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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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出了村子一路向西,绕过大片拆迁村落,在野草和泥泞中攀爬了半个时,终于到了山顶。

    山下是一大片野草地,大团大团的墨绿色中,参杂着零碎的枯黄。风吹过去,草叶层层叠叠荡开去,仿佛一望无际的海洋。

    一抹白色裙摆立在草海中,黑色的长发在风中狂舞,似乎下一刻就会随风逝去。是苏雪。

    “学姐!”吕光明大叫着奔下山坡。

    乐从心跟着跑了几步,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回头一看,丁步直站在山梁上,双臂环胸,一副“关我屁事”的造型。

    乐从心:“丁总,您不过去吗?”

    丁步直:“我去有用吗?”

    “……”

    乐从心翻了个白眼,拨开草叶前进。

    这些草不知道是什么品种,长得又高又硬,叶边锋利如锯齿,没一会儿,乐从心的手就被划了两道口子,火辣辣的疼,加上长得太茂密,裹着腿卷住脚,几乎迈不开腿。

    吕光明大约是有爱情光环,竟然一路飞奔冲向了草海中央。

    乐从心走了几步,决定放弃,可刚转身,就差点撞到一个人。

    “啊哟!”乐从心向后大跳一步。

    丁步直站在她身后,风吹动他的白色衣摆,如云如雾。

    乐从心:“丁丁、丁丁、丁丁总,吓死我了!”

    丁步直绕到乐从心身前,双手拨开草叶,慢慢向前走去。

    乐从心:“……”

    您不是不去吗?

    “跟上。”丁步直。

    “哦……”

    草叶被拨开、压断、踏平,踩在上面软软的,仿佛厚厚的地毯,简直就像——像……丁步直为她披荆斩棘劈开了一条路……

    乐从心被这个想法吓到了,激灵灵了个寒战。

    风忽然变大了,草叶哗哗作响,丁步直的衣摆高高飞起,露出一截筋瘦的腰身。

    乐从心突然闻到了一种味道,很难形容——仿若鲜血滴入溪水,清冽又血腥。

    乐从心惊住了。

    她在梦中闻过这种味道,在那个血腥悲伤的梦境。

    这怎么可能?!

    风又大了,味道忽得散在空气里,消失了。

    乐从心呆呆看着眼前的背影。

    宽肩、颀高,窄细的腰身笔直。

    丁步直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静静看着乐从心。

    他的眸子冰凉而淡,唇色苍白,他:“我觉得,现在过去不合适。”

    乐从心:“……哈?”

    丁步直指了指前方。

    吕光明站在距离二人不到10米的地方,呆呆看着前方的苏雪。

    苏雪头颈微微仰起,面孔精致无双,表情风淡云轻,看不透、摸不清,犹如一尊完美的艺术雕塑。

    吕光明:“学姐……”

    苏雪看了吕光明一眼,笑了笑:“你怎么在这?”

    “胡总委托我们来找你……”

    “你们居然知道这个地方?”

    “我有你的毕业旅行照片。”

    苏雪的表情变了,她还是笑着的,可看起来更像是哭。

    “你都记得,可是他却不记得了……”

    吕光明:“他是谁?胡魁吗?”

    苏雪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天空,不再一个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绛红色的晚霞沿着绵长的山脉起起伏伏,银白色的高铁从山洞中钻出,又钻入下一个山洞,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啸声。

    暮色降临,风骤然冷了。

    乐从心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丁步直后撤一步,乐从心觉得风了一点。

    “学姐,你不能嫁给他!”吕光明喊。

    苏雪转过头,第一次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什么?”她问。

    “胡魁不爱你,你嫁给他不会幸福的!”吕光明,“他根本不爱你!”

    “我知道啊。”苏雪。

    “什——”

    “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我们结婚只是因为——”苏雪,“我们的条件很合适在一起。”

    “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

    “你以为婚姻是什么?”

    “是两个人因为相爱组成一个家庭……”

    “爱情啊——”苏雪压被风吹乱的长发,“那就是个屁!”

    “爱情能持续多久?一个月?三个月?一年?三年?有人不是过吗,所有的爱情最终都会变成亲情,既然迟早都会变,那是不是,爱情,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爱情,不能吃、不能穿、不能还房贷、不能还信用卡还款,没有任何作用,除了——伤心伤身。”

    “不是这样的!”吕光明眼眶通红,“学姐你这样的人,应该嫁给真正爱你的人!”

    苏雪笑了:“别傻了。”

    吕光明的眼泪噼里啪啦落了下来,在暗蓝色的天幕下,仿若一串一串的水晶。

    那是少年最纯洁的爱恋,是少年爱情的碎片啊。

    乐从心想。

    “乐从心,你选什么?”丁步直问。

    “啊?”

    “梦想和面包,你选什么?”

    “面包。”乐从心。

    “为什么?”

    “没有爱情不会死,没有面包会饿死。”

    丁步直看着乐从心,瞳光倒映天色,宝石般冰凉。

    他:“原来如此。”

    乐从心犹豫半晌:“丁总,我不是探您的隐私啊,我只是觉得好奇,您会怎么选?”

    丁步直沉默了,乐从心甚至怀疑他没有听到自己的问题时,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回答。

    “我不需要爱情。”

    乐从心:“……”

    切,还不是和我选的一样。

    *

    新娘苏雪找到了,婚礼照常举行。

    丁步直挖到了国际知名婚庆设计师负责现场设计,准备工作有条不紊推进中——实现了签名墙、走红毯、无人机空拍等扯淡环节,真应了那句话,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吕光明似乎要化悲痛为力量,通宵工作了好几天,做出了惊艳无比的开场视频,几乎可以去参评奖项。

    婚礼前一周,新郎新娘和双方家长首次走台彩排,乐从心见到了传中的胡家老爷子。

    胡魁的父亲,胡萝卜素饮料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胡昌华,年过六十,精神健硕,一根白头发都没有——乐从心怀疑是染发剂的功劳——他穿着亚麻的唐装,老布鞋,长得和胡魁有八分相似。

    “我就知道,这事儿交给丁肯定没问题。”胡昌华拍着丁步直的肩膀,“你看看这场子的排面,这灯光设计,这签名墙,绝对是全市顶尖水准!”

    “胡伯伯过奖了。”丁步直。

    “亲家,怎么样,满意不满意?”胡魁的母亲是个珠光宝气的妇人,话咋咋呼呼,有种熟悉的亲切感,乐从心觉得,她应该和罗姐很有共同语言。

    苏雪是单亲家庭,母亲大约五十多岁,穿着绸缎的旗袍,身材比姑娘还苗条,和苏雪很像,一看就是美人胚子,话细声细气的。

    “哎呦,好的不能再好的嘞,我家苏雪能嫁给胡,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哟。”

    三位家长其乐融融,胡魁和苏雪则是站在一边,双双挂着营业笑容,不发一言。

    胡昌华转了两圈,十分满意,进入下一个议题。

    “司仪还没到?”

    “胡伯伯稍等。”丁步直看了乐从心一眼。

    乐从心举着手机跑到大门口,联系吕光明。

    “吕,你们快到了没?”

    “刚进门,我看到你了乐姐。”

    乐从心看到了吕光明和他身边的男人。

    那是一个很高的青年,头发很短,眼睛很大,皮肤很黑,笑起来,有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声音自带混响。

    “你好,我是南宫山。”

    南宫山,春城市电视台《每日新闻》节目的主持人,以其幽默的主持风格,庞大的知识系统,敏捷的反应能力备受观众——尤其是中老年朋友的喜爱,被誉为本市“理想女婿”的第一人选。

    丁步直邀请他三次,三次被拒,理由是预约已满,没空。偏偏老胡总就认定了这个人,非要请他做司仪。几经转折,居然是靠吕光明的关系——吕光明和南宫山是发,据他还欠了吕光明的债——这才敲定了时间。

    “你好,我是策划乐从心。”乐从心伸手。

    “乐姐你好,”南宫山和乐从心握了握手,“吕这人就是一根筋,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前辈们可千万要担待啊。”

    三人寒暄着走进大厅,和双方家长见了面,胡昌华非常满意,声称还要几张签名照,南宫山更是把营业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和三位老同志聊得很是开心,直到——

    去看场地的胡魁和苏雪回来了。

    南宫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苏雪的表情却很正常,和南宫山握了握手,继续装花瓶。

    这个南宫山和苏雪不会有什么不可的关系吧?

    乐从心几乎脑补出了【新欢旧爱再相见】、【前任男友成了我的婚礼司仪】、【去主持婚礼却看到前任女友结婚】等公众号10万+八卦。

    可是除了乐从心,其他人似乎都没发现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依然聊得热火朝天。南宫山也恢复了正常,继续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核对婚礼流程。

    只是,他的目光时不时会扫到吕光明身上,参杂着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等复杂情愫。

    乐从心:“……”

    南宫山到底欠了吕光明什么债啊?

    丁歩直发现了乐从心从反常,“怎么?”他问。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乐从心。

    “要不,做几分应急预案?”

    “啊?”

    “三套应急预案,明天交给我。”

    “……丁总,我觉得预感这事儿吧,特别扯淡,不用考虑!”

    “那不做了?”

    “在丁总的英明指挥下,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

    丁步直挑眉,冰凉的眼珠子盯得乐从心直发毛。

    “没错,有我在,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站在璀璨的水晶灯下,双手插在裤兜里,鼻梁上滚动着金色的流光。

    乐从心突然想起一句话。

    莫装逼,装逼被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