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修文)
这位“惹不起的大佬”名叫高奇斌,是四中另一个老师没法管的问题学生,高二九班的第三股泥石流,在最后一排享受一人双桌的VIP待遇,抽烟喝酒街头斗殴的传闻不断,但他本人滑不溜秋跟条泥鳅似的,就连吴晓强主任都抓不到他半点把柄。要不是他成绩优异、从来没有掉出过年级前五十,估计早就被劝退了。
冯卓林觉得自己需要一点速效救心丸。
一个皮上天不要脸、管了和没管一样的皮皮虾杜栩。
一个成绩好守纪律、老师想管都没理由管的哑巴虞瑜。
再加上这位老师们想管又抓不住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逍遥自在的高大爷高奇斌……好了,四中三不管齐了,这怕不是史上最热闹的一届高二九班。
他究竟造了什么孽,才被分到这个班?
高奇斌还嫌不够似的补了一句:“不过冯卓林同学,你虞瑜同学是白脸,这就不太好了,再文弱的男人也是要面子的。”
冯卓林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虞瑜是白脸了?
他正想反驳,听到有人敲了两下门板。
冯卓林抬头一看,差点吓哭。
先是他大哥,现在又轮到他了——今天黄历上一定写了不宜在某位虞姓同学背后大声逼逼,不然百分之百被抓包。
高奇斌那个混账,肯定是看到那两个人回来了才这么的。
他现在很想给高大爷竖个中指。
白你奶奶个腿哦!
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叫啊!
冯卓林人怂志气短,在虞瑜冷冰冰的视线下瑟瑟发抖地缩在座位上装鹌鹑,不敢话,而后排的高奇斌笑得活像头脱缰的野驴。
杜栩落后一步,没听清高奇斌最后了什么,询问地看向虞瑜,虞瑜面无表情回到座位,丝毫没有给他解惑的意思。
见正主回来了,八卦的人群作鸟兽散,回到自己位置上借着书本的遮挡悄悄观察第一排角落里的两人,班里一时间安静得诡异。冯卓林的同桌拍拍他,示意他看第一排,“你大哥……确实是个直男吧?”
冯卓林抬头一看,杜栩一坐下就忙着在纸条上写写画画,写好一张就叠起来往虞瑜桌角放,不一会就堆了一堆,而虞瑜像没看见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耳机的音量不是很大,即使堵住耳朵也能清楚地听到周围同学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虞瑜略一停顿,笔尖溢出些许多余的墨水,在纸上晕出一块圆斑,未干的墨迹微微着反光,不一会就被白纸吸收了。
虞瑜盯了它几秒钟,提笔划掉写了一半的字,被涂黑的一片在笔迹工整的书页上格外扎眼。
溜溜达达巡视的吴晓强在门外瞅了一眼,本想夸一夸这个难得没有在下课时间群魔乱舞的班级,但杜栩的座位选的太好,他本人又太显眼,再一次不幸沦为强主任攻击的对象。
吴晓强捏起一张纸条,看了一眼,顿时露出被恶心到的神色:“现在的孩子都搞得什么玩意?啊?这什么,‘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话’?还配图了?!”
虞瑜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原地蒸发。
太特么丢人了!早知道他就把那堆废纸收到书桌里了。
吴晓强又随便捡了一张,这回的更过分,他都不好意思念了。
吴主任脸色发青,一把抓起那摞纸条在杜栩眼前抖了抖:“挺诗情画意是吧?告诉你,你们这要是一男一女同桌,我早给你们换座位、不、换班级了!这个月底你们班的黑板报,杜栩,就你来画!不许换人!换人没成绩!”
不是谁都有在强主任面前笑场的勇气,九班同学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都快憋出内伤了。
杜栩半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这口大锅是怎么从天而降扣到自己头上的。
吴晓强攥着一把纸条气哼哼地往外走,没注意有一张从他指缝间溜了出来,又被第一排的李楠捡到。李楠瞪着上面的字画,感觉自己被一道惊雷劈得外焦里嫩。
好奇心害死猫,古人诚不欺我。
他后桌的同学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被吓到失去颜色。
就这样,在一群少年少女该死的好奇心下,这张罪恶的纸条传遍了教室。
“是的,我确定,我非常确定他是直男……可是现在的直男都已经这样那样了吗?”冯卓林收回目光,把纸条揉巴揉巴塞进桌斗最深处,坚定地拒绝某种精神食粮的洗礼,捂着脸喃喃道:“那我是不是要被开除直男籍了?”
四中每个月底都会进行黑板报评比,每个月换一个主题。大概是被杜栩对虞瑜深厚的同学爱刺激到了,吴晓强直接把新学期第一次板报评比的主题定为“我的同桌”。
板报要在下周一开始绘制,高二开学后作业量急剧上升,杜栩在飞速糊弄作业的同时还要分出半个脑子思考板报改怎么做才能完美地体现他和他同桌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相比之下虞瑜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狗血的恋爱喜剧番已经到了下集预告,虞瑜缩视频窗口开Photoshop,拉过旁边的数位板开始画稿。
少年利落的短发和硬朗的身体线条一根根落在新建的白色画布上,不一会,一个站在樱花树下等待恋人的英俊少年就被勾勒出来。
虞瑜舒了口气,算去阳台转一圈喝杯茶再回来继续,他移动鼠标准备保存线稿存进企鹅相册——他空间的相册一个用来发布摄影作品,另一个用来存放绘画作品,虽然只有两个,但内容可不少。
不过这些相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屏蔽所有三次元认识的人——谁也不知道生活中很少和人交流的虞瑜在网上会有这么精彩的世界。
一想到几个时后,“北冥有鱼”的微博下又会多出一副点赞过千的画作,他的心情就比考了年级第一还要好。
莹蓝色的光标移到“是”选项,正要按下,客厅里女性的怒吼不适时宜地响起,透过门板直击耳膜,虞瑜手一抖,鼠标点上了“否”。
“……”
对于手癌患者来,新电脑最大的缺点就是运行速度太快,连补救的时间都没有。
虞瑜瞪着风景图案的桌面壁纸,突然很想骂人。
门外的女声略停了停,又响起来:“我好心给你换个房子,你干嘛非得窝在这破地方?装修差环境差,周围住的还都是嘴碎的老太婆……”
客厅里,一个年轻女子气得脸色铁青,两片涂得鲜红的嘴唇飞快开合。而坐在沙发上的老人两眼一阖,自顾自地喝茶,全然把她当成空气。
虞瑜抱着手臂靠在门口,听了几句就明白他亲爱的堂姐又在发哪门子疯。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门框,女子猛地扭头,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虞瑾,别太过分。你嫌弃住在这里不体面的话可以搬出去住,我喜闻乐见。”
虞瑾觉得自己和他较劲半点用都没有,她心里瞧不起这个除了窝在房间里玩电脑什么都不干的堂弟,成绩再好,将来放到哪也都是个废材。
“你觉得住这体面,好啊。”虞瑾冷笑,指着沉暗发黄的墙纸道,“有种你这辈子呆在这里别走,等这房子卖给别人,我们买了新房子,你就跟条赖皮狗似的赖在人家门口喝西北风吧。”
“鬼都知道你嘴里的新房子是想买给谁。”虞瑜面无表情,只当她是在放屁。
“你这个——”
老人咳了一声,把手里捧着的杯子放回茶几上。
空杯子和茶几碰撞的声音不大,却让虞瑾闭上了嘴巴。虞瑜冷眼旁观,他堂姐的脸色像翻的调色盘,红白青黑走马灯似的轮流出场,混合出一个扭曲的表情,让那张颇为漂亮的脸蛋显得有些狰狞。她死死咬着下唇,艳色的唇彩沾上牙齿也没注意。
“我不管——反正今年年底我们必须搬走!你不走我找人抬也要给你抬走!”
虞瑾撂下狠话,摔上门扬长而去。
大门“嘭”的一声合上,房顶开裂的墙皮边缘被震下些许白色的碎屑。
虞瑜走过去拿起空了的杯子,目光触及茶几上摆的相框时顿了顿,然后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给老人又添了杯热水。他看着橙红色的枸杞在冒着白气的水中沉沉浮浮,好一会才对老人:“您越不话,这疯婆子就越来劲。您才是一家之主,不用总这么迁就她。”
“瑾好歹也是我和你奶奶一手带大的,人上了年纪,不仅不爱搬家折腾,还容易心软。”老人接过杯子,喝了口水,“这么多年我们给她的不少,反倒是亏欠你和你父母很多……当年你住院爷爷也没帮上什么忙。这房子旧是旧了点,起码是个学区房,也能值个□□十万,就当是爷爷的一点心意吧。”
虞瑜淡淡地:“您把它卖了,钱捐给慈善总会更好,我爸妈不会反对。”
老人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虞瑜和同学的关系。
“就那样吧,反正已经分过班了,上学期的同学没有和我一个班。”虞瑜一脸无所谓,其实他连高一的同班同学都没认全,脸和名字死对不上号。他坐下来挑只橘子开始剥,“再,还有两年就毕业了,以后也见不到,不用刻意和谁搞好关系。”
老人还想什么,虞瑜飞快地把剥好的橘子塞到他口中,游鱼似的钻回房间。老人含着橘子一脸无奈,这兔崽子,真是越大越不服管了。
反季的橘子也有着漂亮的颜色,在外表上和冬天的橘子没有任何差别。只有一口咬下去时,浸了满口的酸涩汁水才会提醒人们,这种水果并不适合夏天。
虞瑜把嘴里那瓣酸掉牙的橘子咽下去,点开闪个不停的企鹅。
【世界第一大帅比】:太太作业写完了吗?有点事想请教一下!
杜栩自认选对了咨询对象,他的咨询对象却对着他“以‘我的同桌’为主题的黑板报该怎么画”的问题陷入沉思。
虞瑜皱眉看着大帅比网友的问题,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这货,该不会也是高二的吧?
他随口回复了一个方案,借口“补作业”下线遁了。
而得到了“可以画你同桌的素描人像”回答的杜栩心满意足地看着列表里“北冥有鱼”的头像灰了下去,大概是真的像虞瑜自己的那样去补作业了。
周日晚上还没有完成全部作业的年级学神,恐怕他这位新同桌是全中国独一份;而他这个周末没过半就解决了所有作业的年级学渣——别管作业是谁写的,恐怕也是仅此一家绝无二例。
杜栩盯着那个鲸鱼的头像看了一会,忽然感觉有点饿,他起身去厨房晃悠一圈,准备找点东西垫垫肚子,他端着一碗鲜虾鱼板面回房间时,正撞上往外走的爷爷奶奶。
这两位退休的老干部常年沉迷棋牌,最近认识了一个姓虞的牌友,三人聊得投机,基本每天下午都聚在附近的老年活动中心交流娱乐心得,其风雨无阻的程度堪比每天奔赴各科补习班的学生狗大军。
他和两位老人狭路相逢,连把泡面藏起来的时间和空间都没有。
杜奶奶一看到他手里抱着的东西就炸了:“和你过多少次了?方便面这玩意……”
“没——有——营——养——”杜栩拖长了声音,“但是奶奶你看,我现在不还是活的好好的吗?吃得香睡得好,踢起球感觉自己简直是新一代的贝克汉姆,未来中国足球界的C罗。”
杜奶奶瞪他一眼,还想再训两句,一边乐呵呵看戏的杜爷爷接收到孙子求救的眼神,赶紧拉着杜奶奶聊起了昨天那盘棋。
果然,一扯到棋牌,杜奶奶马上忘记了微不足道的泡面。
杜栩悄悄给爷爷比了个心,带着自己的口粮溜回房间。
而在杜栩想象中正努力补作业的“北冥有鱼”太太也在厨房鼓捣一碗面条,不过他比较高端——他是煮的挂面,还卧了个蛋。
虞家老爷子出门参加线下牌友见面会了,只剩下一个人的房子格外安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虞瑜坐到沙发上开电视,他咬了两口荷包蛋,视线不自觉地被压在玻璃板下的照片吸引。
那张照片是他学毕业那年,全家一起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时拍的。
十二岁的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水手服,红领巾端端正正地系在领口,举着毕业证书和优秀学生奖状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的父母皆是一身正装,一左一右扶着他的肩膀,就连爷爷奶奶也把压箱底那两套最好的衣服找了出来,亮眼的颜色衬得他们年轻好几岁。
当时刚刚大学毕业、忙着找工作的虞瑾只穿了一身廉价的职业套装,安静地站在最边缘。她没有看镜头,而是微微侧头看向被簇拥在中间的虞瑜,嘴角的笑容轻柔温和,却有不出的古怪。
现在想来,应该是在羡慕、也是在嫉妒他有愿意为了他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学毕业典礼放下工作的父母吧。
作者有话要: 冯卓林(痛哭流涕):请组织再给我一个机会!不要开除我!
杜栩(慈爱地摸了摸弟的狗头):什么时候你能坦然地给你同桌传“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话”,什么时候再回归直男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