看着跪下的满朝文武和侍卫宫女,他惨笑一声,道:“好,你们都逼我,都来逼我!是,是我下的药又怎么样,是我要让他死,又怎么样?我是楚王,我是楚王!我想让他死,他就得去死,他就该去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凭什么让我退位,啊?凭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话是这么的,事实也多是如此,可是当满朝文武,举国百姓,都向着那个人的时候,便不一样了。

    “是他自己该死!是他逼我的!”易安狂笑起来:“西秦有强将,北齐有铁骑,南楚有琴歌,那我算什么?啊?这天底下,三岁孩子都知道公子琴歌,谁知道我易安?我派人招他回京,他视若无睹,我派去地方的官员,被他杀的杀贬得贬!我身边的大臣,我问他为什么效忠与我,他,琴歌公子效忠的,必然是有为之君……哈,哈哈,你们告诉我,这天下,到底是他琴歌的,还是我易安的?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因为我跟秦钺……可是这难道是我愿意的吗?我现在是国君,我是国君!可你们都看不起我,你们眼里只有琴歌,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

    这番话的却是事实,跪在地上的众臣虽未起身,但脸上却有了几分动摇,韩朴冷笑一声,道:“的你多可怜一样,你再难过,难道比在西秦做质子的时候还难过吗?没有琴歌,你算什么东西?”

    琴歌阻止韩朴继续下去,他笑喘一声,擦去唇角的鲜血,站直了身子,淡淡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本就快要死了……就算没有这杯酒,我也最多只能再活两个月……我只是想,在这不多的时间里,让……罢了,多何益?”

    琴歌长身而立,他身体依旧虚弱,声音依旧虚软,但在众人眼中,眼前的人全仿佛忽然变了一个模样,不再是苍白瘦弱的少年,而是顶天立地、气吞山河的伟岸男子,琴歌从余生背后取下长剑,喝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有些人,便是穿上龙袍,骨子里也只是一个娈1童!易安,你有何资格为君?!”

    一剑劈下!

    易安惊呼一声闭上眼睛,心提上半空,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反而身后的龙椅发出一声轰隆巨响,被整齐的削成两半,缓缓向两侧倒去。

    人已中毒将死,但一剑之威,竟至于斯!

    众人惊骇中,忽然有人惊呼:“咦?这是什么?”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龙椅倒塌的地方,豁然躺着一根竹签,有个内侍啊的一声,语无伦次道:“这只签……这不是,这不是先帝的寻仙签吗?怎么会在这里?”

    有人上前拾起,拿到眼前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口中念道:“楚无王,有王则亡……这,这这……这是仙人留下的警示?”楚王忘恩负义,对仙人下毒,这就是仙人的惩罚?

    他将签送到琴歌面前,琴歌看了一眼,微微侧头,他又将古签送到众臣手中,众人一一看过,最后面面相觑,有人弱弱的问道:“楚无王,有王者亡……是王亡,还是国亡?”

    众人嗡嗡议论,不出个所以然时,忽然耳边传来易安的惊呼,抬眼看时,却发现韩朴正粗鲁的剥下他身上的龙袍,起身将它披在琴歌身上。

    琴歌披着不太合身的龙袍,缓缓转身,他唇角带着淡淡的血痕,神色凛然,平静道:“易安以为我不臣,那我琴歌就要做点不臣之事。我琴歌……今日篡易安之位,登基为王。今日,我为楚王!”

    众人愕然中,韩朴退开两步,同余生并肩跪下,声音哽咽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秋韵眼中流泪,叩首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扣头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眼中都蕴着泪,他们虽然不知这少年要做什么,可是谁都知道,这少年口中着不臣、篡位,可他绝不会是为了王位,因为他中毒将死,因为那句“有王则亡”。

    他们虽口中喊着万岁,却知道,这少年何止活不过万岁,连今岁都未必过得去。

    这样一个人,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却不知好好将养,反而四处奔波,只为让这南楚更强盛,让这天下更太平,让这百姓更安乐,这样一个人,明明中毒频死,却还想着,如何解南楚之危,解仙人诅咒……让他们如何不尊敬,如何不动容,如何不落泪!

    琴歌扶剑而立,语气依旧平静:“传旨,将仙人签中的文字,刻成石碑,立于殿前。”

    “是。”

    “传旨,自我之后,南楚无王。”

    “……是。”

    “传旨,日后朝政由左右相国与满朝文武合力处置。左相为尊,右相为辅,左右相国分别由儒家和法家推举而出,然,谁为左,谁为右,由天下百姓公选,凡满十六岁,无论男女老幼,仕农工商,皆有一票。相国十年一选,同一人最多只可连任两界。如今的左右相国,便是第一任。”

    这一条却太过惊人,半晌无人答话。

    琴歌也没有等他们答话,他等于已经将权利移交给了左右相国,他们只要不是傻的,就会将它执行下去,琴歌继续道:“传旨,建亲卫营和影杀门,亲卫营交于余生,负责在职重臣安危。影杀门交于韩朴,但凡有念眷权位,不肯去职者,但凡有欲父死子继家天下者,亲卫退,影杀出,格杀勿论!天下共诛之!”

    韩朴余生抱拳:“……是。”

    众人低头跪在地上,久久没有等到下一条圣旨,许久之后,韩朴缓缓站了起来,颤颤的伸手放在琴歌鼻端,他的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最后化为一声悲呼:“琴歌!琴歌!琴歌!”

    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殿中悲声叠起。

    “……陛下!”

    “陛下!”

    “呜呜……陛下!”

    南楚上下再度挂起白幡,哭声在四野响起。

    史料记载,他是南楚历史上最后一个王,也是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短的王,却是天下最伟大的王。他一生只传下四道圣旨,却是南楚强盛千年的根基。他名……琴歌。

    ……

    当讣闻传到秦钺耳中时,正是元宵佳节,秦钺手中素笺落地却毫无所觉,目光落在外面的皑皑大雪上,天地间一色的白,真冷啊!真冷……

    静静抱住怀中半大不的五,喃喃:“只剩下一个你了……”

    却不知的是五,还是他自己。

    窗外,白雪纷飞。

    天大地大,缺了一个他。

    作者有话要:

    有些东西不想再在后文中解释了,为防亲们看不明白,就在这里解释一下吧!

    1.不要怀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琴歌设计的。

    2.琴歌故意篡权,故意做了任何一个君主都不能忍受的事情,其实就是为了逼易安对他下手,因为这样,可以逼他身体中的真正的“琴歌”死心,放弃。喝下毒酒的,不是林诺,而是“琴歌”,他在离开前,占据了身体喝下毒酒。等喝下毒酒,林诺的记忆就回来了。

    3.林诺并非死在毒酒下,他是自己意识回归,身体承受不住了挂掉的,毒酒对他并没有作用。

    4.易安的心思,出生皇家,自傲自卑也自私,他本以为琴歌对他情深一片,可以用情控制,发现不行之后,毅然下了杀手。他也是可怜人,做这些多半是琴歌逼得,琴歌对他是有愧的,所以阻止韩朴杀他。

    5.内侍里面有琴歌的人啦!

    6.秋韵其实是个真正心软的好人,虽然多多将他写的很不讨人喜欢。

    再然后,作者公告:

    1.多多知道最后这章有点急了,硬伤颇多,一是多多理科生,笔力所限,二是林诺虽然还没恢复记忆,但性情已然全面恢复,所以开始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如果再慢吞吞的宫斗、政斗,那就不是林诺了。爽文嘛,大家伙儿看个高兴,嘿嘿。

    2.关于名字,实在是多多无能,一直在努力虐主,可是两个故事都写完了,似乎也没有虐到,实在没办法,改名字吧!多多也知道这个名字烂大街了,可是改名要透过编编,多多已经麻烦编编不知道多少次了,实在不敢再去骚扰,就让这篇文文顶着这个烂名字到底吧!不过名字虽然改了,文案可没改,要写什么一点都没变,依旧是求不得,亲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