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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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从心缩在副驾驶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丁步直双手扶着方向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节奏。

    车停在市中心的室外停车场,车来车往,很是喧闹,可车里的空气却仿佛被冻住了。

    半晌,丁步直终于话了。

    “第107次。”

    乐从心:“啊?”

    “这是你第107次相亲,也是最后一次!”

    “……”

    乐从心偷偷量着丁步直。

    他的脸绷着,咬紧牙梆,眼袋怦怦跳着。明明是很生气的表情,可乐从心非但没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些——可爱。

    “我也是被骗了嘛~”乐从心想了想,又问,“我爸爸和他儿子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胡诌的。”

    “咦?”

    “他现任老婆的确男女关系混乱,但孩子是不是他亲生的,我不清楚。”

    “……”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

    乐从心脑海里冒出了一句话:杀敌,诛心为上。

    不愧是玉面阎罗。

    丁步直微微一笑:“过奖。”

    乐从心:“……”

    我什么都没呢!

    丁步直启动了发动机,车轮碾着马路驶入车水马龙,窗外的天气很好,天空蓝莹莹的,偶尔划过几抹云线,犹如橡皮擦掉了阴霾。阳光一团一团落了下来,柔软地挂在树梢,树叶明亮得仿佛藏着什么宝石。

    乐从心看着、看着,吊在半空二十多年的心像个气球晃晃悠悠飘了起来,攀着树枝扶摇而上,在天空里溜溜达达了几个圈,轻飘飘落在了丁步直的身上。

    那种酸涩又苦楚的滋味再次涌了出来,比以前更浓、更强烈。

    乐从心现在已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越喜欢,越害怕。

    害怕有一天,他……

    他……

    乐从心闭上眼睛,额头贴上冰凉的车窗。

    “丁总,我想回家,回我妈妈在的家。”

    *

    “丁总,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了,您真的不用送我。”乐从心站在区单元楼门口,苦口婆心劝阻眼前的“男朋友”。

    丁步直一手提着两箱酸奶,一手提着果篮,浑身上下都透出四个字——“势在必行”。

    “东西太重,我帮你送上去。”

    “我自己提就行。”

    “我掏钱买的。”

    “我一会儿还你!”

    “走。”

    “别啊!”

    乐从心死死拽着丁步直的后衣襟,却只能被丁步直拖着走。

    这是师大家属院,正值下班时间,大学老师们提着菜肉路过,纷纷被二人的诡异造型吸引了目光。

    “看这两口,太逗了。”

    “现在年轻情骂俏的方式很新潮啊。”

    “这不是老苏家的姑娘嘛?”

    “哎呦,交男朋友啦。”

    “哈哈哈哈,丫头害羞啦”

    乐从心简直无地自容,她已经能想象到,不出三天,这群以“八卦”和“嘴碎”闻名的教书匠们就会把她和丁步直的事儿编成趣闻传遍整座校园。

    “丁丁、丁丁总,苏爸爸就在这个学校当教授,您您您您赶紧走吧。”

    “上次见面太仓促,正好今天多聊聊。”

    “别啊,我、我还没有……”

    告诉他们啊。

    “姐?你干嘛呢?”

    乐从心一个激灵,回头。

    苏若信背着书包,一脸不可思议瞪着眼。

    “没干嘛!”乐从心双手后背,干笑。

    苏若信将目光投向了丁步直,微微皱了一下眉。

    “若,我和你姐回家吃个饭。”丁步直。

    乐从心瞪眼,丁步直挑眉。

    苏若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良久,他点了点头。

    “上来吧。”

    乐从心已经快一年没回来了,上次回家还是农历新年。家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永远一尘不染的地砖,整整齐齐的报纸和水果盘,只有苏若信的钢琴谱又多了三倍。

    “爸妈出去买菜了,”苏若信放下书包,“一次性水杯在橱柜里,姐你还记得水壶和茶叶在哪吗?”

    “记得……”乐从心跑进了厨房,给丁步直泡了一杯清茶,自己则倒了一杯白开水,可刚捧到嘴边,就见苏若信走过来,把乐从心的水倒进了保温杯,塞回她的手里。

    “回家还用一次性水杯,让外人笑话。”

    乐从心:“……”

    乐从心看了一眼丁步直,丁步直眼尾拉长。

    苏若信坐在钢琴前,翻开琴盖,彬彬有礼问道。

    “你们介意我练琴吗?”

    丁步直:“随便。”

    苏若信点头,活动了一下手指,指尖按下琴键。

    温柔如水的琴音流淌出来,乐从心不懂钢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更看不懂演奏技术,只觉得这一曲弹得百转千回,把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苏若信坐在窗边,脊背笔直,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夕阳在他身上镶满了钻石。

    乐从心有些恍惚。

    记忆里,苏若信四岁开始练琴,的他坐在钢琴前,咬着嘴唇,手指一下又一下弹着键盘,重复着单调的哆唻咪。

    当时的乐从心还嫌他吵、嫌他笨。可一转眼,当年的屁孩已经变成了现在的钢琴王子,变成了二十中女生心中的男神。

    乐从心突然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一曲弹完,苏若信回头看了二人一眼。

    乐从心鼓掌:“好听!”

    苏若信笑了笑:“丁总监觉得呢?”

    “很好。”

    “这首曲子是英国钢琴家雷德曼的作品,他一生碌碌无为,穷困潦倒,只有这一首曲子留存于世。”苏若信再次弹奏,少年特有的声线融入琴音,“他的妻子身患重病,常年卧床,他不离不弃,照顾妻子十年,可最终,他的妻子还是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妻子去世后,他悲痛不已,用了一年时间创作了这首曲子,完成的第二天,他也离开了人世。据,他的尸体趴在钢琴上,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居然是笑着的。所以,这首曲子名为——光中的微笑。”

    乐从心:“……”

    为什么,同一首曲子,我听出了杀气。

    “这个曲子还有另一个版本。雷德曼在妻子死后,灵感迸发,创作出了这首传世名曲,一飞冲天,从此以后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甚至,连亡妻的忌日,也在家中大肆设宴。亡妻的弟弟因为不忿他的做法,在一个清,用毒杀死了雷德曼。那是一种□□,中毒的人面带微笑,死在太阳初升的那一刻,所以,毒药的名字叫做光里的微笑。”

    乐从心:“……”

    什么鬼?!

    苏若信在钢琴上弹出一个意味悠长的尾音。

    “丁总监,您喜欢哪一个版本?”

    要是现在乐从心还听不出苏若信的弦外之音,那她这几年社畜可就白混了。

    若这是想干嘛,单挑玉面阎罗吗?!

    乐从心:“若,你你你你——”

    “我也听过一个版本。”丁步直,“这位钢琴家深爱他的妻子,在他的妻子病重期间,创作了这首曲子,每天清都弹奏给妻子听。他的妻子过世时,钢琴家悲恸难以,自杀殉情。”

    乐从心:Emmmm……

    丁步直:“我更喜欢这个版本。”

    苏若信垂眼笑了一下,起身。

    “丁大哥,家里还有上好的碧螺春,我给你泡一杯吧。”

    “谢谢。”

    乐从心:“……”

    苏若信和丁步直之间的□□味散了。

    等到乐妈妈和苏爸爸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相谈甚欢,奉若知己,搞得乐从心觉得她更像个电灯泡。

    乐妈妈和苏爸爸对丁步直的造访有些惊讶,但才一顿饭的功夫,所有的隔阂都消失了。

    乐从心从来不知道,丁步直居然废话这么多,政治经济娱乐八卦音乐艺术都能聊起来,堪称一个行走的度娘。

    晚饭结束的时候,丁步直已经成了苏家的一员,估计这样发展下去,不出半年,乐妈妈就要包把乐从心嫁出去了。

    丁步直对这种发展十分喜闻乐见,乐从心则有些心惊胆战。她趁洗碗的时候探了探乐妈妈的口风,结果回答令人气结。

    “若,这个人可信。”

    “……”

    乐从心不是不相信苏若信的眼光,她只是不相信自己。

    尤其是那种奇怪的惧怕感,总是如影随形。

    乐从心越来越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问题。

    乐从心决定住一晚再走,这是她上大学之后,第一次留在家里过夜。

    乐妈妈和苏爸爸都很激动,苏若信送丁步直出了门。

    乐妈妈帮忙收拾乐从心的床铺,手里忙着,嘴里也不闲着。

    “以后啊,常回来住住,若下半年就高三了,要住校了,家里空得慌,你回来正好,我给你做几顿好吃的补一补,别天天点外卖——”

    “妈,我今天见到爸了。”乐从心。

    乐妈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乐从心口中的“爸”是谁,一下就炸了。

    “他来春城了?!他要干嘛?!他见你想干什么?!”

    “妈,放心,没事。”乐从心忙搂住乐妈妈的肩膀,扶着她坐到床边,“他就是关心我,想给我介绍个对象。”

    “狗屁!他那种人,天塌了也改不了自私自利,肯定没安好心!介绍的是什么牛鬼蛇神?”

    “嗯……和他合作的一个客户。”

    “哎呦嘿,居然还想起卖女儿了?!他好大的脸!我特么%&&@#¥%%!”

    乐妈妈对乐盛臣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十八辈祖宗问候仪式,听得乐从心感慨万千。

    苏爸爸果然是大学教授,功力深厚,妈自结婚后,骂人的功夫简直是一日千里。

    乐妈妈似乎还不过瘾,抓起电话算再来个现场版,乐从心眼疾手快给拦了下来。

    “不用了妈,丁总已经教训他了。”

    “丁?”乐妈妈眨了眨眼,“怎么教训的?”

    “嗯……”乐从心觉得丁步直的手法颇有些“刺激”,挣扎了一下,转移话题,“总之,爸估计很长时间不会来烦我们了。”

    “他敢!下次让我知道,我就撕了他的脸!”乐妈妈气呼呼骂了两句,“不过起来,丁这人还真是不错,我看他其实并不善长聊天,可是为了让我们高兴,一直想着法找话题……这孩子对你是认真的,妈看的出来。”

    乐从心微微垂下头,手指摩挲着新铺的床单,抚平上面的褶皱。

    “我知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他,我总觉得害怕……”

    乐妈妈突然沉默了,她沉默着套上被套,叠好被子,然后关上了卧室门。

    乐从心:“妈?”

    乐妈妈坐在床边,握住了乐从心的双手。

    “我知道。”

    “诶?”

    “你是真的喜欢他,所以害怕,”乐妈妈的眼睛微微红了,“害怕有一天,他会像你爸爸一样,离开你。”

    乐从心愣住了,圆瞪着双眼,然后,眼泪怔怔落了下来。

    妈妈的话仿佛一把刀,割开了她心底的伤口。那伤口又深又长,将她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幼时缩在被窝里偷偷哭泣的她,另一半是心存恐惧拒绝接受苏爸爸和若的她。

    她以为她长大了,她以为她早就忘了,她以为伤口早就愈合了。

    可实际上,她只是在狰狞的伤口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纸,自欺欺人视而不见,而那张纸早已被脓血渗透,一不心踩上去,就会跌下万丈深渊。

    她不相信任何人,她害怕和任何人有交集。

    血浓于水的亲人都会背叛你,那世界上还有谁可以相信?

    只要不去喜欢就好了,不喜欢,就不会被背叛。

    只要一个人,简单地活着,就好了。

    “乐啊……”乐妈妈抱住乐从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人啊,不要怕受伤,无论什么样的伤,总会有痊愈的一天。人生没有过不去的槛儿,记住,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向前走,别害怕。”

    乐从心抱紧了妈妈,泪水无声留下。

    “嗯。”

    屋外,听墙脚的苏爸爸偷偷抹了抹眼泪。

    “原生家庭造成的心理伤害,在潜意识里会控制人类的言行,”苏若信靠在墙上,轻声,“属于精神创伤。”

    “是我们不好,当时你刚出生,乐又特别懂事,我们就忽略了她,如果当时……若,这能治好吗?”

    “放心。姐运气好,遇到了他,”苏若信轻轻笑了一下,“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