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鸳盟同结
这天宁铮回到自己的红楼,忙让今天跟着回来的毕大同把五姨太寿夫人请到了自己的院落,一副不经意的样儿问:“寿姨,您看,我这卧室要是当婚房,哪里还需要改改?”
寿夫人一笑,这子,去年定亲前还耍心眼儿,来个鱼龙混杂马虎眼,生怕家里的女眷瞧得出他早就看上唐六了。
不过寿夫人也是个风趣的:“这不是挺好的么?不用改,就这样吧。”
宁铮略显尴尬地干笑了几声:“您还是不吝赐教吧,我知道您眼光好,我就信得过您。”
寿夫人出身不错,是四川一地方军阀的庶姐,人能干不,审美品味也是一流。宁铮觉着,既然奉九没对新房的意见,那就还是请寿夫人给点靠谱的建议。
“喲,不问问你祖母的意思了?”
“还是别了,姑娘和老太太,哪能看到一块去。”
是这么回事儿,寿夫人点点头,环顾四周了好一会儿,才很是认真地起了对这间房的改造意见,宁铮很认同,让支长胜都记下了。
送走了寿夫人,宁铮回到卧室,又量了一下脚底下铺着的雪豹皮地毯,上面森森的黑色斑点白日里看着都有点瘆人,是得换。
忽然回想起上次奉九被自己灌醉了带到这里时,下床时赤着脚,结果一踩到毛茸茸滑溜溜的雪豹皮立刻吓得一蹦三尺高,又蹦回床上去的可爱可怜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他又回想起奉九好像很喜欢那个北市场的紫铜火锅店里水法的设计,还有,在广州最后一晚住的饭店里的家具,她好像也很喜欢。
转身进了自己的书房,想着奉九以后也会到这间书房读书写字,就吩咐着让毕大同再找一张“”书桌搬进来。
“‘’书桌是多‘’啊?”这个毕大同跟谨慎到几乎刻板的支长胜不同,为人很是随意,宁铮不烦他,觉得他直来直去的性子挺对脾气。不过这会儿宁铮看着这家伙连脑筋都不想动动直接问上了,也是有点来气,于是脸一沉,张开手掌,“我手这么大。”
“……”毕大同抬起头,仔细看了看宁铮的脸色,这才发现三少是在气话,但别指望他会放在心上。“好。”他言简意赅转身往外走,宁铮气得拿起桌上一支毛笔向他扔了过去。
毛笔扎人是没什么效果,他笑嘻嘻地走回来,用手比了一个大,宁铮也笑了,点头,表示认可。
毕大同感慨地看着少帅,心想着这脸色可算缓回来了,这两个多月,他都不觉得自己是身在东北地区还不算冷的奉天了,以为自己是被流放到最冷的漠河去了。
以前少帅多招人,称得上爱民如子,很多士兵都爱往他身边凑,可这几个月,他浑身冰冷冷的气息吓退了不少宁军士兵。
宁铮沉吟着,然后吩咐跟着管家洪福进来的下人们,拿掉军刀和那些枪炮、战舰、飞机模型什么的,摆上从库房淘换出来的好东西——插屏、带扇架的缂丝扇、玉雕等物件儿。
又告诉洪福,新买的床单、做的被子颜色尽量素淡些,他也没有新婚头一年什么都得是红色的讲究。洪福一边答应着,一边:“三少其实您多虑了,我们奉天的规矩,那些铺盖,都是新娘从娘家带来的。”
…….宁铮恍然大悟,也放了心,那这块儿,过。
待发走那些下人,他又进了书房,看到奉九那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正颇有威严地注视着自己,忽然杨立人有一句话在他耳边响起:“收着点儿,别早早被人家拿捏住了,越上杆子,人家,哼,越不稀罕!”
这书房,婚后是要与奉九共用的…….宁铮想了想,自嘲地一笑,无意间低头,书桌玻璃板底下居然还压着一张支长胜照的他在昭陵背着奉九的照片,只不过不是原来的那张大照片,而是后来又找林燕来洗了一张的。
他略一沉吟,告诉毕大同,“把这几张照片收了吧。到时候挂个结婚照。”
因为是宁老帅的嫡子,同时也是接班人结婚,所以婚礼想不隆重都不行了。来宾很多而且都是位高权重,洪福不得不找了三个奉天最著名最有特色的饭庄联合承办这次婚宴。
民国《婚姻法》也是照搬西方,实行一夫一妻制。
这个时期的婚礼很有意思,男男女女结婚前已经普遍接受照结婚照,有纯西式婚纱照的,也有纯中式的,更有女婚纱男马褂、男西装女袄褂的,总之是中中西西,中西合璧,古今混杂,什么样的都有。
奉九算穿西式婚纱照结婚照,于是去媚兰家的西服店挑了一件——低领白色婚纱,满绣的袖口开到手肘部,长度齐膝,但外罩一层长长的半透明的蕾丝直到脚踝,头上也是白色的蕾丝帽和头纱,低调素雅,又兼具一点华贵之感;而且这件婚纱还有个特别之处,就是一旦拿掉有的纽襻儿连接着的外层蕾丝,不戴头纱和帽子,就能当一件日常的白缎子连身裙穿,奉九就是看上了这一点才执意要选这件。
这件婚纱的材质倒是不用多,真丝缎的穿着一定会很舒服,价格也不便宜,就是风格超前的简洁,不大符合当时对婚纱那种华丽繁复的期许,弄得媚兰和葛萝莉直摇头,媚兰更是直接,“你这也太实在了点,毕竟是在选婚纱,能不能正经些,拿袁大头把婚纱店的柜台姐砸死了算啊?”
奉九纳闷地回头:“这还不正经?就差包成木乃伊了。”她怕葛萝莉听不懂,特意又用英文了一遍。
葛萝莉大笑,媚兰气馁,只能由着她了。
媚兰已经在奉九逗留广东期间嫁给了吉松龄,按着吉松龄低调到令人发指的行事风格,两个人居然就是两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宣读了一下婚书就算礼成了,连宁铮都只能过后补礼。但婚假还是休了半个月的。
奉九倒是极羡慕,她是真不喜欢那种被人家当木偶指挥来指挥去的大排场婚礼。
他们预约的照相馆是奉天最大、设备最先进的“生生照相馆”,听这名就知道是在给新生的婴儿照相方面最擅长,而很多新人则喜欢这儿的好彩头,希望一举得子,所以,也成了新人最喜欢的照相馆。
这种人生大事,宁诤还是拒绝了最爱鼓捣照相术的林燕来的死缠烂,找专业人士来完成。
到了照结婚照那一天,奉九刚在北市场步行街街口下了车,远远地就看到宁诤已经到了,正站在照相馆门口的招牌底下吸烟,他穿着非常正式的上黑下白的燕尾服,用金质别针别着衣襟,里面黑色紧身背心在外套开口处露出标准的四颗扣子,白色高折领衬衫,着银白色的短领带,左胸口处别着一朵白色的玫瑰,一双三接头皮鞋乌黑锃亮,看起来清爽挺拔又俊秀优雅,手里拿着一大捧刚刚空运来的白色铃兰,支长胜在旁边陪着。
他一转头,正好看到奉九,眼睛一亮,看到奉九的新发型和身上的白缎子裙,又上下量了几眼。
嗬,看来不太满意自己的样子,奉九想着,宁诤已经走过来接她了,面带微笑,气息平和,胳膊一弯,奉九也一笑,知机地把手插进他的臂弯。
这次回来后,两人之间相处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变化:宁铮不再象以前那么焦躁、患得患失;而奉九的抵触、反感情绪也不再那么明显。
大概尘埃即将落定,反倒都轻松软和了下来。
宁铮随手把铃兰交到她手里,一串串铃铛也似的洁白花朵讨喜地随着脚步一颤一颤,奉九很喜欢,不停地低头看着。
一边走宁铮一边低声问:“剪了头发?”还涂了口红画了眉。
“嗯,剪短了一些。”奉九一旦成亲,就不能再梳辫子了,所以她去理发店剪短了两寸长度的头发,然后理发师又教她一种西洋盘发法,奉九发现这个很容易,所以现在就是用一根簪子把满头长发盘了起来,她的头发不碎不散,再加上一些细米卡子,所以盘了头发显得很是利落,整个人显得……有种不同于往日的美。
宁铮又问:“这是婚纱?是不是……朴素了些?”
奉九回道:“还有帽子和头纱,我进去再戴。不过,朴素点没什么不好的啊,我这件平日里还可以当普通连衣裙穿。”
宁铮不解,奉九就简单地给他讲了一下,如何一衣二穿,又随口补充了一句:“要不太浪费了,毕竟一辈子就能穿一次。”
宁铮蓦地停下了脚步,带得毫无防备的奉九一个趔趄,已经冲到前面的脚步又被迫折了回来,不禁抬头询问地看向宁铮。
就见宁三少那百年难得红一次的厚脸皮居然就这么跟国画晕染似的烧起来了,眼里藏着的两泓清泉忽然间飞溅开来,嘴角上扬,满满喜悦,忽地歪头凑到奉九耳边,低声:“怎么会浪费?以后,还可以给我们的闺女穿……”
奉九:“……”真敢想。
两人走进了照相馆,秋声和支长胜在后面跟着。
今天操刀的是著名女摄影师梅子秀,师从中国最早的摄影记者、摄影大师郎静山。
梅子秀是天津人,做事利落,她直接把新人安排到了摆着藤椅和花篮的布景前面,秋声赶紧从捧着的盒子里拿出帽子和头纱给奉九戴上,宁铮审视了一下,虽然是简约了些,但还是认得出是个新娘子的;梅子秀站到照相机后头,通过镜头端详了一下新人:新郎新娘两个人的容貌都无可挑剔,新娘上了淡淡的妆容,真是多少年都难得一见的一对璧人。
梅子秀略显无奈地笑了一下,开玩笑地:“今天给二位拍照,可显不出我的手艺。”
宁铮和奉九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不好意思。
在她的指示,两人依次照了全身照、坐相和半身相,奉九和宁诤表情都有点严肃,这也正常,因为当时的人照结婚照绝大部分都板着脸,可能是觉得嬉皮笑脸不足以表达对此等人生大事的重视。
两人很配合地照完相,总共没用到半时,梅子秀觉得今天这对儿这么漂亮,都绷着脸实在有点可惜,而且来照相结婚的那么多,不是每一对都是两情相悦才结婚的,也不知道这一对是什么情形,就笑着对两人:“昨天奉天有件新鲜事儿大家听了么?”
奉九和宁诤都是一怔,眼睛都直直地向梅子秀看过来,她于是接着往下:“就在旁边的实胜寺外,一个酒鬼踢了一头驴,驴被踢疼了就踹旁边的一辆汽车,汽车夫急眼了就跑过去了那个醉汉,这一个罗圈架得是人仰马翻,最后全闹到警察局去了,到今天还没掰扯清呢。”
梅子秀是天津人,南开中学毕业,带着天津口音的奉天话自带喜剧效果,听了她的新闻,奉九和宁诤对视一眼,都不禁笑出声来,梅子秀手疾眼快,立刻摄下了这难得的画面。
拍完照片,宁诤问:“今天还有什么安排么?要不要去喝个茶看个电影?”他顿了一下,“生日快乐,奉九。”他自然不能忘了未婚妻的生日。
从刚才摄影师一宣布拍完了可以结束了时,奉九就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一听他这话,马上:“谢谢。不过,我和我同学已经约了在这儿接着照相玩儿,你去忙你的吧。”
梅子秀这才知道下一拨预约的原来是她们。
话音刚落,一群原本都是同泽女中的奉九的女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进来了,其中还夹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宁铮认出来,这其中,有乌媚兰和美国驻奉天总领事葛大卫的女儿葛萝莉。
一群十七八岁青春四溢的女孩子都在红着脸跟他招呼,宁诤点头回礼。奉九特意拉出葛萝莉给他们介绍:她哪里知道宁铮早就在四平街的雪酥酪冰点店里见过她了。
过招呼,宁铮带着瞬间变得不知所措的支长胜,跟奉九道了别就离开了。
出门前,他回了一下头,看到奉九已经深陷在姑娘们的海洋里,七嘴八舌地都不知道听谁的好了,姑娘们有的梳着一根大辫子,有的两边垂着两根辫子、或梳着齐刘海娃娃头,大声讨论着先照哪种风格的好,古装的、旗袍的还是校服的,接着带来的各色服饰也都亮了出来,虽然总共只有六七个女孩子,但整个照相馆已经变成一个人声鼎沸的菜市场一般,宁铮看到照奉九笑得见牙不见眼,雪白的糯米牙闪着珠光,配着绯红的樱唇,让人看了都心情安泰。
宁诤不自觉地跟着笑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心里想着,今天是五月初九,也是奉九十七周岁的生日;再过十五天,就是父亲拿了他们的生辰八字去天后宫找空山老和尚合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宜动土、祈福、婚嫁、求子、合帐、安床……
上吉,上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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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历五月二十四。天光晴好,朝霞炫美,今天是奉九出嫁的日子。
奉九还是按照生物钟起床,该干嘛干嘛,府里人也都很自觉地没人来搅扰她,连不苦都被大嫂锁在院落里了。
到了下午一点,吴妈和秋声进来帮奉九装扮,经过一番梳洗扮,奉九穿上了一身正红色的喜服,头上戴着花冠,肩上罩着同色莲瓣云肩,绣满了龙凤祥云图案,费了三个绣工整整半年的工时,是宁诤前几天亲自送过来的。
在看了拍结婚照时未婚妻很有“特色”的婚纱后,宁铮觉得自己提前半年就开始着手找人订制奉九的喜服,真是有先见之明。
奉九本人非常不喜欢大红色,更不喜欢这种穿了一次就没机会再穿的大红喜服。
其实因为结婚前的婚纱、喜服的事,很多新人及其家庭真闹出来过不少事来。
比如上海有一家祖籍安徽的叶氏家族,其圣约翰大学毕业的三子要娶一位贵族姐,因为前面的大哥刚刚结婚,所以就想着大嫂的婚纱也就穿过一次,再加上另一位表妹自愿借出的婚纱,一同送去给新娘子过目,让她从中挑一件,省得浪费;但很显然有人不这么想,新娘子倒还没怎么样,当时恰好新娘子的姨妈——袁世凯的某位儿媳在场,不禁勃然大怒,把两件婚纱都扔了出来,我们可不是二婚,你们叶家他妈的凭什么让我们穿旧嫁衣?
随即去洋行订了最贵的一件婚纱,并把账单给叶府送了过去。叶老爷苦笑,只能从命。好在新娘知书达理,嫁过来后两人也过得还算和美。
奉天毕竟是清朝龙兴之地,所以在婚礼还保有一些满族特色,比如新娘花冠的样式:上结十多个红绒球,几条细细长长的金丝每隔一寸就缀着金珠垂下来遮住了脸面,没有红盖头;新郎则是红喜袍外套着黑色马甲,头戴黑色礼帽,帽翅儿上有朵红花。
到了两点正,正是宁府选定的吉时,迎亲的队伍已经等在了唐府外。
送她出门时,一直稳重自持的父亲也有几番动容——为什么其他的女孩都是琳、灵、秀、仙之类的,而最重视的二女儿的名字是“九”,除了她生于初九,还有就是取长长久久,天长地久,日久见人心之意。
当时他与奉九的母亲关系已经很紧张,这个名满奉天的绝代佳人已经很久不愿意与他再一句话,所以他心里也是忧惧满满,更是懊悔不已,只盼着从此后,夫妻共解心结,能与她长久相守,不负此生,奈何……
奉九的大哥把她背出来,放到门口接亲的汽车里,拍拍奉九的手,以示安慰;奶奶怕伤心,没跟出来,刚刚在内堂已经告过别了;不苦跟在大哥的身后跑出来,哭得伤心极了,大嫂赶紧拽住他:以后还有谁能带着自己胡作非为?陪着自己一起受罚?给自己淘换各种新奇的好玩意儿?
强忍着一脸伤心的奉灵跟着出来,奉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又抱起不苦亲了亲他的脸蛋儿,不苦满脸的眼泪都要把奉九脸上的胭脂冲没了,其他的堂妹堂弟和亲戚们站在一旁给她送行,大爷大婶儿、三叔三婶儿的表情也都有点肃然。
这时在旁边垂首肃立,站了很久的宁诤上前,恭恭敬敬地给父亲和大哥鞠了个躬,温声:“父亲、大哥、大嫂,我这就把奉九接走了。”
正在这时,唐度还没来得及话,就听到一个破了音儿的嗓门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行!”
…….这是不苦拼了命在阻止最心爱的姑姑出嫁。
原本颇有些伤感的气氛立刻为之一变……随后唐家和接亲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行吧,这样也不错。
宁铮笑着给奉九关了车门,绕过去上了车,车子缓缓开动,奉九探出头跟大家挥手,看着生长了十七年的家,负手站在大门口的父亲,眼圈微红的大哥和大嫂,湿了一条手帕的奉灵,把头埋在大嫂裙子里的不苦,就是没看到那个她想再看一眼的人,那个人,已身在大洋彼岸……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道路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一路上,最前面是吹着喇叭唢呐的鼓乐队,后面是军容整肃的卫队旅骑在一水儿的黑色高头大马上开道,再后面就是坐着新郎新娘的汽车……民国就是这么个破而后立的时代——半土半洋、不中不洋、土洋结合,一切都可以接受。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帅府门口。
帅府门口洒水扫街,拾掇得干干净净,连门口两个石狮子都披红挂彩,一身喜气。
刻着“宁府”两个字的匾额上也垂着红绸带和大红花。
奉九被从宁铮从汽车里扶了出来,等她一站定,看热闹的人群里就发出了阵阵的赞叹声:这新上任的少帅夫人,真漂亮,其实这是瞎扯——倒是能知道这个新娘子个子高挑身材窈窕,但奉九面前垂着一大堆的金珠绣球,哪里看得清她的容貌?
奉九忽然觉得有一双眼睛,充满了兴味地正盯着她,虽然别人的目光也很肆无忌惮,但这两道目光中,饱满着不清道道不明的满满恶意。
她借着抬手整理珠冠的功夫,不动声色地量了这个人一眼,一看之下,一个男生女相,俊美到妖艳的男人就突兀地闯进了她的眼帘。
宁铮也注意到了这两道目光,他直直回望过去,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警告,于是这个人嘴一歪,原本肆无忌惮的目光里也突然有了一丝笑意。
宁铮不再理会,低头轻声在奉九耳边:“这是我堂弟宁锋,不用理他。”
宁锋笑了:“从跟你一起读书,只要背经史子集没你快,写的策论没你好,我爹就得我,你,我不折腾你折腾谁?”
宁铮也笑了:“你敢过一阵子没有今天?不‘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宁锋手里摇着的折扇啪地一合,挑眉一笑:“以后的事儿,谁得准?今天先过了瘾再。”
一旁的徐庸和杨立人都让他一边凉快去,并很快把他挤到了一边,没怎么样他们倒是闹得挺高兴的。
旁边的喜娘扶着奉九,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举行婚礼的院落。
待有资格观礼的贵宾鱼贯而入,大门缓缓关闭,把还想看热闹的奉天百姓拦在门外,也把原本只是一介百姓的唐家奉九,关进了门中。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民国时的婚书是薄薄的一本书册,有印刷的,买一张就结了;但讲究点的人家还是会自己书写,特意从北平赶回来的老帅戴着黑礼帽,一身黑袍,今儿心情极好,他那句著名的极具海城地方特色的口头禅直到现在都没过一句,惹得一旁的宁老夫人和亲近的幕僚们都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今天是嫡子娶亲,而老帅并没有正头夫人,所以这种重大场合,他的那些姨太太们并没有资格出席。
穿着葡萄紫色织锦缎宽身旗袍的宁老夫人转过眼,看着由宁军中最有学问的奉天省省长玉永江充任的司仪,捧着婚书,郑重开,高着嗓子一字一字念出声来,心里想的却是这婚书上的一笔一划都是宁诤前晚亲笔书写,明明回来得那么晚了,但当她想来亲自看看新房的布置,进了红楼的书房时,就看到自家孙子在写字,模样极其严肃,甚至可以是虔诚,好像他写的是生死状一样。
有人端来一个长条案几,上面摆着一方新砚台和一支新开笔的紫毫,宁诤率先执笔蘸墨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直起身子,看了奉九一眼,把笔交给了她,奉九头上的纯金花冠沉重而繁杂,她正被眼前晃来晃去的金丝垂珠弄得心烦,心里想就这么十几条丝绦一般的东西垂脸遮面的,还怎么写字,就见宁诤又把刚递过来的紫毫接过挂在一旁的红酸枝笔架上,接着,他那双修长的手伸过来,分开垂在她眼前的金丝,分别挂在两边的冠翅上,露出一张盛妆后的美丽容颜。
宁诤从未见过奉九这么郑重其事的妆容,显得华贵典雅之余又展露出了一种威严,让人觉得她不像是别人嘴里的皇后,而是女皇登基般的壮美并重。
奉九弯下腰,拿过宁诤又递过来的毛笔,写下了“唐奉九”三个字,两人都是用正楷写的,宁诤的字不,奉九也有样学样地写了大字体,不习惯又紧张之下,甚至比宁诤的字又大了一点,奉九觉得有点抱歉;老帅最倚重的幕僚,司仪玉永江在一旁微微皱了皱眉头,老帅则是满脸笑意。
同样是正楷,宁诤的字瘦洁飞扬,奉九的清婉灵动,看起来却又如出一脉,就像他们两个人似的——看起来明明不同,偏偏今天这么一看,两个人居然长得很像,用奉天话就是,“连相”。
撤掉几案,宁诤和奉九给坐在上座的老帅和宁老夫人行礼,三拜天地后,又转过身给其他观礼的人回礼,很多人直到这时才第一次看到奉九的真容,观礼的人群已是一片喝彩声:毕竟,宁诤的好相貌一直闻名,没想到这在奉天上流圈子里毫不出名的唐家六姐也是如此美貌,面庞虽稍显稚嫩,但在盛装华服下,也显得声势赫赫,两个人称得上是珠映玉生辉,玉掩珠无尘,而且无论是身高还是容貌,看起来都是让人觉得没得挑。
当然,这是一般人的想法,想挑剔点什么的永远也有话讲:站在观礼人群之外的坐三望四的四姨太看了一眼,就轻哼了一声:“年龄上还是不配,我们三少大了点。”旁边的六姨太捅咕捅咕她:“你别自家外甥女没塞进来就瞎嘚咕。”扭脸一呸,也不看看自己家几斤几两,也就是个做人姨太太的命,还妄想麻雀变凤凰,最的七姨太没话,最是文静;五姨太一脸端庄,伸手掐了她俩一人一下,“行啦,你们俩啊,不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礼毕,奉九就被送进了婚房,宁诤则早就在外面和帮忙的自家兄弟及好友们一起招呼来宾了。
奉九坐在属于自家嫁妆单子一部分的拔步床上。
她头上戴的花冠上头有很多红绒球,都是扬州做绒花的手艺人做的,奉九腹诽这花冠让每个戴的人都象是京剧的刀马旦一样杀气腾腾。
这时,有两个穿着浅粉色和琥珀色长袄的姑娘蹩进来,贴墙根站在一旁偷偷捂着嘴笑,奉九扬起酸硬的脖颈,勉力冲她们笑了笑。
看年纪应该是宁诤的两个妹妹了,这是出嫁前继母卢氏细细跟她交代过的,一个是宁铮的亲妹妹,一个是四姨太生的,但老帅家风甚严,尤其是对女公子们的管教:在家都不许穿绫罗绸缎,只能穿布衣服,出门亮户时才许穿些好的。
但对姨太太们还是很大方的。
左边的活泼,右边的文静,奉九心里有了底,“让我猜猜,你是巧稚,你是巧心。”
“三嫂真厉害,一猜一个准儿。”两个姑娘笑嘻嘻地走过来,奉九让她们坐,她们才在床沿很浅的地方坐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手放在膝盖上,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姿势,很是端庄。
“三嫂你真好看。”巧稚欢欢喜喜地,“怪不得有人三哥对三嫂着了迷了。”完捂着嘴笑。
巧心怕奉九害羞,赶紧推了口无遮拦的巧稚一把。
奉九只能低头笑笑,正在这时,原本应该在前面应酬的宁诤忽然进来,两个妹妹赶紧站起来给他道喜,宁诤点头示意,然后一把按住也要站起来的奉九:“忽然想起来你的花冠还没摘下来,这东西挺沉的,现在就摘吧。”
完他也不等奉九反应,直接摘下了奉九的花冠,其中不免牵扯到奉九的头发,还挺疼,奉九不禁蹙起了眉头,宁诤抱歉地看了看她,奉九直接没事,这时宁诤的二哥,一直常驻外省为宁家点相关事宜的宁诚也进来招呼他赶紧出去,跟奉九点了头,然后很多人等着跟他喝酒呢,宁诤又看了奉九一眼,宁诚不禁都笑了,拍拍他肩膀,声:“人都娶回家了,还怕飞了不成?”宁诤想点什么,又止住了,这才出去了。
巧稚巧心在一旁看得直傻眼:“三哥也有这么体贴的时候啊。”
奉九没接话,两个妹妹看着奉九的浓妆,觉得明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们接着聊天,于是三个年龄相近的姑娘们互相交换了很多有意思的情报,奉九很开怀,深深觉得在宁家如果不想无聊只怕就得靠她们俩了。
巧稚羡慕地:“三嫂,你看你这屋子多好看,我也想照样弄个这样的屋子呢。”
奉九刚刚一直被花冠压得抬不起头来,这会儿听了巧稚的话,才有心思抬头自己看这间卧室,首先第一个印象就是,真大——看来宁铮给扩建了,通了相邻的那个房间。
她自然不会自己以前来过,往事不堪回首啊。
不过,现在这卧室,跟上一次来,完全不同了。她们三个忽然同时默契地都没话,于是奉九就听到了潺潺流水声,她向西面靠墙的位置看过去,越看越眼熟:这不是那次他们去北市火锅店吃火锅那家店的装饰么?记得她很喜欢,还和文秀薇她们以后自己有房子了,也要照样做一套,没想到,居然在新居里见到了……
虽然很相似,但又不一样,比那个更阔达,更简单,因为石磨盘和青竹还有,但没有了白色假山和老和尚、和尚,反倒是直接在地上挖出一方不规则的水池,在这水池上方还吊着很多各色颜色清雅的带镂空图案的花灯,珍珠红、浅藕荷、玫瑰粉、浅橘、茶绿色,都淡淡的,不闹腾,想来在晚上,如果把花灯里的蜡烛点燃,配着这潺潺流水,一定会意境悠远吧?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姑子都离开了。
这时,很多宁军高级军官及父亲这边亲朋好友的后眷由几个姨太太领着进来看新娘子了——刚才的大场面姨太太的身份是不得出现的,但刚刚已经开宴了,她们自然可以出来参与;一群女人们看到奉九没等新郎官进洞房就自行摘了花冠有点意外,奉九也没解释。
女眷们的注意力随即被奉九如花的容貌和云样的乌发吸引去了,又不禁夸赞了半天,大家也都拣好听的,无外乎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喜得贵子三年抱俩之类的,哄得后进来的活泼泼的宁老夫人也很开怀。
女眷们自然也注意到了屋子里的装饰,很惊讶地倒是不像奉天的摆设,也挺好看。
大家也很善解人意,此时已接近戌时,识趣的客人用完婚宴就要离开了。
最后进来的是媚兰和葛萝莉,她们特意等到这个时候才进来看望奉九,媚兰马上要跟着吉松龄换防到北票,而葛萝莉在美国的爷爷身体不好,她很有可能要代父亲回美国一趟,三个人又絮絮地了很多体己话,两位密友都嘱咐奉九要好好跟宁铮相处,别耍性子,一个一口美国中部口音,一个一口奉天话,奉九一会儿英文一会儿中文地分别应对,她们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奉九想想应该也没什么事了,毕竟老帅在此,年轻人谁敢闹他儿子的洞房。
就起身去洗了澡,今天可是流了不少汗,好在新房连着的浴室非常方便,居然还有淋浴的莲蓬头,奉九鼓捣了半天,觉得很有意思。
洗干净了头发上油腻的发油,等了半天才有空和姑娘话的秋声早已把换洗衣物放在旁边,她捡起一件猩红色的睡袍,想了想,还是让秋声又送进来一套松江布的内衣,让秋声回去休息吧,新郎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接着把内衣穿好,外面又披了睡袍系好带子,细细擦干了头发,这才走了出来。
一出来才发现,卧室天花板正中央原本璀璨明亮的枝形吊灯不知何时已被关掉了,偌大的卧室和连着的起居室里,只余下水池上方那十几盏散发着微弱光亮的圆形、长圆形花灯,那光亮透过花灯纸上镂空的一朵朵花,在水面、铺着浅米色墙纸的墙面和铺着原木色的地板上,投射出一片片杂而不乱的朦胧的光晕,果然如自己想象一般,如月宫般美妙醉人,而挨着床边的几上,还放着一对龙凤喜烛,不时地爆个灯花儿。
除了隐隐约约传过来的前院的喧闹声,到处都静悄悄的。
奉九散着头发,趿拉着拖鞋,随意地四处走着,她发现从天花板垂下来一些长长短短的灰色绡帘,随手撩撩这些半帘,心里是喜欢的。
还有门口那扇上面绣着芦苇荡和仙鹤的巨大的透纱黄梨木屏风,图案看起来很是眼熟,一看就是他们到过的盘山红海滩,而黄梨木边框没刻任何图案,毫无装饰,简约到了极点,也美到了极点。
正在这时,门一响,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步履微有些踉跄,奉九有点尴尬,不知所措地向后退着,直到停在桌旁。
宁诤一抬头,正好看到他刚刚娶进门的太太正站在巨大的拔步床前的桌子一边,一袭猩红色的厚睡袍遮掩了她美好的曲线,她披散着头发,头发微弯,一双大眼睛波光潋滟,就像个暗夜精灵,俏生生地站在他的屋子里,他的啊……
宁诤迈步上前,奉九不安地往旁边让了让,宁诤走到桌前,自然地伸出双手,想把奉九抱进怀里,奉九看懂了他的意思,没回应,又绕着桌子转了半圈,与他保持一个直径的距离,低头伸手握住桌上茶婆子里的茶壶把,倒了一杯温热的茶,贴着桌面往宁诤处挪了挪,轻声:“喝口茶吧。”轻柔的话语像是怕惊动了蛰伏的巨兽。
宁诤脸色潮红,眼睛深处好像有把火在烧着,奉九看了一眼,又侧了点身子,她觉得宁诤的眼睛比龙凤烛的火苗可热多了,不加掩饰的深沉的欲望已经盛不下,要从眼睛里滴出来了。
宁诤没话,端起茶杯,眼睛还是紧紧盯着奉九,一饮而尽,好像他喝的不是茶,而是奉九。
奉九没敢看他,只是用手无意识地扯着桌布长长的流苏。
他端过圆桌上的托盘,上面放着两个酒盅,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床板。
奉九抬头看了看他,困难地挪动双腿挨过去,宁诤拿起一只酒盅塞到奉九手里,自己也端着另一只,里面盛着的,是清甜的葡萄果子酒,宁府的厨房自己酿的,里面更加了蜂蜜,取其甜蜜如同婚姻一般之意,他示意奉九端起酒盅,自己把胳膊绕过奉九的胳膊,鼻尖碰着鼻尖儿,宁诤眸深似海,紧紧盯着奉九低垂的眼睛,看着她如蝶翼般生动的眼睫微微扇动,两人把胳膊拧成麻花一般地喝下了交杯酒。
宁诤把托盘往地上的脚踏一放,再坐回床沿,不出意外地就看着对面奉九的脸越来越白,不但没有任何新嫁娘的羞涩之意,反倒像是被吓坏了。
宁诤忽然站起身,“我去洗个澡,你睏了就先睡。”
哦?奉九如听梵音,赶忙脱了拖鞋,爬到床的里面去,拉过一床丝被,把自己缠得严严实实。
这是奉九家陪嫁的架子床,床围子上百子千孙图很是考究,过去的嫁妆,都是从女孩时候准备起,唐家是大家族,自然不可能马虎,这样的黄梨木也是从奉九很起已经预备下了,但奉九其实并不喜欢这种中式床,总觉得压抑,所以并没有原本外面的那层月亮门,已经做到了尽可能的简洁。
其实上次醉酒从宁诤的席梦思床上醒来,她才知道原来人睡觉还可以睡得这么温暖放松。但现在她哪里敢有什么挑剔,如果宁诤能放她一马,让她睡青石板路面她也愿意。
宁诤很快冲了个澡出来,奉九闭着眼,想着自己到底是要遭罪了。
宁诤穿着一袭藏蓝色的睡袍,上了床,动手要把床上挂着的半透的床帏放下来,奉九在家也是从不放床帏的,这么来她的确是个很挑剔的人,奉九检讨着自己的毛病。
不过现在着装睡的主意,只好忍着不吱声。
宁诤挪到奉九旁边,借着要烧半宿的龙凤烛的光亮仔细地看了看这张芙蓉面,轻轻问:“怕么?”
装睡失败,奉九豁出去般地睁开眼,转头看了他一眼,悲壮地:“怕……”倒像是课堂上回答老师提问的学生。
宁诤:“……你虚岁都十八了,岳母、我娘在你这个年纪,都产下了头生子了。”
奉九硬着头皮:“我发育迟缓。”
宁铮:“……”,他一把搂过她压在身下,又蹭了蹭,奉九的脸从白又变红了;他看了看她的脸色,再接再厉伸了手进了睡袍,越过内衣,找到最柔软的那一处,手指拢起虚虚一圈……轻笑着:“那也——”。
奉九猛地把他推了下去,坐了起来——现实和想象果然有很大差距,她以为自己可以忍受的,但是,不行,就是不行。
她圆润的胸口上下起伏得历害,浑身鸡皮疙瘩暴起,水蜜桃一样吸饱了水分的脸儿上明明是故作镇定,但就是杂着那么一丝楚楚可怜的意思。
宁诤也坐了起来,不笑了,脸上很有点肃杀之意。
这是要翻脸了么?奉九心里有了点慌张。
没想到宁诤只是伸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你还,我知道,我们可以先不做这种肌肤之亲之事。”奉九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好事,她不禁因为惊喜而瞪圆了眼睛,登时高兴起来,唇角翘得老高,宁诤忽然觉得杨立人得不对,自己哪里会变脸,奉九才是独掌此门绝技。
“但是,”宁诤慢条斯理地,“只要我在家,我们就必须同床,这个不能讲条件。”奉九听了想了想,点了点头,投桃报李的道理谁都懂。
宁诤也吁了一口气,“行了,安心睡吧。”
奉九微垂着眼睛,有点过意不去,毕竟是人家有可能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洞房花烛夜,被自己给搅和了,奉九这个人,见不得人家对她好,滴水之恩都恨不得涌泉相报,更何况宁诤亲手解除了自己目前最大的危机,虽然这个危机的解除者同时也就是危机的制造者,其中世事之奇妙也自不待,但现在她也想着要赶紧回报这个大喜讯了。
虽然宁诤并没有两个人不肌肤之亲的时限,但她总觉得只要有一就会有二,开了头就好办。
“其实,这家里,有没有你什么心爱的姑娘,你现在就可以去与她,那个,洞房花烛,我不会介意的。”奉九憨憨一笑,心里想着,对付过去再。
宁诤一怔,心里好象被哪个不长眼的塞了一大团棉絮般堵得慌,想发火都无力,是谁这丫头聪明伶俐读书不让须眉的,这整个就一棒槌。
他掀开自己的被子盖好,又转过头看看奉九,浮起一个轻松的笑容:“就是你啊,你赔给我?”
奉九低头,“我错话了……做个好梦。”
前面早就过,奉九是个健康宝宝,其中之一就体现在睡得快上,睡眠质量那叫一个好,很快,她的一呼一吸,匀净绵长,这回是真睡了。
宁诤瞪了她老半天都没有反应,也只好长叹一声,把奉九的被子掀开,把她往怀里一带,奉九纤细柔软的身子就滚进了宁铮的怀里,软香温玉抱满怀,这感觉,冰火两重天……他闭上了眼睛。
奉九半夜被热醒了,发现她想动却动不了,身后一个火热坚实的躯体紧紧地贴住了她,一惊之下差点叫出声来,却又在意识回笼后想到这是被宁诤困在了怀里吗?怪不得这么热,身上的被都被两人掀掉了,本来现在的天气就不冷,再加上这么个人形炉子,还要什么被子。
这样的亲密让她不适,自四岁起离开吴妈开始独睡,她何曾与人如此亲密过?盘山县那次不算,自己烧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没什么意识。
奉九尽量不动声色地往外移动身体,同时轻轻掰宁铮圈住她腰身的胳膊,没想到就这么一动,已经被一巴掌拍在屁股上,随着一声低哑的“别动!”,一条长腿也跟着搭上来,压得更死了。
奉九满心憋屈,但更怕这声音里蕴含的憋屈比自己尤甚,只好心一横眼一闭,未几,又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红日满窗,奉九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睡得很好,这明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当然她装作没注意到躺在身边那个双眼通红,却仍含笑注视着自己的人早上格外壮观的那个部位,欲哭无泪——昨晚的保证能坚持几天,完全不可知啊。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 第一卷已经结束,感谢各位亲的大力支持,尤其是ike亲,我人生的第一个读者,一直在鼓励我,给我信心和勇气,非常感谢!
第二卷争取尽快出炉,但我还是喜欢把一大块写完再发,所以,不到基本完成,不会上传,保守估计是一个月的时间,请各位亲谅解。
那么,第二卷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