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冰场初遇

A+A-

    奉九和同学乌媚兰正在四平街闲逛,自从一九二二年,民国的教育部开始执行“美国六三三学制”,也就是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她们现在都是高中三年级的学生,但年龄只有十六岁。

    这个年代,正是新旧观念激烈碰撞的年代,社会对于让女子受教育的态度更是无法统一,奉九和媚兰这样的名门闺秀,都是从在自家族里的私塾上课;象她们这种开明人家的私塾开设的课程,除了不可或缺的汉语课,还有英文课和数学课,待长到十二岁,才到正规中学上学。

    通常她们先参加一个入学试,测试结果证明奉九和媚兰的文化水平都可以直接上初三,她们在班级里相遇了,一见如故,已经做了四年好朋友了。

    她们俩每周都一起上钢琴课,由一位法国女钢琴家授课,顺便练习法语。

    现在学校放寒假,钢琴课也从以往的下午四点半提前到了上午十点了,下了课,俩人就由乌家的司机护送着到四平街逛街。

    离着故宫不远的四平街是中国最早的步行街,历史悠久,成型于明朝,呈现井字型,按照“左祖右社,面朝后市”的原则修建而成,两边的商铺鳞次栉比,包罗万象,是整个北方最繁华的商业街,连北平也没有这么有人气儿的。

    街上熙来攘往,做生意的人热情招呼客人的声音也不绝于耳,来来往往的人,除了中国人和一些西洋人外,更多的,就是穿着和服的日本女子了,她们大多矮不起眼儿,但神情倨傲,大冬天的也趿拉着木屐鞋,得意洋洋地敲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旁边跟着点头哈腰一溜跑的翻译,陪着这些驻奉天的或是日本领事馆的亲属,或是日本商人的太太们进进出出各个首饰铺、西服店、绸缎铺和日式料理店。

    奉九和媚兰愤怒又无奈地看了几眼,干脆躲进一家新式书店眼不见为净。

    盘桓了半天,一人买了几本,奉九多买了几本辞典,乌家的司机抱着书和其他两位姑娘买的玩意儿送回停在东口的汽车里去了。

    她俩挎着胳膊一边慢慢走一边着闲话,眼睛还溜着两边的铺子,俩人年纪尚轻,都未定亲,女孩子家里富足,又没成亲,那这段岁月,可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光了。

    一会儿功夫,俩人拐进相熟的皮货店,奉九一眼相中了一顶浅灰色的水貂皮帽子,算送给过一阵子过生日的大姐,大姐奉琳在北平读大学;媚兰受了启发,干脆也给自己一个月后过生辰的母亲买下一件黑色的水貂皮大衣,看这两位姐买衣物付帐这干脆利落劲儿,喜得皮货店老板直搓手,心情可真是艳阳高照一般。

    媚兰家是开绸缎庄兼成衣铺的,重点做东三省富人生意,不过“老天合”绸缎庄连锁店铺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

    “要做工,还得是咱自己的裁缝,你看看,锁边、绗线多精细。”奉九翻来覆去地看着这顶帽子,满意地。

    “可不是,老毛子那手艺,还是不成。”媚兰表示认同。

    一顶貂皮帽子就价格不菲,更不用提那件毛色发亮毫无瑕疵的貂皮大衣,皮货店老板把帽子包,媚兰则熟练地报出母亲的身材尺码,留待老板对衣服的尺码做进一步的调整后再送上门。

    逛了这么长时间的街自然有点口渴,她俩就进了“雪酪坊”冰点店算吃点凉快的解解馋:在家里,有长辈们管着,冬天吃冰是万万不行的。

    她俩还没进店,就被一个年轻男子盯上了。

    这年轻男子眼窝颇深,眉骨略低,发型是时髦的背头,发蜡梳得头发乌黑油亮,一件灰色开司米大米,黑色长围巾,黑色礼帽放在右手边,肤色也是微黑,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翘着脚似乎在等什么人。

    两个女孩子,都是最好的年华,都长得很美,一个高挑清雅,一个娇可人,但比较着看起来,高挑的似乎更美,性格也更活泼强势。

    他广东来,这是头一次到北方来找好友相聚,顺带着检视一下家族在东北的生意。一路看惯了南方佳丽的婉约娇媚,北地胭脂的健美豪爽,却在奉天发现了这个比江南最秀美的女子还要有清丽的北方女孩儿,自然勾起了浓浓的兴趣。

    他本也是个风流性子,却不下流。

    看着女孩子年纪颇,衣饰也很是简素,有一股浓浓的学生气,但衣料质地上乘,样式简约大方,一看就是家境极好的。

    店里人并不多,都是年轻人——年纪大的人肠胃普遍转弱,不能干这么不养生的事儿;不论男女都是衣冠楚楚,也是,能有这个闲钱在大冬天吃冰的,怎么可能是囊中羞涩之徒。

    穷人家最怕冬天:烧煤做饭取暖就是一笔不的开销,棉衣不够暖,饭也吃不饱,哪能有这等闲情雅致在冬天吃冰的。

    他看着两个女孩坐下,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白色西裤显得很西洋范儿的侍应生走上前去问好,一手背在身后等待她们点餐。

    等她们点好了餐,他也借着机会走上前去,跟两位女孩子问好搭讪。

    奉九和媚兰逛街,总有两家的下人轮流跟随保护,乌府的司机还没有回来。

    奉九当然不担心她们碰到了登徒子,毕竟被拦住索要联系方式这种事情,简直就是新式女学生必须要面对的功课。

    奉九对面前这位英俊的男人客客气气地表示了不想有任何交集的意思,媚兰只是眨着大眼睛没话。

    包不屈不以为意,女孩子嘛,矜持一下总是要的。

    他给两位姑娘道歉,落落大方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反正隔着的距离不远,一点不耽误他继续欣赏美女。

    媚兰背对着包不屈,奉九却是正对着他。

    奉九看着年轻男子面前摆着的一碗冰沙,却并不吃,只含笑望着她,也有点微微的羞恼。

    媚兰倾过身子声:“长得还挺英俊的。”

    奉九轻哼了一声,不知可否。

    她自己家,最不缺的就是美男子了,除了英俊帅气的爹和大哥,还有各位叔叔、堂兄,都是容貌出色的人物,二堂兄唐奉麟甚至还是中国现今鼎鼎有名的电影明星。

    但那又怎样,人面兽心的有,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包的有,只余下寥寥几个还算不错。

    大家族是非多,奉九从浸淫在这样的环境里,对男人这种生物充满了悲观的情绪。

    待得两人要的甜品都上了桌,奉九也顾不得那个男子投射来的倾慕的目光了。

    媚兰要的是店里的招牌枫糖雪酪——浓稠厚重的酸奶浇上了一层闪着光的深褐色枫糖,让人垂涎,等奉九点的甜品也上了桌,两人相视一笑,媚兰拿起银匙就吃了起来。

    而奉九要的是一根“马迭尔奶油冰棍”,产自哈尔滨中央大街著名的马迭尔冰点店,据是一位从德国来的犹太人开的店,鹅绒黄色的冰棍没什么花俏的外表,方方正正的,但味道却是扎扎实实的浓郁美味,甜而不腻,冰中带香。

    奉九最是得意这个味道,一到冬天非吃不可,现在一含到嘴巴里,大眼睛都美得眯起来了,看得出来是无比的舒心。

    包不屈看着奉九吃着冰棍,那原本就水润的唇瓣被冰一刺激,愈发显得那鲜红的唇色娇艳欲滴,不禁垂了眼,不敢再看。

    待看到她们吃完了各自的冰点,也不多要,结了帐起身欲走,他还是再次走上前去。

    “鄙人包不屈,来自广州,今日得见二位姐,有心想交个朋友,敢问姑娘芳名?”

    他也是个留洋派,能出这样的话,也实属不易了。

    媚兰没话,又用她那波光潋滟的大眼睛看着他。

    包不屈冲她一笑,目光还是转回到了奉九身上。

    奉九扬扬眉,“你叫包不屈?”

    “正是。”包不屈笑眯眯地盯着面前的女孩儿。

    近看就发现她一张灵秀大气的鹅蛋脸儿上,五官生得无一不好,更是搭配得好。

    肌肤雪腻,吹弹得破,年纪,已有绝代佳人之姿。

    但最勾人的,却是灵动的眼眸深处那一抹狡黠,捉摸不定,让人徒增……占有之欲。

    他祖籍广东,“巷包家”在广州也是名门望族,从明朝海运以来,跟番邦通商走在了前头,一直是最重要的皇商。

    在南洋甚至美国,包家子孙繁衍生息,形成了繁密巨大的势力,渗透进各行各业,保不齐在哪儿遇到的人,就跟巷包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知道你兄长是谁。”奉九也笑眯眯的。

    “哦?姐居然认识我兄长?”包不屈觉得有些惊喜。

    一时也想不起大自己几岁的嫡亲哥哥怎么会跟奉天的姐扯上关系,难道是生意伙伴家的女儿?

    奉九不置可否:“他叫包不淫,对不?”

    “……”包不屈一窒,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媚兰脑筋个转儿,也跟着笑了。

    她这个好友,最是擅长拐着弯儿地骂人。

    包不屈虽受的是西式教育,但从《论语》《孟子》也是不能不学的。

    “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姑娘真促狭。

    他笑过了,比北方人来得深的眼窝里有什么东西闪过,温和又坚持地又问了一遍:“姐的名讳,可以告知在下了么?”

    正在这时,四平街街口与高高的钟楼相对的鼓楼传来了沉闷的鼓声,奉九往窗外一望,奉天的暮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西边倾覆而至,整点敲鼓就意味着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临近冬至,正是白天短、黑夜长的季节,天欲晚,她怕家里人担心,就语气略带强硬地道:“你不是广州包家的人么?听包家很厉害,就算在奉天,听个把人又有何难。”

    奉九完,冲他微微一笑,一把拉过旁边抻脖子看热闹看得正津津有味的媚兰,灵巧地穿过几排桌椅,熟门熟路地顺着“雪酪坊”的西门溜走了。

    他略显惊异地看着两个女孩儿像溜滑的鱼儿一般一溜烟儿地逃走,而周遭看着他的眼光也都不乏调侃奚落之意,他只好走回自己的座位,回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以手遮脸低声闷笑起来。

    “佑安!”,一声不大但听得出中气十足的呼唤,店门又闪进一个人,黑色的大衣,山羊皮质的手套,身材挺拔如松,围着一条白色的长围巾,单看气势已是不凡,待到他摘下同色礼帽,露出一张俊秀无匹的脸庞,微微含笑,连离得老远的侍应生都暗暗喝了一声彩:怎么今天来了如此多出色的人物。

    “唉瑞卿,你怎么才来,要不你就能看到我的心上人了!”包不屈撒起娇来可是从不避讳,生生让刚才起就一直看免费大戏的其他顾客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来人是东三省的现任主人,东三省保安司令宁作相的第三子,宁诤。

    他们二人是在美国读哥伦比亚大学时认识的——都是十六岁入学,因为都是中国人,所以被分配到一个寝室以备相互照顾,读的都是机械专业,异国他乡自然要抱团取暖,虽然一个是簪缨世家“old money”,一个新晋权贵“new money”,难得志趣也相投,两人一直相处得非常愉快。

    但待到本科毕业,包不屈继续留在哥大读了硕士学位,而宁诤则转至弗吉尼亚军事学院成为一名职业军人。

    宁诤只用两年就读完了军校,随后和硕士毕业的包不屈两人相携同游欧洲。

    两人家世显赫,样貌出众,英俊潇洒,又都是名校毕业,别管骨子里怎么样,至少外表看起来都是绅士风度十足的翩翩少年郎,一路游历过去,不管美国欧洲还是后来回到国内,所到之处情场浪子们无不望风披靡,女人缘好到不能再好。

    少年意气,难免飘飘然,也都没把女人放在心上。

    宁诤听得老友这句颇有些哀怨的话,也只是先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轻捶了他的肩膀一下,这才从从容容在对面坐下,拿过侍应生呈上来的雪白的热毛巾擦了手,这才慢条斯理地:“哟,这是排多少号的心上人啊?”

    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反应,刚交代侍应生吃什么的宁诤一抬头,发现老友居然在笑,只是这笑容在他看来颇为诡异。

    “……怎么着这回看来与众不同?”

    包不屈刚才还一直回味着奉九临走时那轻盈的身姿,像只知道暴雨将至的燕子一般迅疾地飞走了,可她翩跹的身影却像是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瑞卿,我觉得,我是真的坠入爱河了。”

    “……看来是一场美丽的邂逅。那你心中的缪斯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许了人家没有?”

    “许了人家又怎么样,我想要就要了。瑞卿,我想结婚了。”

    宁诤被老友的三级跳弄得措手不及,他把刚刚端上来正吃着的红豆冰沙往旁边一挪,胳膊交叉着摆在了桌子上。

    “得,难得看你疯一次。我支持你。等下次见到了,介绍给我认识。”

    “一定。”包不屈本想让坐地户宁诤帮忙找人,但一想到女孩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又笑了,也对,他广州包家要找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看姑娘家教良好,应该是个诗书世家未出阁的姑娘,没有任何骄矜之气,脾气嘛,大概是个爆竹之类的。

    大冬天的应该也没有什么人会结婚,那就用在奉天的这段时间,好好地追寻这位美丽的女子吧。

    两人从上次广州一别,已有一个月未见,包不屈这次是来替父亲视察北方商铺和贸易公司的运营情况,所以住在了自家在奉天置办的产业里。

    宁诤陪着一到奉天就吵着非要体验冬日吃冰的老友过完瘾,就把他送回了回回营附近的包家公馆。

    待得回到自己家,二妹四妹都围上来,吵着哥哥这么多年没回家,明天一定要陪着她们去冰场溜冰。

    其实她们自己家的镜湖就不,冬天上了冻,冻得结结实实,完全可以溜冰。

    但女孩子就是喜欢热闹,她们一致要求要去万柳塘溜冰。

    那是年轻人冬日的乐园。

    宁诤从国外回来就忙得脚不沾地,父亲的意思就是让他尽早进入状况,统领宁系军队。

    此时外有日俄对东北虎视眈眈,内有关内陆系、白系军阀觊觎,宁作相年事渐高,手下的少壮派军官也渐渐成势......自然想到了接班事宜。

    正好手边的事情忙过一个段落,明天可以放松一下,尽尽兄妹之情有何不可,于是他一口答应下来,直让巧稚巧媚两个姑娘喜笑颜开。

    奉天的冬日只要不下雪,一向都是晴好的天气。

    宁诤耐着性子,候着两位妹妹穿得跟北极熊一般上了车,他开着车带着俩妹妹到了万柳塘,把车停在了溜冰场的东北角。

    万柳塘,其实就是一个大池塘,春天,柳树吐出新芽儿,娇黄浅碧,绿影婆娑;夏天,河堤道路两旁垂柳遍地,千丝万绦,随着宜人的夏风摆动,衬着池塘里一碧万顷的壮观的荷花,颇有些像是杭州西湖苏堤的景致。

    到了冬天,池水上冻,就有市政府的人派人来理冰面,待到腊月,冻得瓷实,这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溜冰场,吸引了青年学生、孩子和年轻的绅士姐们来此玩乐。

    现在虽然已经是三月份,但天气仍然非常冷,零下十几度是常态。冰场边上租裘皮的、租棉大衣的、租手闷子的摊子不少,手闷子名不虚传,足有棉被那么厚,套在手上手指头都不了弯,冰面上温度更低,年轻人爱俏,尽量穿得少,很多技术不怎么样的或坐冰车的人动不起来,没一会儿就会叫冷,所以旁边租衣服的也是很有行情。

    再有卖烤地瓜的,卖糖梨膏的,卖冰棒的,虽然是冰冷的冬天,却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场面。

    俩妹妹下车飞快地跑过去看热闹,宁铮自己扛着一大包要用的器具到了溜冰场旁。冰场旁边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照例摆放了很多木制的长条椅子,供滑冰的人换鞋、短暂休息之用。

    宁诤看着两个妹妹把穿了厚厚羊毛袜子的脚穿进白色的溜冰鞋里,又跪在冰面上分别替她们紧了紧:她们自己把溜冰鞋系得太松,这样没滑一会儿脚脖子很容易因为没有支撑而扭伤。

    他看着巧稚和巧心汇入正逆时针缓缓转动的人群里:溜冰场中央则是坐着冰车的大人和孩子们的地盘,新手和水平有限的都自觉地在最外围滑,而更远处的一个与之相连但一点的溜冰场,则是真正的高手的天下。

    宁诤换好了自己黑色的滑冰鞋,这直排冰刀鞋是他不远万里特意从美国邮回来的,他已经穿了两年,鞋和脚已经磨合到了最佳状态,他再看了一眼妹妹们,一切都很顺利,她们俩的水平不好也不坏,兴奋地互相拍着慢慢滑。

    宁铮细心地躲过几个笨拙的初学者,防止自己锋利的冰刀刺伤了摔倒在地的人的脸,横穿过大冰场,进入了几个高手正在展示高超技艺的地方。

    他刚进来,左脚轻轻点一下冰,向左一转,就停在了冰面上,左右望望这块冰面上滑冰者的滑行方向,再决定自己到底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滑好,忽然间,他觉得眼前有红色的云朵掠过。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身材高挑,身段窈窕,正穿着花样滑冰鞋从他眼前飞驰而过,她穿着红色军装式样的女式呢子大衣,上面钉着两排黑色的大纽扣,黑色长裤,白色女士花样溜冰鞋,正点着冰鞋的前齿开始风驰电掣地在冰面上奔跑,忽然做了个燕式旋转,让人想数也数不清到底转了多少个圈儿,同时身子后仰,腰臀连接处向后拗出一段令人心醉的弧线,身姿曼妙,就像一团火,猝不及防地烧进了宁诤的眼里。

    宁诤是运动高手,在美国时,他就是长跑、跳高等几项运动的州纪录保持者,对于滑冰,虽然他自己只喜欢速滑,滑雪则喜欢速降,但完全不耽误他自己对花样滑冰的着迷。只要有时间,在大学和军校附近举办的州花样滑冰锦标赛他都会和朋友一起去看,当然另一项难度极高的体操也是他喜欢的。

    红衣姑娘又来个两周勾手跳,跳得又高又飘,这水平,已经堪比专业选手了,旁边围观的几个年轻人自发地给她鼓掌,她略低头,屈膝示意,看起来又优雅又骄傲,接着又心无挂碍地滑走了。

    宁诤盯着刚才她转圈时留下的圆形图案,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

    他抬起眼睛,去追寻刚才的女孩。

    忽然看到从大冰场的连接处,歪歪斜斜跑过来一个奶娃娃,也就两三岁的光景,照看他的人看来是疏忽了,居然让一个这么的娃娃溜进这么危险的地方。

    待得大家发现情况危险时,一个背着手以极快速度速滑的男子已经来不及刹住,眼看着就要撞上这个娃娃了,站在另一侧的人有的都吓得捂住了眼睛,这锋利的冰刀很有可能就不长眼地划开孩子的身体、脸蛋甚至眼睛。

    忽然一道红光闪过,刚才穿红衣的姑娘快如闪电地横插过来,她一弯腰,就捞起了奶娃娃,抱着他滴溜溜原地了几个转儿以卸去巨大的动力。

    岸边的人这才松了口气,正在这时,又是一片尖叫声响起,一个滑得都忘了观察周遭环境的女速滑者到了红衣女孩的身后,一抬头才发现情况不妙,但她像是吓傻了一般,直挺挺地冲了过来。

    不得不承认,女性在遇到紧急事件时,往往极其被动,大部分人……只能尖叫。

    这红衣女孩正是奉九。

    今天外面不算太冷,她跟大哥求了好久,一见到她脸上总不见晴的大哥终于同意让司机载着她来此地滑冰。

    奉九只能抱着手里的奶娃娃侧身,希望两人相撞的面积能尽量一点,让撞击力来得没那么猛烈。

    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冰刀划过冰面发出的刺耳声音,一道黑色的身影,比刚才的任何滑冰者都要快地直冲过来,奉九忽觉得天旋地转,连着奶娃娃一起被猛地抱进一个宽阔的怀抱,拥紧,双脚离地,举高,奉九吓得闭上眼睛,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旁观者都看到了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和矫健的身手阻止了一场严重事故的发生,都心情激动地鼓起掌来。

    奉九只觉得自己在转圈儿,一圈又一圈儿,她偷偷抬头,睁开眼,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掉进了面前的一双眼睛里,那眼里隐隐含着笑意,奉九当时就想,原来,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眼睛,像星空、像大海,像三月里,万柳塘柳树梢吹过的柔柔春风。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爆发力有多惊人,他的举动有多让人感激。

    两个人对视着,好像都听到了两个人发出的砰砰的急速心跳声。

    这一闹腾之下,没心没肺的奶娃娃的爸妈总算注意到自己的宝贝不见了,两个人听了旁边人的描述,这才知道刚才这么一会的功夫,自家宝贝疙瘩居然有两次与巨大危险擦肩而过的吓死人的遭遇。

    他们对奉九和宁诤千恩万谢,又想请两人去吃饭,两人都笑着推掉了。

    娃娃倒是没被吓到,还是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面装满了他比天还大的好奇心,一边一个大红苹果似的胖脸蛋一颤一颤的,喜得奉九亲了又亲,概因年纪,还不知道害怕是个什么玩意儿。

    待一家三口离开,等候半天的两名差点酿成大祸的肇事者也红着脸,局促不安地请奉九和宁诤原谅,都是无心之失,还有什么好的,俩人宽宏大量地表示不会计较。

    最后看热闹的都散了,只剩下奉九和宁诤。

    两个最爱凑热闹的妹妹居然不在此列,宁诤遥目往冰场外一望,毫不意外地看到俩人正一人举着一串山楂糖梨膏吃得正欢,真是傻人有傻福。

    奉九对面前的年轻男人充满了感激之情。

    她毫不忸怩地踩着花样冰鞋给宁诤鞠了个躬,扯开脆生生的嗓门,起了感谢的话,宁诤只看着她红唇一张一合,至于的是什么就完全没往心里去。

    只是想着,怎么可以有人把原本有些粗犷随性的东北官话得这么好听,就像春天空谷里的百合花瓣舒展开,夏天的雨滴敲在竹叶上,秋天的鸽哨划过晴空,冬天哔哔啵啵的炭火烤着壁炉。

    “……好么?”奉九完了话,发现眼前这个刚救了她的年轻人没有回应,只是一径地望着她,不禁讪讪地闭了嘴。

    宁诤这才发现不对,于是问了一句“什么?”

    奉九只好重复一遍要请他吃饭的话。

    宁诤本想拒绝,举手之劳就要人家请吃饭,也太好意思了。

    但转念一想,他又点点头,“好啊,请我吃什么?”

    奉九觉得这个人很大方,高兴地笑了,旁边不远的北市场就有一家老北京紫铜炭火锅,羊肉味道极鲜美,都是科尔沁草原养的羊,羊肉片得极地道,可要去尝尝?

    宁诤欣然同意。

    宁诤趁机问奉九的名字,奉九对于恩人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也直接了,宁诤则告诉奉九自己叫宁瑞卿。不过,趁现在天色还早,是不是再滑几圈儿?

    两人客客气气分开,一个接着速滑,一个接着练花滑技巧,又过了一会,奉九坐到长凳上休息,就看到几个生气勃勃、看起来像是中学生的男孩子溜过来,坐在奉九身边,转头跟奉九话。

    看起来像是认识的人,奉九也跟他们了一会儿话,宁诤远远看着,其中一个坐得离奉九最近的,长得很是俊秀的男孩,红着脸,那脱了手套的左手,正不动声色地慢慢地向奉九移过去,就要接触到奉九暂时撑在长凳上细白的手时,奉九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接着很自然地抬起右手整理头发,又了一句什么,随后一笑,飞快地起身接着滑冰去了。

    这个差一点就成功牵到心仪女孩手的男孩子难免垂头丧气,其他几个帮着加油鼓劲的男孩儿们也是一脸惋惜,但还是拍拍他的肩膀,好像让他继续努力的样儿。

    宁诤若有所思,这个姑娘,她能照顾好自己。

    宁诤看奉九正翩翩满场飞舞,于是脱了冰鞋换上长靴去旁边的摊子上买糖梨膏,扎得高高的玉米秆上扎满了各种糖梨膏,他买了两串麻山药的,两串山里红,两串海棠果的,还有两串山里红里夹红豆沙馅的,举着走了回来,正好奉九滑过来,他冲她晃晃手上的东西,奉九笑着加速滑了过来。

    正在这时,宁诤一侧头,看到自己的贴身侍卫,穿着便装的毕大同匆匆走了过来,眼露焦急之色。“三少,北大营哗变。”

    宁诤面色不变,心里却是有些波澜,前一阵子的铺垫,今天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奉九已滑了过来,看了他一眼,又冲着刚到的毕大同点个头,展示了一下陌生人的善意,马上转向他满手的糖梨膏。

    “你要吃哪几样?”宁诤没马上做出表示,只是问着奉九。

    “麻山药和夹红豆沙的。”

    宁诤笑着递给她,“看来你喜欢甜食。抱歉,家里突然有点急事得回去,吃饭的事情只能约在下次了,方便给我留个电话么?”

    奉九沉吟了一下,机灵的毕大同已经掏出随身带的记事本和一只自来水钢笔。

    奉九很快报出了唐府大厅的电话,又了分机号。

    宁诤记性极好,回来后父亲一直让他去唐府拜望,他虽然毫无兴趣拖着没去,但唐府的电话号码看了一眼就记住了,当听到这熟悉的电话号码时,他不禁一怔,又深深地看了奉九一眼。

    两人迅速与奉九告别,大踏步地离去了。

    毕大同偷眼看了一下自家少爷:“三少,这位姐不是……?”

    “嗯。”宁诤心不在焉地应道。

    “那就是未来三少奶奶的哪个妹妹?”

    “……不”,宁诤忽地停下脚步,毕大同差点撞到他坚实的后背上,“就是三少奶奶。”

    毕大同:“…….”

    他们迅速赶赴北大营,果然,有吉松龄在,他的灵活机变能力值得信赖:按计划放出的□□果然让石青山这个“六姓家奴”上了钩,“倒戈将军”又一次算带着部下叛变到宁军的死对头陆系去。

    因为早有防备,所以宁铮兵不血刃,终于解除了他一直看着不顺眼的的石青山这个第三军军长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