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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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剧组安排好人员住宿, 大家都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了, 正厅里就剩下白凉跟剧组的几位核心人物在讨论拍摄行程,一不留神就过了时间。

    白凉早上六点就起床赶往飞机场,在飞机上也没能好好睡一觉, 这会已经下午四点,他终于撑不住了个哈欠, 才发现他耽误了老师们的休息时间。

    他带着一脸歉意哈哈两声,收好剧本和行程表, 对副导演和指导老师:“这会儿也下午了,有什么事咱们到开拍之前再讨论吧,老师们也该困了, 不如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因为太激动拖着你们聊了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

    副导演闻言锤了锤自己的肩膀,笑道:“你不我都没察觉到累, 原来都这个点了, 我还是抓紧时间回房睡一觉,谦和,你呢?”

    谦和就是白凉为这部电影请来的指导老师, 他在国家戏剧院工作了好多年,专门研究戏剧的历史艺术文化,白凉托陈老先生的福,才请得到他来做专业指导老师。

    指导老师八十八岁高龄,精神尚可, 身子骨也健朗,听剧组要到Z省拍摄,他也执意跟了过来,白凉担心他年纪大了有些地方照顾不过来,还请了几位护理护工随他左右。

    白凉送走两位老师,这才跟着马兴回自己的房间,他的待遇跟剧组其他人的一样,也是两人同住一间房,马兴睡他对面的那张,方便照顾他。

    房间已经被助理们收拾好,带来的衣服分门别类地挂在了木柜里,日常玩意放在白凉眼睛可见的地方。这里的床是木板床,怕他睡在上面觉得冷,助理们愣是在木板上垫了好几张褥子,还在最上面铺了一张羊毛毯,加厚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边,看上去就很暖和。

    白凉一连了好几个哈欠,闭着眼睛就往床边走,手里胡乱地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结果因为太困解了半天也没解下来,还发出了不耐烦的疑惑声。

    马兴从外面来一壶热水,进来看到这祖宗杵在床前一动不动,还以为他站在睡着了,他把热水倒进洗脚盆,算过去把人弄到床上坐着,让白凉泡个脚再睡,结果刚刚靠近一点,就听这祖宗:“老东西,快过来帮我拉下拉链。”

    得,这下都困到迷糊了。马兴听到白凉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出声提醒他:“白少,先生他不在这里,还是让我来帮您吧?”

    “噢。”白凉这才想起来似的,闷闷地应了一声。

    马兴走到白凉跟前一看,原来这祖宗刚才愣着是因为把拉链拉歪了导致拉不下去,马兴接过手,耐心地试了几下终于帮他脱掉了羽绒服。

    白凉里面只穿了一件保暖内衣和毛衣,突然失去羽绒服的保护,湿冷的空气就向他扑来 ,把他冷得了个颤,下意识就要手脚并用地往床上爬。

    马兴把他的羽绒服挂好,回头看到人就要钻进被窝,连忙把人拉住,熟稔地哄道:“白少,您先泡个脚,暖和一点。”

    白凉配合地把脚丫子放脚盆里,热水浸泡着他的脚,让他舒服得只想叹气,血液循环在热水的助力下变得快起来,没一会儿他的脸也红彤彤的了。

    因为太过放松,泡个脚泡得脑子晕乎乎的,不知怎么就想起两年前他在《羽化》剧组里拍戏的事,那会沈珩突然去剧组探望他,还给他洗了个澡,喂了一顿饭,白凉清晰地记着那一幕幕,好像就是昨天发生过的事,但转眼都已经过了两年有余了。

    不过那时候的自己进组就是意气用事,不管是名气还是心境都与现在大不相同,如果再让白凉回到他事业低迷的那个时间,他肯定想象不出自己竟然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如今他都脱离了演员的范畴,开始当导演了。

    到当导演,白凉的思绪又不可避免地转到电影的剧本上。虽然他在记者招待会上他选这个剧本只是碰巧,并不是为了把他跟沈珩的故事公布于众,但他之所以在陈老先生的书柜的那么多话本中选择这一本,其实也包含了他的一点点私心。

    这部剧本如果换个年代,换个身份背景,再换个结局,那就跟他和沈珩的故事差得不多了,实话他翻到这本话剧的一刹那,差点以为这本话剧是哪个知情人偷偷将他们的事迹写进里面的。

    他从陈老先生哪里借走了这本话本,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看完,因为时代社会和文化观念的不同,话本里的男主角和男二号的感情经历比起他跟沈珩的要艰难很多,而且里面的男二号对男主角的感情,也没有沈珩对他的那么纯粹,两者的身份地位放在那个年代,并不会得到好结果。

    话本中主角们最后的结局也很凄惨,男主角因为男二号娶妻生子而变得疯癫,男二号因为他疯癫将他囚禁在深院,男二号自私又自我,鱼和熊掌都不想放弃,愣是把男主角禁锢在自己身边。男主角从家喻户晓的名角儿变成了疯子,他的身份地位被人取代,他的爱情和信仰也无疾而终,没有人记得他,偶尔他清醒的时候,就站在深院的阁楼上,咿咿呀呀地唱他成名的那部戏,终日活得像鬼魂一样。

    后来男二号为名利奔波,渐渐把男主角忘在脑后,等他闲下来想起还有这么号人的时候,家中管家告诉他伶哥儿在早几年前就悬梁自尽了。管家眼看过了头七,主人家还没个准信,家里夫人又不管这事,救做主将尸身火化,遣人把骨灰送回老家。结果派去的人又带着骨灰回来,伶哥儿的家乡已经面目全非,祖坟都被人挖了,同姓的宗族人也不知道迁往了何处,竟无人愿意认领这把骨灰。

    管家也是看着伶哥儿长大的,想到那么风华绝代的一个人儿落得这样的下场,终究是于心不忍,他猛然想起某日他给伶哥儿送饭,难得清醒一次的伶哥儿望着西山那片桃花林,满脸怀念地起前些年二爷带他去看桃花的事。

    十七八岁的少年肤若凝脂,面如桃花,站在桃花林里也不知是桃花更娇艳一些,还是少年更娇艳一些。

    管家最后还是把伶哥儿的骨灰洒在了桃花林,之后刚好遇到时代动荡,二爷多年不归家,两地连一封信都无法传达,于是这事就一直没有提起。

    最后管家问愣着的二爷要不要去看望一下伶哥儿,二爷动了动嘴里的烟,半晌不去了。

    这声不去一过就是十几年,新社会之后二爷漂白做了正经生意人,外地的商人来访,提起西山的桃花林,是让二爷委屈一下当个导游带他们去看看。二爷盛情难却,带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招呼外商。三月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空气中都是桃花清淡的香味,不知怎么的就勾起了二爷的回忆。

    二爷年纪大了,有意把家业传给儿子,便发儿子去招呼客人,他则慢悠悠地在桃花林里晃荡起来。突而他听闻桃花林里传来一阵银铃笑声,便寻着声音过去,他走到了桃花林的深处,也没见到人,反而触景生情,突然觉得下一秒还有个人从身后扑上来,调皮地将桃花枝放到他耳背,用温润的声音问他:“二爷,您是这漫山遍野的桃花好看,还是伶儿比较好看?”

    然而这只是他的臆想,桃花林深处无人踏足,他又走进去几步,扶着被花压得低垂的树枝,低头寻找着什么。

    这时远处传来他儿子的呼唤声,见他自己站在这儿,儿子两三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父亲,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我陪客人到了亭子里,才发现您不见了。”

    二爷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桃花出神,儿子又疑惑地喊了一声,问他在找什么,二爷喃喃自语道:“我在找一位故人。”

    儿子不知长辈们的往事,又问道:“父亲和别的什么人在这里有约吗?”

    二爷摇了摇头:“没有,我与他多年没有联系,早已经忘记他的音容笑貌,只是今日突然想起……”

    他到一半就不往下了,他儿子问他:“那父亲为何在这里找他?”

    二爷叹气道:“我亏欠于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这一桩心事一直压在我心上,令我时不时愧疚,这辈子想来都无法了却了。”

    儿子闻言似懂非懂,二爷被风吹得咳了两声,他便扶住父亲,二爷拍拍他的手:“回吧,回吧……”

    这个结局不上悲惨,因为最悲惨的地方被安排在结局前面,也就是伶哥儿唱着戏上吊的地方,最让人悲愤的是二爷知道伶哥儿死了却无动于衷的地方,在经历那两个剧情之后,结局就显得有点平静了。但白凉却曾经为那个结局久坐不能回神。

    他看完整部话本时已经是深夜,看完之后他还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出神地想着事情,直到应酬回来的沈珩推开房门,见他还没睡觉,就问他在做什么。

    听到沈珩的声音,白凉才从故事的结局抽身,抬头看沈珩的时候,表情还是茫然的。沈珩放下臂弯的大衣,笑着走过去问他:“在想什么呢,大晚上的不睡觉。”

    白凉丢下话本,抱住站在跟前的沈珩的腰,把脸埋在沈珩的腹部,瓮声瓮气地:“我在等你啊。”

    沈珩以为他是想撒娇,就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躺下,又要给他盖被子,跟他:“时间不早了,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白凉见他要走,又起身黏上去,怎么也不愿意松手,沈珩无奈,问他怎么了,白凉闷闷地他也没洗澡。

    沈珩哭笑不得,又反身将他捞起来,拍拍他的屁股问道:“这么晚了还没洗澡,你在家都做什么去了,还是最近又退化成宝宝,等着爸爸回来给你洗澡呢?”

    白凉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我明明是在家干大事,我看了一天的书呢!”

    沈珩把他放到浴室的皮凳上,转身去放水,听到他这话还觉得挺新奇,挑着眉问他:“宝贝在家看什么书这么入迷,一千零一夜吗?”

    白凉听出他的调笑,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那天晚上洗完澡上床睡觉,白凉刚泡了一个热水澡,又被沈珩裹在怀里,盖着被子,浑身上下暖烘烘的,本应该很容易睡着才是。但是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总是浮现一片桃花林的画面,又想起话本中伶哥儿和二爷的结局,心里没来由地郁结,呼吸也跟着他的心绪不稳起来。

    沈珩见他在被窝里焦躁地挪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以为他是睡得不舒服,又起身开了床头灯,弯下腰去看他。

    “怎么了宝贝?”

    白凉看到眼前一亮,突然安静了下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那样,仰着脖子看向沈珩,反过来问他怎么了。

    沈珩关切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这才安心地躺回去,把人抱进怀里哄道:“睡不着吗,还是做噩梦了?”

    白凉的脸贴在沈珩胸膛上,他的脸微凉,沈珩的胸膛却是火热的,贴上去一片炙热感。他这样安静了一会,沈珩都以为他终于睡着了,正要关灯,就听他问:“你相信这世上有前世今生吗?”

    沈珩“嗯?”了一声,关灯的手又放了下来,放到白凉的后脑勺上,温柔地抚摸起来,像是在安抚,他问道:“为何这样问,是因为今晚看了什么灵异,所以才吓得睡不着的吗?”

    白凉不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固执地看着他,继续追问:“你觉得有没有?”

    沈珩是个生长在科学时代的高知分子,又常年浸淫在西方文化里,自然是不信这些轮回转世之,想当然就回答道:“没有,那些都是古代统治者为了愚民而让人编排出来恐吓世人。人死了就是死了,又怎么会转世呢?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存在是谁的转世。”

    白凉听了之后点点头噢了一声,终于放下心来了一样躺回沈珩怀里,声地道:“我也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前世今生。”

    沈珩都要被他这副惶惶不安的样子逗笑了,拍拍他的背哄道:“你以后还是少看一点鬼故事,以免整天胡思乱想的。”

    白凉抱住沈珩的腰,不再话了。

    大约是睡觉前想得太多,白凉做梦梦到了光怪陆离的事情,一会儿是他跟谁在一片桃花林里追逐,一会他站在舞台上,台下人头攒动,他在人群中急切地张望着,不知道要找谁,一会他又置身在阴暗冰凉的阁楼里,冷得瑟瑟发抖,那冷意实在太真切,以至于白凉觉得自己脚丫子都要冰住了。

    他挪了一下脚,冰冷的脚板突然碰到他温暖的腿上,愣是把他给冻醒了,他猛地睁开眼,看到床顶陌生的帐子,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迷迷瞪瞪地看了好久。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想起来他在剧组里,刚才那些有应该都是他做的梦,之所以会梦到自己觉得冷,是因为泡脚的功效没了,所以才感觉到脚冻。

    他呼了一口气,引来了一直守在外面的马兴的注意,马兴马上掀开帐子走了进来,问他要不要起床。

    白凉坐了起来,马兴马上给他穿上羽绒服,白凉等身体暖过来了,问马兴要手机,他要给沈珩个电话压压惊。

    沈珩那边正是中午,所以电话接得很快,大概是知道白凉的行程,所以开口就问他在剧组待得习不习惯。

    白凉听到沈珩温柔的声音,心里才踏实一点,着哈欠用刚睡醒黏糊糊的声音跟沈珩:“我一来剧组就睡着了,睡到现在呢。”

    沈珩就问他:“那宝贝吃饭没有?”

    白凉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委屈地咂了咂嘴:“没有,我刚才做了个噩梦,被吓醒的。”

    沈珩关心道:“做了什么噩梦,把宝贝吓成这样?”

    白凉不想跟沈珩,怕沈珩觉得他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但沈珩一直耐心地等着他开口,他转而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沈珩笑道:“不对你好对谁好,谁让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呢。”

    白凉听了这个回答之后乐得又滚到了床上兀自开心了很久,心里那点疑惑也都消失不见了。

    他现在倒是挺怕沈珩开玩笑“可能是因为上辈子亏欠了你吧”这种话,可能是剧本带给他的影响太深,他总是下意识把他跟沈珩代入里面,虽然在外人面前他一直否认伶哥儿和二爷跟他们并没有关系。

    白凉跟沈珩通完电话,肚子早已饿得不行,他出门找吃的,刚好跟来找他的人碰上,那人是剧务组的一个哥,见他出来了连忙招呼道:“白导,快快快,我们在外院烧烤呢,就等你了!”

    白凉一听,精神也为之一振,跟着剧务哥去了。到了前院,果然见一群人围在火炉旁边,露天烤烧烤吃,那香味大老远就闻到了。

    见白凉来了,大伙纷纷招呼他过去坐,然后把烤好的烧烤端到他面前给他吃,甚至还准备了啤酒,看起来很有气氛。

    白凉也不客气,拿了根鸡翅啃了起来,这种天气围在火炉旁边吃烧烤喝啤酒那实在太舒服了,剧组不管男女老少都参与了进来,连大姐甘菁菁都来了,正好奇地烤着一根火腿肠。

    从别人的聊天中白凉得知这烧烤是剧务组几个年轻组织的,是庆祝大家相聚在一起工作,气氛被他们搞得很活络,剧组的成员们一下子就都熟悉了起来。

    白凉肚子还饿着,自然是要吃饱了才投入烧烤行列,别人在前面烤,他就在后面吃,好不惬意。

    周齐鸣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身边,手里还拎着一罐啤酒,突然问了他一句:“你相信这世界上有前世今生吗?”

    白凉只觉得周齐鸣是喝多了,又沉浸在剧本里无法自拔,一时分不清戏里戏外,他啃完手里的鸡腿,擦了擦嘴果断地应道:“不相信,那是封建思想。”

    然后就不理会周齐鸣,从旁边拿了一根生的鸡尖,囔囔着加入了烧烤队伍。

    周齐鸣坐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罐啤酒没有喝的意思,静静地看着火光中的白凉。他今天下午睡醒又在房间里看了一次剧本。可能是到了片场,剧本里那些场面有了大致的轮廓,恰好又看到白凉本人,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剧本中的剧情,才情不自禁地问了白凉那个问题。

    如果白凉他相信的话,周齐鸣甚至还想问他对沈珩有什么看法,但白凉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不相信,那就没有理由再问下去了。

    周齐鸣笑着摇了摇头,一口喝完罐子里的啤酒,这时郁浩然端着一盘烧烤过来,局促地问他吃不吃。

    郁浩然带来的烧烤卖相都不怎么样,应该是他自己烤的,想必他自己也知道,所以问这话的时候心翼翼的,像是初生的兽,在讨好强大的野兽,眼神温润而顺从。

    周齐鸣将他跟白凉对比了一下,白凉应该也曾在沈珩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眼神吧?想到这里他闭了闭眼,将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走,睁开眼时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拍拍身边的位置让郁浩然坐下,一起吃烧烤。

    郁浩然受宠若惊,惴惴不安地坐在周齐鸣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烧烤,斯文温顺得很,周齐鸣问他一句他就答一句,半天下来两人就相互了解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