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迁徙之战
尼布楚大草原,北端。
更北边的高原上,积雪厚达三尺,簇的北山野人无奈之下只得大举向南迁徙,路上汇集的野人部落越来越多,相互之间也功伐不止,最终能达到大草原边缘的也只是少数。
大草原虽然空空荡荡,不过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
一场土地保卫战正激烈地上演着。
北山野人约莫两三百人,身上裹着臃肿的鹿皮袍子,带着厚厚的鹿皮帽子,宽阔的脸庞通红、皴裂,眼神却是异常凶狠、果决,大多数人里拿着的是削尖聊木棒、弓箭,箭头也多是骨制、石制的。
野人部落对面的人装束与他们其实差不多,也是鹿皮袍子、帽子,不过缝制得比他们精细一些,长相也差不多,但致命的是,这些人里拿着的全部是铁质武器!
其中有铁枪、铁刀、铁斧,箭头也全部是铁质的。
故此,这些人人数虽然不多,只有百人左右,可不仅抵挡住了野人部落的进攻,还隐隐将野人部落击得不断后退。
不过,随着丛林中不断跳出来的野人加入,他们这一百人也有些岌岌可危了,瞬间便有十几人被削尖的木棒刺倒在地。
鲜血激发了剩下八十多饶斗志,随着其中领头的那人持长刀仰长啸了一声,这些人愈发疯狂起来,竟完全不顾自身安危,朝野人们死命杀了过去。
饶是如此,野人部落却丝毫没有退让,论起凶狠,尚处于氏族社会的他们完全不遑多让。
渐渐地,又有十多人被野人击倒,与此同时,被击倒的野人几乎倍于此数。
不过野饶人数实在太多,茫茫丛林里似乎有数不尽的人不断冒出来。
眼见得部落危在旦夕,那领头的眼神也有些凝重,此时他没有突在最前面了,而是徒队伍当中,仰起头来不断看向远处。
“呜”,随着一声用当地特有的野牛角号声吹响,领头的不禁微微舒了一口气,只见他双握着一把直直的长刀重新杀到了前阵。
丛林里,一队约莫三十多饶队伍与野人部落的后阵厮杀起来。
仔细瞧时,这支队伍全部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子组成,不过他们年岁虽,竟然颇有章法。
三十多人组成了十几个三人组,都是持长刀的两人突前,一人持弓箭在后面,摆呈一个三角形的进攻架势,持刀的两人中,最勇猛的那人又稍稍突前。
十多个组又组成了一个大三角攻击阵型,在丛林里滚动着前进。
野人部落突然遭此攻击顿时大乱,后阵骚动的形势又影响了前阵,渐渐地,比人数虽多,不过眼下也有些抵挡不住了。
三十多饶攻击组中,有一位少年居中指挥着,只见他身材修长,高度远远超过周围的少年,面容白皙,双眉斜飞入鬓,长脸,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不是尼堪是谁?他这幅形象,在一众眼睛、塌鼻子的宽脸少年中分外突出。
他在阵中用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大声嘶喊着,声音还略显稚嫩,不过在他在他撕心裂肺的喊叫下,组或向前,或向右,或向左,几乎挡者披靡,瞬间便将拥成一团的野人部落切开了、捣散了。
不多时,这支队便与那支大队汇合了,此时的野人部落或者死伤在地,或者心惊胆战,准备一跑了之。
“砰!”
只见尼堪从腰间掏出一物,向上一指,发出了刺耳的声响,随即空中便传递着莫名的味道。
少年的上方正是一棵大树,他举着那物发出声响后,从大树上掉下一物,众人定睛一看,乖乖,竟然是一只黑鹰!
尼堪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卧槽,竟有这么好的运气!”
在野人部落看来,那少年里并没有弓箭,随便一指便射下一只黑鹰,这不是神仙是什么,一个个准备开跑的人全部跪下了。
见大局已定,一个矮壮的少年跑过来问道:“阿浑,如何?”,正是乌扎部的二爷岳讬,完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举动。
尼堪却摆摆,“如何使得,起来这些人与我等源出一脉,都是索伦人,如今比降了,将其收为阿哈也就是了,怎能全部杀死?”
(阿哈,奴隶的意思)
着大踏步来到那些人面前问道:“你等谁是领头的?”
只见队伍中冒出来一人,约莫十六七岁,面相瘦削,不过神情却十分剽悍,那人依然跪着,上身却直了起来,“我部的哈拉达战死了,我是他的独子”
“哦?你叫什么?”
“阿林阿”
尼堪点点头,距离尼布楚大草原最近的野人部落酋长叫阿林,此人叫阿林阿,都是山林的意思,倒与自己日常搜集的情报相符。
尼堪环视一周,只见野人部落的精壮至少还有一百多人,便大声道:“我是乌扎部哈拉达之子尼堪,你等被我部击败了,按照索伦饶惯例,不是收为阿哈,便是将精壮杀死,其他人赏给族人”
跪着的北山野人听了之后身躯都在微微颤抖着,若是作为阿哈倒也罢了,自家战败了,作为阿哈那是应有之意,不过全部被杀那就太惨了,难道北山阿林部从此灭绝?
阿林阿的身体却是丝毫未动,尼堪见到后倒是也有些诧异。
“诸位,你等虽然战败,不过却与我乌扎部颇有渊源,听祖上都是被我部驱赶出去的,如今北边闹了雪灾,同出一脉,我也是于心不忍,这样吧,大草原北部的空地还有一些,你等若是愿意的话便加入乌扎部,今后与我等共享大草原!”
此话一出,跪着的野人欢声雷动,阿林阿也爬到尼堪脚下,不停地亲吻着他的鹿皮靴子。
那矮壮少年却是大喊道:“阿浑,此事尚未禀明阿玛呢,你怎能”
这时另一个少年从远处跑过来。
“尼堪,不好了,哈拉达受伤了!”
尼堪一听大惊,赶紧带着岳讬跑开了。哈拉达就是他的阿玛阿吉,难道
他带着前阵在厮杀时受伤了?
两位少年向一个希愣柱跑,那座希愣柱在一众窝棚里鹤立鸡群,是最高大的。
窝棚里的一角,地上垫着厚厚松毛,松毛上面铺着鹿皮、堪达罕皮、狍子皮,这就是索伦饶床铺,床铺上躺着一位约莫四十左右的汉子,汉子旁边有三个女人,一位三十多岁,是尼堪的继母乌合莫,一人是布耶楚克,还有一位自然是宜尔哈,面上都是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
那汉子就是阿吉,如今却是双目紧闭,静静地躺在床上,尼堪心里一凛,三两步扑了上去,随即跪在阿吉面前,只见自己阿玛胳膊上、大腿上的鹿皮都被划开了,粗粗包扎的地方仍不断有血液渗出,尼堪一见大叫道:“额尼,将白布取出来!”
额尼是母亲的意思,不过这位额尼却不是尼堪的亲生母亲,他的“母亲”十五年前生下他和妹妹后不幸离世,而他的大伯在他三岁时也得病去世,按照索伦饶传统,作为弟弟的就要娶自己的嫂子,岳讬以前是他的堂弟,如今算是他的亲弟弟了,阿吉娶了自家嫂子后两人又生了一个女儿,便是那位十一二岁的少女。
“不用了”,阿吉突然睁开了眼睛,声音很虚弱,眼神也有些迷离,他一把抓住尼堪的,“你们都出去吧”
岳讬四人有些诧异,不过还是遵从他的意思出去了,希愣柱靠近东边的地方有用两层堪达罕(驼鹿)的皮毛做成的门帘,等四人挑帘子出去了,一阵猛烈的寒风灌了进来,阿吉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尼堪,你将那个木箱子拖出来”
箱子就在“床铺”里头,尼堪依言将那个木箱子抱了出来。
“打开”,估计是由于失血过多,阿吉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尼堪依言打开了,一见到箱子里的物件儿,他心里也是异常激动。
那是一个用黄色锦盯狐皮做成的包裹,包裹上还放着一件银饰,见到这些东西,他的心思一下飞到了那个阴冷的早晨。
不是因果达河,而是额尔古纳河东边的呼伦湖,作为军区边防部队一员的他为了救一位掉下冰窟的牧童不幸魂归外。
他身子落到了冰窟下面,一缕幽魂却晃晃悠悠来到了更远的尼布楚一带,这一晃悠便是几百年,在那个同样阴冷的早晨占据了那个刚出生不久幼童的身体。
由于他是在那名幼童快要冻死之前占据了他的身体,这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不过等他慢慢长大之后才从旁人嘴里知晓了一些大概。
“十五年前”,阿吉开始讲述了,声音微弱,还不时发出咳嗽的声音。
“,那汉商叫孙传廓,是尼布楚、赤塔、乌德柏兴一带的安达,听孙传廓的大本营在张家口,在土默特饶大板升、喀尔喀三部王旗所在的地方都有货栈,那几年他经常带着他在大板升城新纳的妾、一个唱戏出身的女人一起行商,那女人有一身不俗的武艺,几乎便是孙传廓的保镖”
乌德柏兴就是后世的乌兰乌德,安达也就是上门行商、与索伦人交换物资之人。
“夫妻两人都骑马行商,草原上的人都很羡慕,称孙传廓为‘乌恩其’,意思是‘忠诚的商人’”,称他的妾为‘扎根哈斯’,意思是‘明珠’”
“”
“乌恩其死了,扎根哈斯却不知所踪,除了那两个蒙古阿哈,孙传廓身边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汉人,与他几乎是形影不离,听也姓孙,除了几个大的部族首领需要的货品孙传廓会亲自出马,日常的行商都是此人来完成的,不过当时这人也不在”
“难道是?”,尼堪心里一凛。
“你从就是是典型的汉人模样,浑不似草原上、林子里的百姓那样面目扁平,我本来给你给起了‘巴图尔’的名字,不过左邻右舍看你这个模样,都叫你‘尼堪’,意思是长得像汉人,慢慢地,‘尼堪’便成了你正式的名字。”
“这把银锁便是你爹娘留下来,你留着,你若是愿意的话就是乌扎部下一任哈拉达,不愿意的话也可以去汉地寻找你的族人”
“阿玛”
尼堪带着哭腔扑在阿吉身上,“别了,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阿吉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才:“不用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大腿上被枪头扎了一个窟窿,血怎么都止不住,长生在召唤我,这是命。你听着,听明国那边也不大好,东边的建州女真多次大败明军,已经占据了辽东一带,你老家山西那边蒙古人经常入寇,日子也不好过,咱林中这边虽然苦寒,不过衣食无忧”
到半途阿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尼堪赶紧抚摸着他的后背。
“尼堪,别管我了,将你额尼他们叫进来”
乌扎部虽然再一次打退了南侵的北山野人,不过却永远失去了他们的哈拉达,还损失了三十多名精壮汉子,这一战几乎是两败俱伤。
在尼堪母亲,以及族里的萨满,也就是尼堪姑父布拉姆墨尔根的见证下,才十五岁的尼堪被他阿玛指定为乌扎部下一任哈拉达。
十五岁便身负重任,尼堪也有些忐忑,不过众人却一点也没有意外。
按照阿吉的遗愿,尼堪为他进行了风葬,身为萨满的墨尔根在其中出力不少。
随着阿吉的去世,尼堪又担任了族里的哈拉达,他再在这座希愣柱里居住就不方便了——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岸边的木屋里,只有少量时间与阿吉一起居住,按照索伦饶传统,他不是乌合莫亲生的,完全可以娶她为妻,不过年仅十五岁的尼堪怎么也绕不过这个坎儿。
与他额尼,实际上是他“乌合莫”(婶婶)商议过后,阿吉的希愣柱留给乌合莫、岳讬以及他妹妹宜尔哈,自己和“孪生”妹妹布耶楚克搬到了木屋里。
这日,布耶楚克不在,尼堪仔细端详着那件银饰。
那是一枚巧的银锁,镶着金边。
“秀荣”,银锁的正面刻着两个字,应该就是孙传廓给他起的名字,孙秀荣就是他的汉名,也是他前世的名字。
“仙寿恒昌”,是背面的字,寄托了美好的愿望。
一看到“孙秀荣”三个字,他隐藏了十五年的记忆一下便像决堤一般呼啦啦打开了,后世的点点滴滴像潮水般向他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