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蚀
其实除了这个考虑,奉九还有一个原因几天不归:学校的“秋季艺术节”快开始了。
奉九倒是没算上场:角色扮演,那是中学时玩儿的把戏,大学课程里虽然也有一些按照戏剧里的角色的课堂即兴表演,但那是为了学业,不同的。
既然成了亲,她并不愿意还去公开地出演什么角色,就像风头正盛的“南唐北陆”——也就是上海唐瑛和北京陆曼那两位名媛那样,在舞台上曼妙着身段,博得满堂喝彩。
奉九不反对别人做,但自己,是再做不来的。
她纯粹是作为特聘顾问,被艺术社的同学们要求去的,因为奉九每每在课堂上表现出来的对西方戏剧的理解和出色的舞台表达能力都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下午四点半,火红的夕阳已垂到了林梢,奉九上完今天最后一堂课,正由同学陪同,算去医务所换药。
这一阵子上课,一向即使有时不得不容忍授课老师唾沫星子洗礼,为了与老师讨论方便也要坐第一排的奉九,很自觉地坐到了最后一排,这样,她就可以把受伤的右腿搁到旁边的座位上:因为如果一直垂着的话,受伤的膝盖部分慢慢长出来的新皮肤会胀痛得厉害。
她身边的正是同宿舍的林庆锦和黄爱丽,可巧她们下午的通识课都在一起上,这几天也都是她们扶着奉九去换药的。
萝莉本想来照顾她,奈何两人的课表重合度极低,也不能天天请假;再奉九也没就此摔残,所以还是温柔但坚决地婉拒了。
再有,什么事儿都恨不得自己解决的奉九,踮着脚尖跛着腿也不是不能将就走。
但室友们觉得,奉九受伤是为了集体荣誉,那天真真是为势单力薄、为数不多的奉大女同学大大争了脸,所以一力坚持,奉九根本推拒不过。
民国时期,即使是碘酒纱布,也来得不寻常,做不到什么家家必备,所以奉九只能去医务所。
她们刚一出教学楼大门,眼尖的林庆锦就注意到,一个高高帅帅的年轻男人正朝她们走来,边走边摘下了头上米白色的草帽,露出一张清朗俊逸的脸庞……
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有瞎子才认不出这张在全中国只怕也是尽人皆识,属于东三省总司令宁铮的脸吧?!而且同时他也是他们的新校长啊。
自她入学以来,倒是从未在学校见过这位新校长,但他是经常出现在各大报纸上的头版人物,作为一个新时代的新女性,怎么会连这种基本常识都不具备。
林庆锦不禁目瞪口呆加面红耳赤,这是要,找谁?
她转头一看,另一边搀着奉九胳膊的黄爱丽也已经呈现痴呆状态,不过黄爱丽很有自知之明——虽宁司令据传已婚,但以前好像生性风流,不会是,连他都听了我们大美人鹿微的名声,算来个强取豪夺?!
宁铮走到她们面前停下,看了奉九一眼,俩姑娘这才发现“鹿微”病美人早已低了头,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儿。
宁铮礼貌地跟两位女同学问好,微笑着:“辛苦两位同学帮我太太的忙了。”
然后就客客气气地把奉九从两位已经彻底傻眼,只能木呆呆地松手的女同学手里接了过来,奉九只好抬头,勉力笑着跟两位同学道别,接着就用眼神锁住宁铮,要不是她扔出来的一把把眼刀都能把他戳得满身窟窿,宁铮早就把她横抱起了。
他右手扶住奉九的胳膊,左手绕过去挽住她的腰,一边低声问,“这能得劲儿么?”那意思就是你要是能忍住不急眼,我现在就抱着你走多好?
鉴于身后两位同学热切的眼神明显还一直凝在他们身上,奉九也只能勉强了句“没事儿”就跟着他一起走了。
此时两位女大学生激动得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等等!让她们俩好好捋捋这事儿:来的这位俊秀绝伦的年轻男人,是东北安保总司令宁铮无疑;而他的“我太太”,就是她们的室友云鹿微。
黄爱丽更是眼尖地发现这位东三省总司令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一枚精巧的虎头,与鹿微手上那枚醒目的凤凰戒指一看就是一对儿。
换句话,平时总有人议论起云大美人的丈夫只怕会是个“赖汉”“赖汉”的,搞了半天,居然会是奉大现任校长,当今中国政坛举足轻重的宁总司令?!
而此刻正好从宁铮和奉九身边路过的其他奉大学生,乍然间见到了宁铮那张标识度极高的脸,及他搀扶着的那位前几天刚刚在女子排球决赛中再一次引起轰动的云鹿微,这组合……啧啧,怎能不让人心情激荡浮想联翩?
他们无不发出一声声的低呼,奉九则心里大叹,宁静的校园生活,到此为止……全毁了!
这事儿信息量太大,而且很明显的,宁校长没算背人。
于是,虽然奉九的两位室友只有两张嘴,但架不住没一会儿她们身边就聚集起了一堆儿求知若渴的同学,窃窃私语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地,奉大学生尽职尽责地用以幂级数增长的嘴做的喇叭帮着往外飞速广播;等到了晚间,几乎所有奉大师生都知道了一个大秘密:云鹿微,啊不,真名叫唐奉九的奉大女神,就是本校校长夫人……
宁铮把奉九带到离他们不过几十米远的车里,发动了车子,奉九为了安全起见,也没有什么动作。
待到进了公馆大门,还没等下车,奉九前后看看,外面没人,这才放心地冲他大声喊,“谁让你自作主张去学校接我的?!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现在谁都认识?这下可好,全暴露了!”
本来奉九把自己弄伤,宁铮是很可以理直气壮生气的;不过鉴于他未经许可私自露脸,两下比较,明显还是自己错儿大。
他也早就做好了回家就得挨骂挨揍的准备,完全没当回事儿,施施然地先下了车,绕过去开车门一把抱起奉九就往里走,一边心情愉快地听她数落。
待进了门,奉九还在历数他的几宗罪,宁铮自然而然地插话问道:“要不要洗澡?”
奉九这几天在学校一直都没办法淋浴,只调了温水擦了擦身子,正难受得紧,一听就顺嘴儿,“要的。泡澡。”
宁铮一听,正好,她的腿可以翘到浴缸外面,不会沾水。
他沿着客厅的螺旋楼梯拾级而上,把奉九往二楼起居室的沙发上一放,就去浴室给浴缸放水,顺便下楼去车里取什么东西。
奉九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话还没完呢,好容易憋到看他上来,奉九立刻接着:
“那什么,你怎么想的啊?怎么大白天突然跑去吓人呢?”
宁铮又过来跟她:“我这也有急救箱,现在就给你换药。”
“哦好。”奉九还是爱惜身体的,到点该换药就换。
一顿气急败坏的训斥就这么被揪了个七零八落,
宁铮把奉九的外衫撩起,脱下穿在里面的长裤,露出还泛着鲜红肉色的伤口,宁铮不禁皱起了眉头:好么干脆蹭掉了一层油皮儿,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结痂。
这还叫没什么事儿?看来汪克宪的容忍度太高。
虽学校校医院处置得当,但架不住她一天天的动来动去,所以每每刚要崩紧的皮儿就又松泛了,并起了一层褶皱。
刚刚还斗志昂扬的奉九立马闭嘴了,终于想起来自己也有错。
宁铮到底还是用脱脂棉沾着自己刚刚从车里取来的常备外伤药给奉九上了药,这是他派人从佟家天兴镖局买来的,效果神验。
待上完药,水也放好了,奉九进了浴室,把死皮赖脸不算走的宁铮硬出去,自己脱了全身衣服,费力地跨进浴缸,再把伤着的右腿翘着躺下,这才意识到,刚刚他还是什么都没解释。
接着门一响,奉九惊恐地看着又走进来的宁铮,吓得差点没出溜进水里去。
宁铮赶紧上来拽了一把,一不心就蹭到了她的两枚红果儿。
奉九骑虎难下,也不敢随便躲,毕竟膝盖带伤不能沾水,再有什么闪失,她自己也受不了了:本来这个位置有伤就很不容易好,因为膝盖这个关节太容易被牵动。
宁铮面色平淡,一本正经的,就跟看他手下的士兵一样看着赤着身子曲着膝,一手遮上、一手遮下,其实什么都没遮全的奉九,“我就是进来帮你洗头发,你可别人之心。”
于是宁铮在奉九狐疑警惕的目光中,先给她散了辫子,梳透了长发,拿过一盒茶花味儿的“冷香洗发粉”,用白瓷钵儿兑了水,洗发粉变成了糊糊状的洗发膏,在奉九丰泽的长发上抹匀,然后两手拢着发丝轻轻摩擦,顺带着按摩头皮,十来分钟后,这才把莲蓬头拿下来,细细地冲净了头发。
宁铮眼睁睁地看着奉九要睡——她就是这样,天生对亲近的人不设防,以往秋声要是给她梳头梳得时间长了,手指在她发丝、头皮上轻柔地来回拂过那么几下,她就跟被摩挲得舒服了的泰山大脸猫一样,双眼迷离,眼皮半张半合的,眼见着就要会周公去也。
可不行,身上还没洗呢,他正想着该怎么给她好好洗洗,奉九一激灵,醒了。
一看头发洗完了,立刻又让宁铮出去,态度极其坚决。宁铮一看她的俩鼻孔鼓起来的圆形程度,就知道还是乖乖出去比较好。
奉九自然是有办法的,她先把浴缸里的水放净,再拿莲蓬头冲干净上半身,心翼翼避开了膝盖,接着再把膝盖下面冲洗干净了,待她一身清爽地爬起来,宁铮又及时地出现了。
奉九已经没力气再跟他争辩了,只好让宁铮拿了素白的大浴袍把她裹着抱了出去,又拿过同色大浴巾给她擦头发——这些都是葡萄牙产的“特蕾莎”牌浴巾浴袍,用西印度海岛棉花做的毛圈儿制品,吸湿性特别好,不一会儿的功夫,奉九原本湿漉漉的长发就被吸了个八分干。
宁铮也不知道奉九是否注意到了,这大浴巾的右下角还绣着她的字“鹿微”,用的是中文行书。当初因为绣中文名字而不是简单易绣的英文字母,可把这家店的西班牙绣工难为坏了,这还是加了不少钱费了不少力,才照着宁铮的行书,跟画画似的完成的。
宁铮之所以盯上这个牌子,是因为在美国读书时,有一次借用一位大学同学的浴巾,一上身,他才蓦然发现,原来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柔软紧实吸水性极佳的浴巾,所以就把名字记了下来,他自己倒是没急着买来用。
等到定下了婚期,他一想到奉九那一身吹弹得破的柔腻肌肤,和海藻一样丰美的长发,立刻觉得这是个事儿,赶紧找人去跟葡萄牙有贸易往来的洋行,订制了一大堆足足够普通人家用上五六年的各种毛巾制品,其实帅府里的毛巾浴巾浴袍也都是,不过奉九没注意罢了。
直到现在,看着奉九如常的神情,宁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奉九也是富豪之家出身,自然也是好东西用了个遍;看唐家美不胜收的武陵源就知道,他们家极注重生活品质,哪会觉得这浴巾如何特别好用?不禁自嘲地一笑。
“九儿,有件事我得请你帮忙。”宁铮边给她擦头发边。
嗬,这么郑重其事。
奉九转头看着他。
宁铮:“我现在已经兼任了校长,但根本没多少时间参与学校事务,所以,以后如果有需要校长出席的场合,无论是董事会投票,还是其他什么事务,你代我去好不好?”
奉九一听,眼睛瞪大了,“啊?可我现在还是学生啊。”奉九眼睛一转,“怪不得今天你去学校都不遮着掩着了。”奉九前后一联系,就把这事儿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禁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宁铮笑了,不置可否地掐了掐她因为吸饱了水蒸汽而越发显得鲜妍透亮的脸蛋儿。
“不过这样不合适吧?”奉九心里没底儿地问。
“怎么不合适?你本身就是奉大学生,更了解学校情况,更能从学生角度出发,去考虑如何把大学办得更好,让大家都受益。当然这样的话,你的身份也藏不住了,所以我今天下午才会公开去了奉大,故意让你同学认出来——消息需要慢慢渗透,这样就不会显得太突然。”
奉九一听,行吧,下午的事儿也就不用争论了。
“还有,夫妇本就是一体,你代表我,天经地义……”宁铮把大浴巾一扔,神情暧昧,脸越凑越近,声音越来越低。
奉九一把推开他的脸。
宁铮一点被拒绝的羞恼都没有,只是熟门熟路地又凑上来,“不过,我太太能给我讲讲,怎么能连发十三个球还不失手的么?”的确厉害,宁铮是真心佩服:因为排球发球非常耗力,而且发球权事关是否能落地得分,责任重大,再加上发球者往往心情紧张,所以经常有人屡屡失误。
就算是男排比赛,发球权在对垒双方之间来回折腾也是常事儿。
更何况连发这么多球,普通人手臂都得抖成筛糠了吧。
奉九一楞,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知道啦?”
“我不但知道,我还看到你露大腿了。”
一提起这个事儿,宁铮可就气儿不顺了,那么美的大腿,难道不是只有自己才看得的么?上次在北戴河他就够后悔的了,下定决心以后去海边一定要找一处背人的地方才行。
奉九可没算搭理他这个茬儿,而是随意摆了摆手,然后声音很轻地:“我还真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宁铮看着奉九,“你知道么,当我发到第三个球的时候,我好像,进入了一个‘无我之境’——我明明能听到人声鼎沸,看到队友涌过来跟我击掌、鼓劲儿,拍我肩膀,我也能回应,咱们一定要坚持下来,可是,我的所作所为,好像都是一种无心的本能;真正的我,冷静地在我自己上方俯视着这一切。心里,平静极了,长这么大,从未这么平静过。那感觉,真的太神妙了。”
宁铮凝视着奉九发光的眼睛和满脸欢愉幸福的神色,忽然伸手搂住她,跟她紧紧贴着脸,“我知道,这是强大的实力加上内心。极少有人能进入这种境界,你很幸运。”
其实,奉九的这种感觉,有人称之为佛家的“空明界”,真正的抛了自我,与万物须臾间共生共存共呼吸。
奉九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强大什么啊,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不过就是运气罢了,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
宁铮扳过她的脸,轻轻地吻着她的眼睛:何其幸运,眼前这个如此出色的女子是自己选的太太,这是自己的好眼光,更是逃不开的宿命。
随后他也去了浴室淋浴,出来一看,奉九早已自力更生地拿出留在此地的衣物换上了居家的衣服,宁铮颇觉遗憾。
因为奉九很久没有回这边,所以宁铮早放了吴妈秋声回了帅府,公馆里只剩下粗使下人。
宁铮明显没有老帅对安全那么戒备,他看到一楼客厅放电话的几上,放着附近几家馆子的订餐电话,想着已到了晚上,于是挑了一家顺德海鲜粥馆子,让送几个易克化的饭菜过来,没一会儿有饭馆听差挑着食盒上门,收了丰厚的赏银,乐呵呵地去了。
两人喝了滑嫩鲜香的生滚鱼片粥,配着鱼皮角、凤巢三丝和酿节瓜。
奉九尝了尝,惊喜地:“居然煲得出这么正宗的顺德海鲜粥的味儿,这家饭馆挺地道。”
宁铮一听,脸上的笑容好像淡了那么一点点,只是随意地:“你喜欢就好。”
饭后,宁铮看着奉九踮着右脚,跛着腿径直进了书房,开始忙忙活活地查留在此地的一厚摞书和资料,撰写两门课程的报告,不禁纳闷地问:“你们专业大二开设的课程就这么多了?”
奉九张了张嘴,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的确很多。”
她不想在拿到本科学位证前告诉宁铮自己算提前修满学分的事儿,这是个事情做成前不爱声张的性子。
临睡前,宁铮又给奉九上了一遍药,佟家的伤药果然是一等一的,把干效果惊人,原本这几天被奉九不停地走动和上下楼梯弄得收口困难的伤处眼见着大有起色。
其实今天正是周末,本来奉九也算回家的。
现在一切收拾停当,头发皮肤都清爽,奉九觉得舒心顺意,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剩下宁铮干瞪眼:伤在膝盖上,其实还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不过,谁让自己摊上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呢。
他叹了口气,强压下心头的躁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腿,把她半搂进怀里,轻嗅她头发上茶花香气,半明半寐间,到底也是睡了。
奉九到了早上就醒了,不过,这回醒的方式可是前所未有,另加上毛骨悚然:她是在睡梦中突然间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涨满了,所以才惊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的双腿之间被一条强健的大腿硬挤进来无法合拢,伤着的右腿被自然顶高;再低头一看,几根修长的手指也不忘从肋下穿出,正在轻拢慢拈她的雪软,身后紧贴着一具高热的精壮身躯,耳畔还有男性粗重的喘息声。
忽然耳垂又被卷进了一腔湿热,不轻不重地噬咬着,随即听到身后宁铮低哑的声音,“醒了?”
这种姿势很奇特,宁铮并没有压到她身上,伤到她的膝盖。
这也行?奉九觉得自己是在被逼着加速学习闺阁秘笈。
奉九低声尖叫,开始挣扎,宁铮一把定住她的腰,压抑地:“卿卿,别乱动,跟着我……”
在这种事情上,没什么知识储备的奉九是没什么发言权的,她被压制着,只能跟从已经明显亢奋到极点却又强自抑制的宁铮,他的动作不能太大,劲道也是深深浅浅,奉九只觉得自己一会儿被甩下深渊,一会儿又飘上了高空……
但这次的感受,跟以往不同,因着不能被宁铮看到脸上的表情,她好像没以往那么害羞了,而身体的感触似乎也更加强烈。
今早刚醒来时是胆战心惊,现在可真是魂飞魄散了。
到后来,两个人都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此时天色已大亮。宁铮到底如了愿,嘴角含笑,一回生二回熟,抱着奉九放浴缸里那手法也是相当熟练,只可惜还是被缓过神儿的奉九出去了,两人一起洗浴这种事,太过亲密,奉九还是接受不了。
公馆里没有厨子,宁铮又要带奉九出去吃。
奉九忽然想自己下厨,其实长到这么大,她还从未给自己正经八百地做过一顿饭,或者是没有机会自己做。
她一点一颠地下楼,进了楼下厨房,开橱柜,检视一下剩余的食材,看到里面有鸡蛋、面粉,还有一根意大利萨拉米火腿,一罐祁门红茶,一罐恒仁荆条蜜;一旁立着一台体积不大、最新式样的原木色美国伊莱克斯单门电冰箱,里面放着一把细葱、一碗剥好的豌豆和几根胡萝卜。
这座公馆只有一间厨房,自然不能像帅府那样,四个厨房到底给谁用分得明明白白,幸好下人们也在这里开火,所以也带了点自己的蔬菜放在这里,奉九很惊喜地看到有水灵灵的蔬菜。
这伊莱克斯家用电冰箱刚刚发明生产出来就已经传到了中国,喜欢时髦的宁铮自然不会放过,他在国外的宿舍,都是带冰箱的,但不是通电的冰箱;现在电冰箱在中国也已经是豪族标配,并不稀奇。
奉九左右看看,开了头上方的橱柜门,够着了吴妈的紫蓝色全身围裙穿上,又让宁铮把他的礼帽拿过来勉勉强强扣上,还得把帽沿往后推,省得完全遮住眼睛:奉九爱做饭不假,但不包括沾一身油烟子味儿。
这两样一上身,造型真是怪异透顶,滑稽透顶,宁铮不免含笑多看了几眼,奉九可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拿过砧板把食材切丁,用几大勺面粉和鸡蛋加了一点水和成面糊,随后把火腿丁、豌豆、胡萝卜丁、葱碎撒进去搅匀,舀起面糊,用一把一看就是吴妈带过来的,已经养好完全不沾底的圆形平底铁锅,煎了三个蔬菜火腿鸡蛋饼;又指使宁铮烧水,泡了一壶红茶;此时正好听到外面街上有人喊着卖牛乳,又把他发出去买了一斤牛乳,回来煮开了,倒进沏好的红茶水里,待温度降下来,加了几勺荆条蜜,拿一个大托盘装了,让宁铮端到餐桌上去。
对做菜能上几句,但真正下厨则一窍不通的宁铮一直乖乖地跟在她身边,兴致盎然地观摩能干的太太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就搞定了一顿还很像样的早餐。
奉九摘了做饭时的一身行头,跟宁铮对面而坐,早餐虽简单,但有肉有菜有主食——这五彩蔬菜鸡蛋饼颜色o诱人,酥鲜清香,肉食动物宁铮吃得心满意足,“明天我来做早餐吧,我也学会了。”
他信心满满地跟奉九表态,一提这个,奉九不免也纳闷,“你在国外那么多年,一直吃得惯西餐?怎么不想着自己学做饭?”
宁铮一听觉得有点羞愧,讪讪道:“那个时候,不是信奉‘君子远庖厨’嘛。”
能吃饱不就行了。以后,那是给自己太太做饭,能一样么?
果然不挑,奉九笑了,“是不是给你吃的好东西都白瞎了?你也尝不出味儿啊。”
“那不可能。我是‘有条件就讲究讲究,没条件就将就将就’。”
奉九大笑,“高,实在是高。”
随遇而安也是奉九的生存之道,不矫情不造作,但也从不会刻意亏待自己。
奉九忽然意识到,她和宁铮,本质上真的很合拍,这大概就是中国人常的——“相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