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修文)
大课间的铃声响起,李微磨磨蹭蹭把最后一道题讲完,终于听到了同学们内心对自由的呼唤,他放下粉笔,“那今天就讲到这里,我也不留太多作业,这道证明题你们回去想出两种解法就行。”
下课的喜悦瞬间被难题冲淡。
李微看了看愁眉苦脸的学生们:“你们不快乐吗?”
同学们拖长了嗓音:“不——快——乐——”
李微对自己造成的效果非常满意:“那我就快乐了。”
冯卓林同学简直给他跪了:“老师,您不是教育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不都是您教的吗?”
“是啊。”李微乐呵呵地抱起自己的教案和保温杯,“但学习怎么是痛苦呢?每当你发现了一个新的解题思路,难道不会像你们游戏发现了对手的弱点一样兴奋吗?比如这道几何证明的第二问,想出第二种解法并不难,我们可以从另一个方向思考,在点A和点C之间画一条辅助线……”
李老师闭嘴形似弥勒佛,张嘴神似唐三藏,叨逼叨的功力足以逼疯任何一位青葱少年。
他越越起劲,最后干脆放下杯子,捡起刚放下的粉笔头在黑板上写公式。
全班同学对冯卓林怒目而视。
你干嘛多嘴去招惹那个唐三藏转世?!
冯卓林把头埋在臂弯里,认真忏悔自己的罪过。
虽然李微不像大多数老师那样喜欢板着脸装严肃,让人心生亲近,大多数同学烧香拜佛希望能摊上他当班主任,痛并快乐地接受经书的洗脑和佛光的普照,但绝对不是现在。
好在今天李三藏大发慈悲给他们留了十分钟休息,而他自己把高奇斌叫去办公室,想问问这孩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高奇斌随口敷衍了几句,李微见他这个态度也不知道该点儿什么,“有困难就出来,老师学校都会帮你的。”
高奇斌一一应了,走之前还不忘留下一句“谢谢老师”,做足了表面功夫。
他出门时看到杜栩靠在门边,两人默契地没有话,一前一后往天台走。
今天是阴天,灰白的云层层叠叠布满天空,一眼看过去就闷得透不过气。这种天气在初秋并不常见,天台上也是凉飕飕的,没有一点暖意,往日最受学生们青睐的补觉圣地一个人也没有。
杜栩跟着高奇斌走到围栏边,从口袋里翻出来个装巧克力的铁盒,递到他面前:“来点?”
“这什么玩意?我不吃糖。”高奇斌接过,开一看,里面却是一排香烟和一支火机,他嘴角抽了抽,“成,服了你了,这招我都没想出来。”
他不客气地抽出来一根,叼在嘴里点上。
“那是,你大哥还是你大哥。”杜栩自己也叼了一根在嘴里,“你现在肯定挺闹心的,我记得你从来不在学校抽烟——想好一会怎么散烟味了吗?”
“想好了。”高奇斌把烟圈吐成一个完美的圆形,“去厕所转一圈,拿角落里的空气清新剂往身上蹭两下,再泼点水,有人问就不心滑倒了。”
杜栩真心实意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你牛逼。”
两人沉默半晌,烟都燃了一半,杜栩才把话题扯到正事上:“阿姨怎么样了?还好吧?”
“哦,她啊,还活着。”高奇斌面无表情,“没染上艾滋算她祖上积德。”
“别这么,好歹她养你这么多年。”
高奇斌没话。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如果没有自己,那女人还能好过点。
这阵沉默有点尴尬,杜栩咳了一声,问道:“所以你才突然问我兼职的事?”
“嗯,靠谱点的,高中没毕业也能干的那种。家教还是站大马路上发传单都无所谓……”高奇斌狠吸一口烟,神情阴郁:“最起码,我想把自己的学费赚出来,能多赚点生活费更好。整天看她为了那点钱往家里带男人,我受够了。”
“……听你这话,之前遇到过不靠谱的?”
“废话!”高奇斌眉角跳了跳。
现在连大学毕业的一群本科生拿着学位证书想找份像样的工作都难,有的是回老家搬砖卖糖葫芦的,更别本来就没什么一技之长、毛都没长齐的高中孩了,连发传单的活人家都是先可着自己那群天天家长里短的亲戚大妈们。餐馆那些洗盘子扫卫生的工作没人敢雇用未成年人,至于敢雇用未成年看场子的黑网吧……要不是他发起狠来那股不要命的劲儿,现在也只能跟那群被坑的屁孩一样自己闷被子里哭了。
“还有个想给学生儿子找家教、还嫌私教贵的,算找个成绩不错的学生,我就想去试试看,结果那女的一看到我就把我当成收保护费的流氓,差点没拎凳子把我出去,还我的成绩单肯定是造假的!”提到这事高奇斌就气不一处来,“妈的,一群以貌取人的傻逼!”
好歹一年多一起架抽烟的兄弟交情摆在这,杜栩想笑也不会挑这么不合适的时间段。他赶紧转移话题:“怎么,高大爷这是算挂一耳朵铁环站在校门口和中年大妈一起发传单?不怕被人笑话?”
“我怕个屁。”高奇斌毫无公德心地在墙上按灭烟头,给满是脚印和灰尘的墙壁添了一个黑点。天台上的风有点大,少年几缕深咖色的刘海被吹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之前那一点阴沉已经没了踪影,“我倒要看看,谁他妈敢笑。”
“不敢不敢,您可是四中三不管之一的高爷,就算在校门口裸奔,也绝对能引领我大四中新的时尚潮流,到时候估计那些家长还得谢谢你帮他们省了给儿子买名牌的钱呢。”
“闭嘴吧,你什么时候学会安慰人,什么时候再话。”
杜栩对自己那张贱嘴心知肚明,放弃了徒劳的努力,“我回家问问我爷,看看他老朋友那边有什么低技术含量岗位缺人的……不过有机会你也和你妈好好谈谈吧,你又总对她恶声恶气的,不定阿姨还以为你嫌弃她呢。”
“先谢谢你了,等兄弟拿到第一笔工资肯定请你喝罐啤酒。”高奇斌假装没听见杜栩后一句话。他走到楼梯口,突然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回头看着杜栩一脸似笑非笑,“对了,听今天上午体育课,你英语补考不合格的话,就要被‘罢官’了?”
杜栩的脸扭曲了:“你他妈不是一直在睡觉吗?听谁的?”
“你看看班级群,同学们对你色令智昏的抨击已经惊动李三藏了。”高奇斌貌似好心地给他指了条“明路”,神色难得的和蔼可亲,“现在大家都在呼吁‘师傅’赶紧收了你这只‘八戒’。”
罢他转过身,潇洒地一挥手,自己跑卫生间散烟味去了。
杜栩趴在栏杆上一边翻看班级群的聊天记录,一边叼着那根没点燃的烟磨牙,滤嘴都快给他咬烂了。
妈的,又是冯卓林这个吃里扒外的货!
这种兄弟不炖了做红烧肉,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
还有姓高的,去你妹的“八戒”,老子就算是猪八戒也是天蓬元帅时期的八戒!
信不信我回头就给你介绍个搬砖的活?!
正在拐角和外校女朋友电话联络感情的冯卓林同学了个寒战,莫名有一种命不久矣的悲凉。而刚抹了一身空气清新剂成功盖掉烟味的高奇斌了个喷嚏,怀疑是不是香味太重把自己熏到了。
杜栩丢掉那只饱受蹂//躏的香烟时,上课铃已经响了半天,反正左右都是迟到,他也不着急,溜达着去卖部买了袋豆奶外加一包限量版现烤鱿鱼丝,在校服口袋里藏好了才回到教室。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对他露出温柔的狞笑,杜栩也回赠英语老师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然而他只是表面稳如老狗,实际心里慌得一批。
怎么能在四十分钟内背完一百个单词?在线等,十万火急!比特朗普想美国称霸世界还急!
他顶着英语老师慈祥的目光回到座位上,用了此生全部毅力才没让自己走成同手同脚。杜栩如丧考批地面对那本《高考必备英语词汇3500词》,背影无端给人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萧索。
背吧,都是命!
杜栩认命地翻开单词本,却看到他要背的那页夹了张纸,上面用黑色水性笔写了六十个单词,都不是特别长,算是基础部分,其余的空白处是红笔做的标注,还有蓝笔列出来的方便记忆的词根、前缀和后缀。
这些单词杜栩还有印象,就是昨天下午那张万恶的卷子上印的,也是他一会要补考的内容。他把纸翻到背面,做好事的活雷锋没有留名,但这个笔迹他太熟悉了——昨天他刚从人家那抄了两个满分。
英语老师已经转身写板书去了,杜栩借着这个空档,飞快地转头问郝葭:“妹子,那个……这个纸条是不是……?”
郝葭声肯定了他的猜测:“对,是虞神给你写的,就刚才你出去那一会。”
杜栩猝不及防,被一页英语单词正中红心,激动得话都不利索了。
他感觉自己的春天到了。
虞瑜舒舒服服睡到第五节课上课,一觉醒来,刚想个哈欠清醒一下,敏感的神经突然警铃大作,提醒他班里同学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尤其是杜栩,一脸的神清气爽,看着他的时候脸上那傻笑都快开出花来了。
你看我笑干嘛?
虽然你很帅,虽然我涉足过脆皮鸭文化,但我的本质还是个直男。
虞瑜硬生生把哈欠憋回去,差点呛到自己。他脑子蒙了半晌,才想起来第一节课下课,自己醒的那一会干出来的蠢事。
他脑子肯定是被李微办公室的门夹了才会关心那个傻逼的单词补考!
杜栩捧着自己买的鱿鱼丝和豆奶,献宝似的凑到虞瑜面前,笑得一脸谄媚:“同桌,虞学神,虞大神,虞帅哥,多谢您出手相助让的免了被罢免的厄运,这是的特意跑了五层楼去卖部买的限量版现烤鱿鱼丝豪华大礼包,专门孝敬您老的。来,这怕您咸着,附带一包豆奶。”
虞瑜脑子里最后一点不清醒也被踹飞了。他拖着自己的凳子往远离杜栩的方向挪了挪,脸上扭出了一个介于惊讶和惊悚之间的高难度表情,让人疑惑他那张面部神经似乎已经坏死的脸是怎么做出如此复杂的表情的。
“谢谢,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我不饿。”
十四个字,看停顿应该还有四个标点,按word文档的标准算就是十八个字!果然这一届生长在最高冰山上的那朵花也被杜大帅的阳光给温暖了!
杜栩的内心活动美得要冒泡,表面上更热情了:“别这么见外啊,朋友一生一起走,是朋友就一起来尝尝四中卖部名特产!”
对不起,我不觉得我和你是朋友。虞瑜默默把凳子又挪得远了点。
后排竖着耳朵时刻关注前方战况的冯卓林和高奇斌不由得同时在心里骂了句“操”。
朋友一生一起走?
啊呸!
卖部的限量版鱿鱼丝你都不拿出来一起分享,不但不分享,还假惺惺地安慰“明天早点去就能买到了”——这特么算什么朋友?!
作者有话要: 虞瑜(生无可恋):老师!我想换同桌!
杜栩(西子捧心):别啊同桌!你舍得丢下我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间车爆胎的世界第一大帅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