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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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谦玉故作不解问被胁迫的顾子君, 疑惑道:“这是?”

    顾子君心翼翼的对架刀的黑衣人道:“兄弟, 我早了。我是大夫,你要找的董大人在那边。”

    闻言,董谦玉慌乱的后退一步, 拐杖摔在地上, 人也摔了个四仰八叉。

    黑衣人放下刀, 走上前揪着领子把董谦玉从地上拎起来。粗重的嗓音问:“你就是董谦玉?”

    董谦玉指着顾子君道:“他是!他是。我不是。”

    “董大人。”顾子君重重道:“您又何必撒谎呢。您就是躲的了刀下魂, 可躲过毒-药亡。杀了我, 你连解药都求不到。”

    董谦玉左看右看, 愕然道:“你们都是来杀我的。你们是一伙的。”

    顾子君淡淡瞥了眼那人的刀, 道:“我们若是一伙的, 他的刀又如何架的到我脖子上。”顿了顿道:“是,我们都是来杀你的。但我们不是一伙的。”

    黑衣人不悦道:“少废话!你们两个到底哪个董谦玉, 不老老实实的话。我把你们一块杀了!”

    顾子君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道:“这个, 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一块杀了, 我,你杀的起吗。”

    黑衣人又把刀尖指向董谦玉,“那看来你就是哪个假的了!”

    “我不是!我不是!”董谦玉扯着嗓子道:“我不是,我是郎中。是他,是他偷了我令牌。我姓顾,我是来给董谦玉下药的。”

    顾子君觑着董谦玉道:“既然你如此想活,为何还处处寻死。东宫的事是你能查得的吗。不让你查,你还偏要查。若不是沧州乡下,你父母尽亡, 你以为我会直接来给你下药。”

    抱石水阁,今日鲍云敬来找霍承纲喝酒。闲话叙过,两人提及今日受伤的董谦玉。霍承纲道:“那孩子心眼实。今儿早上还来求太子让他再去一次雲州。”

    鲍云敬皱眉道:“他不是腿伤还没好吗。”

    “可不是嘛。”霍承纲摇头笑道,着想起什么道:“你今日既然无事,咱们也别在这抱石水阁窝着了。咱们去探望探望董谦玉。”

    鲍云敬道:“好主意!来敬一杯,我们这就出发。”

    两人乘轿在胡同外停下,步行入内。敲了三遍门都无人相应。

    霍承纲凛然道:“不对劲。我给董谦玉添了门房和厮,怎么会没有人来应门呢。”着抬脚就要踹门。

    鲍云敬却想到什么,拦住他道:“霍先生,不妥。我们还是叫京兆府派人来,你忘了董谦玉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来不及了。”霍承纲咣当一声,没有踹开门。他对鲍云敬道:“你去胡同口拦人去报官。我先翻进去看看情况。”

    鲍云敬还没有话,霍承纲三下五除二翻进院子,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董谦玉院子里静悄悄一片,没有丝毫人声。董谦玉叫到:“叔,婶?”没有人回应。

    门房的人不在?

    霍承纲朝着是主屋走去,还未走进,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味。掀开帘子一看,大惊失色,董谦玉躺在血泊了,身上已经中了两三刀。

    霍承纲扶起他叫到:“董谦玉,董谦玉。能听见我话吗?”

    “能,能。”董谦玉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摸了摸地上,张开手,看着自己手掌离的鲜血,脸唰的一白。他哭着求霍承纲道:“霍先生,救救我,救救我。我还不能死。”

    霍承纲忙抱起他,要往床上搁,“你放心。不要话,我会救你。”

    “不要,不要进屋。”董谦玉道:“香薰……香薰有毒。我们离开。”

    霍承纲一咬牙,又赶紧抱着董谦玉出去。

    董谦玉哭的像个孩子,不住的,“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他嚎啕大哭道:“我不能死啊,我还没找到我姐姐。她一个女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我不救她,她可怎么办啊!!!

    董谦玉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她一个人不知道在哪里受苦!怎么艰难的活着……霍大人,求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死。我真的不能死,你不知道我姐姐被卖去的都是什么人家。”

    “我要救她……我要救她。”董谦玉在地上四处乱爬,身上越发剧痛,伤口崩的更厉害了。

    董谦玉绝望的坐在地上,“我死了谁去救她啊!”他放声大哭,口里鲜血一口接一口往出涌。他拼命抓着霍承纲的袖子,两眼写满绝望的央求,“霍大人,我求求你了。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姐姐还没找到,我不想死。”

    董谦玉眼前阵阵发白,他重重的咳了两口血。隐隐约约中,他看到了五姐。那个淹死在河底,为他摘莲藕的五姐。

    他时候怎么那么不懂事啊!!!!他为什么要吃莲藕啊。

    为什么要读书啊!!!

    “六姐,六姐……”

    董谦玉眼前的白雾茫茫忽然变成了大雪皑皑,他看到在那个雪夜坐着牛车,离开家里的六姐。

    他一直在雪地后面追啊,追啊。不住的再喊。

    “姐姐,如果我没降生在这个家里。你就不会被送走了。”

    “我不要读书,我要姐姐,我要姐姐!五个姐姐被你们卖了还不够吗!你们把六姐还给我,还给我!!!”

    最后他追的筋疲力尽,再也没力气挪动一步时。只能绝望的闭上眼睛,暗暗乞求。

    “姐姐,我一定要找到你。你要等我啊,你等我把你赎回来啊。”

    “有一天我会有钱,会有钱把你赎回来。”

    “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做大官。姐姐,你等我。在此之前,请你无论如何要活下来。

    “姐姐!”

    然后马车就不见了,董谦玉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董谦玉拼命抓住霍承纲。“霍大人,霍大人。”他宛如回光返照般。

    董谦玉央求道:“霍大人,我求你一件事,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霍承纲也意识到什么,他放下董谦玉道:“你。我答应你。”外面远远又官兵跑过来的声音,应该是鲍云敬带人过来了。

    董谦玉紧紧的攥着霍承纲道:“霍先生,我求您,找到我姐姐。她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眼泪如雨般砸下来。

    “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在元熙十七年的,定州府上,她被卖入了一户姓周的的人家里。那周家是个阔户,老的的都不正经。八-九岁的女童都狎玩……”

    董谦玉掉着眼泪,悲伤又心痛,竭力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霍承纲。“我找上门的时候,姐姐已经不在那里了。”

    “听是逃了,又被人贩子抓了。卖了个二道,当时我年纪。问不到什么,后来我在定州做官的时候,将那人贩抓进大牢审问,他们才模模糊糊,姐姐卖到宜州一户姓郭的人家。”

    “……后来郭家儿子中举,一家子都搬到京城。我一路追去,郭家人七八年前的事,早就记不清了。”

    霍承纲脑中电光石闪,倏地明白什么,喃喃道:“难怪你当初一口咬定郭璟。郭璟就是当初那个中举的郭家儿子吧。”

    董谦玉已经没有力气话了。他目光呆滞,渐渐失去光泽。

    其实呀,他一点也不怕死。董谦玉以为他在和霍承纲话,其实霍承纲只能看见他蠕动的嘴唇。

    他怕的是死了之后没有人再能去找她,他的姐姐还在受苦,他怎么能死?他怎么可以不去救她。

    他不能死。

    不能。

    董谦玉在希望和绝望中挣扎。

    董谦玉不,或者董文玉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大口大口吐着鲜血,嘴里着胡话。黑白分明的眼底里写满绝望。

    董谦玉绝望的握着霍承纲手,悲恸大哭道:“霍先生,我知道你不可能花一辈子的时间帮我找姐姐,但是我求你一件事,你请您帮我查出华锦萼是不是——”

    霍承纲沉重的保证道:“我一定会帮你查出华锦萼是不是你姐姐的。”

    董谦玉泪如雨下,大口大口呕着鲜血,摇头道:“不,我希望你帮我查出……华锦萼,是不是杀月岚的凶手。”

    ——这一刻董谦玉已经不相信华锦萼是他姐姐了,他不愿意接受姐姐会这么对他。但他需要证据,证明华锦萼不是。

    董谦玉猝然松手,噙笑道:“我一直都知道,华锦萼要么是真正月岚,要么是杀华锦萼的凶手。”

    “我查到了,查到了……”

    霍承纲听的断断续续的,耳朵贴着他问:“你查到什么了?”

    “……我查到,月岚,是,我姐姐。”董谦玉道。

    霍承纲愕然道:“月岚和华锦萼一样大吗?华锦萼今年才十六岁,那你多大?”

    好累啊。董谦玉闭上眼睛,微笑道:“我今年,十五啦。”

    霍承纲睁目含泪,他冲门外还在鲍云敬寒暄的官兵吼道:“还不滚过来帮忙!”他咆哮道:“蠢货,请大夫啊!!”

    霍承纲抱着董谦玉的身体,心痛无比。

    他才十五岁呀,他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董家的祖坟上要烧了什么样的高香,才能让一个十五岁的贫寒少年高中进士,成为国家朝廷大员。

    董谦玉他有大好前途,光明似锦。正是朝气蓬勃年纪,本该迎接太阳,迎接雨露。此时却要枯败了。

    十五岁的少年,个子还没有抽条,脚里还穿着那双垫高高木屐乌靴。

    霍承纲动容要救弟弟,对带着官兵赶来的鲍云敬道:“扶他起来,我们先带他离开这里。”

    忽然一只冷箭穿堂而过,不偏不倚扎在董谦玉胸口。直击要害,董谦玉蓦地的瞪大眼,手臂重重沉下去。

    几个官兵没有扶住董谦玉,尸体一时从霍承纲臂弯滑落,他扶都扶不起来。

    东宫,焕章殿。

    华锦萼捂着胸口,忽然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她闭着眼睛,脑中嗡嗡嗡的,是因为愧疚吗。她的心口为什么疼,感觉好像……被谁挖空了一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她不是新人了。为什么这次她这么难受。

    华锦萼在房间躺了一晚上,一晚上她都没有合眼。黎明时分,天光微亮,华锦萼倏地坐了起来。掀被下床,外间的白果听到动静。爬起来问,“侧妃娘娘,你怎么起这么早。”

    华锦萼道:“我知道我为什么难受了。”

    白果心中不屑,呵,她?难受?

    笑话。

    白果不露声色,一边给华锦萼穿衣服,一边问:“什么名字?”

    “董谦玉。”华锦萼顿了顿道:“我有个弟弟叫董文玉。”

    华锦萼乔装扮了钟粹宫找楚王,她必须确认一件事。

    钟粹宫里,贤德妃讶然的看了华锦萼一眼,第一次见华锦萼这么这着急来找楚王。贤德妃问华锦萼:“发什么了什么事?”

    华锦萼犹豫着不肯出口,贤德妃笑出声道:“罢了,也不为难你了。知道你是效忠霄儿的,玉菊带她去偏殿等,我再去睡一会儿。”

    约莫半个时辰后,楚王姗姗来迟。他跨进侧殿,华锦萼立即站起来道:“楚王殿下,我想单独和你话。”

    楚王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轻轻抬手,窗外的人影全部散去。楚王道:“吧。发生了什么事?”

    华锦萼扑通跪下道:“楚王殿下,廿七有要事求你!”

    楚王韩霄挑了挑眉:“怎么,你又杀了谁。”

    “这次不是,是。我杀了董谦玉。”华锦萼语无伦次,最终沉默道。

    楚王韩霄道:“董谦玉不是我让你杀的吗。你慌什么?”

    华锦萼道:“奴婢想让您帮我查查辛丑年新科进士的名单。”

    “你查这个干什么。”

    华锦萼哑声道:“我想知道,董谦玉的曾用名,是不是董文玉。”

    楚王眼光微冷,“董文玉是你什么人?”

    华锦萼道:“董文玉是我,弟弟。”

    楚王嘲弄的笑了笑道:“没想到你们家还能取出这么有文墨的名字。你先前不是同我。你们家很穷吗。”

    华锦萼道:“父亲请村头先生给弟弟取的官名董文玉。取名的钱是用卖二姐钱。剩下的钱割肉,给娘下-奶了。这样娘才有奶-水喂弟弟。”

    楚王韩霄皱了皱眉,接着舒展开了。他不是很能感同身受,楚王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被卖的。”

    华锦萼道:“六岁。弟弟被书院的先生看中,弟弟要上学。家里供不起,爹娘便把我卖给人牙子了。”

    “哦?你弟弟竟有如此天赋。他是怎么被书院先生看中的。”

    华锦萼道:“我时候经常背着他去听村口的先生教书童认字。弟弟天资聪颖,学的很快。村口的先生就免费教他。后来……”华锦萼不下去了。

    楚王点了点头,对门外吩咐一声:“去内阁找齐大人,把辛丑年的新科状元的名单誊写本给我拿过来。要带籍贯的那本。”

    太监领命离去。

    楚王重新坐过来,亲自给华锦萼斟了一杯茶,道:“嫂嫂坐。”

    华锦萼苦笑一声坐下,接过茶,口口的抿起来润喉。

    楚王韩霄问华锦萼,“你恨你弟弟吗。”

    华锦萼沉默了下来,神色并没有刚才的怨怼。她想到在雪夜里追了十里地的豆丁。

    起初她是恨他的,想着要是没有他,父母也不会把自己卖了。华锦萼一直不理他,把头埋在膝盖里。

    直到他一直追,一直追。从村口追到村外,从荒野里追到树林。

    华锦萼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弟弟大哭道:“六姐,我不读书了。我要姐姐,我不要读书!”他嘶哑的喊着。

    年幼的他终于追不动了,扑通跪到在地,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那年,她六岁,他五岁。都是对世事没有任何能力改变的年纪。

    华锦萼道:“稚子无辜。”她不怪他,只是再也不想见到他。

    华锦萼想着死去的董谦玉,指尖发紧的握住杯子,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太监很快取过来了誊本,楚王接过递给她,华锦萼竟然怕的不敢翻开。华锦萼哑声道:“我希望,我再见没有见过他。”

    楚王微微一笑,明白了她的意思。“见没见过,看看便知。真见过了又如何,过去的总会过去。”

    楚王替她翻开名薄,细细翻阅了许久。华锦萼神经紧绷,等着宣判。楚王道:“董谦玉是沧州人士。”

    华锦萼脸色霎白,颤抖着嘴唇正欲什么。楚王将书本转了个方向递给她道:“可是你看这里,沧州董文玉,年十四。三甲五百六十七年,落榜。”

    华锦萼又往前翻了数页,看着董谦玉名字后的注解,年二六,三甲十七名。

    楚王看了眼华锦萼一眼,笑道:“老天到底不会如此残忍。让你们姐弟相残。这下可安宁了?”

    华锦萼合上名薄,赶紧的退回去,提裙下跪道:“多谢楚王殿下!”

    “诶。”楚王殿下伸手,半空扶起它道:“跪的我厌烦。既然你在东宫安稳了,便踏踏实实的好好替我做事。”

    华锦萼道:“锦萼明白。”

    离开钟粹宫时,华锦萼按了按胸口空落落的地方。舒展没有,笑了笑,回东宫去了。

    还是觉得好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