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霍骄
霍承纲对太子道:“这件事您不能出面。窦珉是朝廷命官, 楚王的人。东宫太子包庇刺客行刺, 可不是什么好名头。”
何况齐阁老还有可能认出了老国公,如此一来。太子就更不好妄动了,以免被有心人攀咬住。
将前些日子慈水监狱的事也往太子身上一推, 将楚王洗的清清白白, 摘的干干净净。
太子韩霐目有所指的瞥了他一眼, 心下有些感动, 也有些怅然。霍先生把手伸到他的后宫, 他身为男人, 又是一国太子, 心里没有一点介怀是不可能的。
但霍承纲事事以东宫为先, 以太子为先,以陈家为先的姿态。又让韩霐触动, 他也是想了很久才释然。
左右是个不曾宠幸过的侧妃, 改名换姓赏了霍承纲就是。去掉太子侧妃这个身份, 不就是个美妾吗。
太子韩霐沉吟道:“霍先生多想了。孤再不济,还不至于此。”他手书批文,交给霍承纲。
霍承纲接过一看,是让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的条子。
“这……”霍承纲错愕。
太子韩霐笑道:“你不是你给她取了个名字吗。这次把她放出去,就彻底给她改头换面吧。”
霍承纲还是有些迟滞,神情复杂,似是不知道怎么拒绝这份厚赏。
太子韩霐呵呵笑了笑,难得见霍承纲关心则乱的时候,他提点道:“我和楚王起争端的人, 三司会审,也得要有命审。”嘴角讽刺一笑。
因太-子-党和楚王党的争端,凡动辄朝纲,那些搅权弄云的大臣,总会息事宁人。
太子和楚王惹不起,秘密处死个犯人,降职个官员还不是手到擒来。
楚王为了避嫌,窦珉在朝中职位并不高。
霍承纲恍然醒悟,觉得这样再好不过。救不救的出华锦萼两,窦珉这样的危险人物留在六部,实在让人提防,放心不下。
过了中午,狱卒中开了牢饭。
华锦萼端起碗就吃,左邻右舍的狱伴都新鲜的看着她。
刚进大牢的新人没有不哭天喊地的。这女孩到好,不哭不闹不喊冤。馊了的牢饭也吃的井井有味。
华锦萼被狱卒押进大牢的时候,两旁的犯人都在吹口哨。
漂亮的女人进了大牢多没有好下场。
华锦萼是以挟持朝廷大臣,杀人未遂的罪名被抓的。京中的狱卒多有心眼,头两天并不招惹华锦萼。等上头把事情定下来后。才是华锦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
这种事他们做多了。
这么漂亮的女人,直接处死了多可惜。
就算不玩了,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银子放牢犯过来嫖。再不济,最后倒手卖给私-娼-窑-子,也是一大笔银子。
府衙狱卒的算盘的噼啪响。看着华锦萼的目光,都有几分看自己所有物的意思。
华锦萼被他看烦了,吃完馊了的牢饭。啪的一摔碗,抓起一把碎瓷渣,倏地扎进他的左眼。
狱头‘嗷’的惨叫一声呼痛,眼球扎满碎瓷,鲜血留了半脸。已然瞎了。“你你你你,你这个女人!!!”
华锦萼抬头认真道:“我很心慈手软了。我答应了一个人不再杀人,不再伤人。你该庆幸你运气好。”
虽然她这次伤人了,但霍先生她可以保护自己。他不会生她的气。
狱头拿鞭子狠狠空甩了牢笼几下,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瞧!”捂着血淋淋的左眼,东碰西撞,在犯人们的一片笑声中狼狈的离开。
华锦萼无所畏惧,还能怎样呢。
她望着狭高高的窗子,明亮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华锦萼心里忽然有点后悔,霍承纲走时没有告诉他,她早就不生她的气了。
虽然他强迫了她,但她也很快活。而且那晚她睡的很安心,很踏实。
哪怕当时不愿意承认,但华锦萼心底一直莫名的信任着霍承纲。觉得他会应付好一切,心无防备的熟睡。
她甚至都没有想过两个贴身宫女忽然闯进来怎么办,这样的事。
流孤堂的一位姑姑,男人在床-事间是最难隐藏本性的。温柔的,斯文的,粗暴的……在欲-望和本能面前都是难以隐藏的。
若男人在床底间对你好,那就是真的对你好。真的心疼你。
床下的千言万语都不用信。男人就是用花言巧语哄女人上-床,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
霍承纲床第间算不上温柔,但他很克制。哪怕是惩罚她,气她,怨恨她,他也只是冷冰冰着一张脸,动作和风细雨的推进。
华锦萼无助的想,她要是死了。怎么样才能告诉霍先生,她原谅他了。
还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想到流孤堂,华锦萼了个哆嗦。
算了,下辈子告诉他吧。
*
华锦萼下午吃了发馊的牢饭,晚上有些拉肚子。
她有些发愁,也有些意外。没想到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她在东宫养尊处优不到两年,算上在雲州华家的日子,也不到三年。就开始不习惯吃粗茶淡饭了。
华锦萼摊开双掌,看着自己的手心。这样可不行啊,她身无长技,以后可供不起自己锦衣玉食的日子。
正这么想着,两队官兵迎着一行人进来,华锦萼听见沉重的脚步身,一步步靠近。
前面的犯人看见了来人身上的官服,个个低呼。
华锦萼舌底含着的薄胎瓷微动,一个师爷上前来,手里捏着刑部的调任书。她看见纸背的纹路,舌头一压。
嘴里咸腥的铁锈味漫出。
“吐出来!”
在她进一步伤害自己前。一道男声厉声呵斥道,熟悉的嗓音……华锦萼霍的睁眼。
霍承纲、鲍云敬、方雍……还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七八位她不认识的官员都来了。
霍承纲穿了件团花圆领,四品文官常服,金线豹子栩栩如生。他伸出手掌,华锦萼乖乖吐出带着血沫的薄胎瓷。
他看见她牙龈里的血心里就叹了口气。
霍承纲又惊又怕,惊的是华锦萼果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怕的是他若在迟疑一步,或者来晚一步,守的就是她的尸体。
不知道为什么华锦萼这么怕流孤堂的刑罚,宁愿死也不愿意被捉回去。难道她不知道,活着才有一线生机?
责怪的话却不出口。
霍承纲眼神心疼,看着手掌里带着血沫的薄瓷。她看到刑部来人交接才对自己下手,是因为在等他吧。
这丫头,聪明谨慎心翼翼的让人难受。偏她看他的眼神,是那么信任乖巧。
驯服华锦萼,就像驯服山野的一头孤狼。她能独自捕兽,能独自生存,能对着圆月长啸。
可偏在你面前,她收起獠牙和利爪,又乖又憨。全心全意的信任着你。
从撕咬,到防备,到尖锐。再到如今的软化乖巧。
霍承纲心底软成一片,柔的快要化开了。
贪心之人总是不满足,孤狼被人软化之后,就开始嫌弃没有先前的野性和孤勇。
可若能被人守护,谁愿意孑然独行。
霍承纲半抱着华锦萼,宽大的官服罩着她的后背,他轻声道:“没事了。乖,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华锦萼趴在他怀里声问:“老国公没事了吗。”
霍承纲淡淡了‘恩’了一声,没有细。他道:“这里不是话的地方。我们先走吧。”
堂而皇之地的带着华锦萼离开。
一行人在京兆府大狱门口,撞见同样带着前来提审重犯的另一波官员。刑部右侍郎温宝山,冷眼看着霍承纲裹在黑氅披风,看不清脸的女子。
温宝山笑着拱手上前招呼:“这位大人,不知在哪任职?”
霍承纲不理会他,径直带着华锦萼越过他上了马车。
温宝山神情不虞,正欲上前追拦。新任刑部左侍郎喻彦潘不紧不慢的挡在中门,含笑道:“侍郎大人。”
喻彦潘是前辽州按察使,前不久太子提拔到刑部的。虽是新人,温宝山也不好与其硬碰硬。
正所谓,狗还得看主人。
温宝山作揖道:“喻大人也在此。真是巧了,同一桩案子。怎么就同时派了你我两位侍郎来协办呢。”
喻彦潘才不接他的话,装傻道:“可不正是。难得沐休一次,我答应幼子陪他去踏青。这不,马车还没出城。就被刑部叫了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着机锋。
华锦萼掀开车帘一条缝,看见温宝山。她无不庆幸的想,幸好不是楚王。
温宝山是鲁王的人。
太子政令通达,正当盛宠。鲁王私下再是手脚通天,也得费番功夫才好行事。让霍先生快了一步。
若是楚王党动手,只怕太-子-党未必会比他们手快。
不过,楚王至今还以为温宝山是孤臣,只效忠皇上,不站队的中立派。到让人稍微觉得解气。
霍承纲见华锦萼表情不对劲,问她,“怎么了?”
华锦萼犹豫片刻,还是一五一十解释了翻温宝山和鲁王的渊源。
霍承纲若有所思,冷冷的看了温宝山。
马车驶动,缓缓出城而去。直到出了通州,华锦萼才后知后觉:“霍先生你要离京?”
“恩。”霍承纲淡淡道:“我要去涿州办点事。你同我一起去。”
“哦。”
华锦萼舌头舔了舔牙床,有些嘶嘶的疼和一点点咸涩。马车里有些静,外面赶车的车夫话也很少。
霍承纲摸了摸她侧脸的头发,有些好笑怀念道:“竟然有些想念你当太子侧妃时的不讲道理。”他凝神想了想,“狡猾又泼辣。”
他有些怅然,“我虽然救了你,但……我好像让你失去了骄傲的底气。”
霍承纲语气中的遗憾让华锦萼不解,她道:“一张合适的面具而已。你很喜欢吗?”接着她自己摇了摇头,“我不喜欢。那和我在流孤堂的面具没什么两样。”
区别只是东宫的面具是骄纵,流孤堂的面具是杀戮一样。都是层保护色。
霍承纲笑了笑,算是附和了华锦萼话。他摩挲片刻幼嫩丝滑的侧颊,道:“还记得我为你取了个名字吗。——霍骄。”
“从今天起,你就叫霍骄了。”
马车滚滚碾过黄沙,碾过道路。霍承纲道:“忘记董六妞、忘记桐盈、廿七、华锦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华锦萼心里不出是什么滋味,最后只能报之一笑,轻轻颔首道:“恩,我明白。”
从今天起,她就是霍骄了。
——她有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名字。
霍承纲侧身微微抬起,吻住她唇舌里的血沫。轻轻吮吸着舌尖,怜爱的舔-舐细瓷化过的伤口。
霍骄被他舔的口腔酥麻,下意识推了把他。
霍承纲闷哼一声,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
霍承纲解着领口,微微喘息的靠在马车上,他温眸噙笑觑了眼她,“想知道?”捉住她的手放在盘扣上,附耳对她道:“自己解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以为霍骄会羞涩的退开。
却忘了霍骄是什么性子。一怔神间,胸膛三层衣衫已被脱的干净,露出缠着绷带,犹渗着血迹的伤口。
霍骄瞳孔微缩,绷着白皙的下巴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霍承纲温柔笑道:“相国寺。你我分开后,我去密道的路上撞见你的同伴。他们身手毒辣。武功算不得好,招招取人性命。我技不如人,被把匕首直刺胸口。”
那他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奔波辛苦到现在。
霍骄后悔不已,那天她只顾着和董谦玉置气,全然未发现霍承纲的异样。
霍承纲伸手招她入怀,半真半假的皱眉道:“过来给我亲亲,止止疼。我难受的厉害。”
矫情!霍骄被霍承纲隐忍无赖的模样气坏了,她又不是无知姑娘,“我又不是药,怎么会止疼。”
霍承纲笑道:“你不是药,是糖啊。过来,给我抱抱。”他张开怀抱。
霍骄只好靠过去,轻轻枕在他还没有受伤的胳膊上。
霍承纲觑着她柔顺垂下来的白颈,“为什么要等我,就这么相信我?”尾调微扬。
霍骄脸上一热,镇定的帮他缠着绷带,“你还没告诉要怎么做,才能救流孤堂的同伴呢。”
“哦。”
霍承纲凑近她,冰凉的脸庞挨了下她的脸,捏了捏她鼻子,“这么快就想好了算,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寻死觅活呢。”
霍骄错愕的回头,唇瓣不偏不倚擦过他脸颊。
乍看,像她主动轻啄了一下霍承纲。
霍承纲身子微微一僵,没想到是这个发展。接着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我倒是有办法帮你。只怕你以为我是故意套取流孤堂信息,不愿意告诉我。”
有个话题能岔过去刚才的事,简直再好不过了。
霍骄忙接话,她瞥着他的眼睛,慢慢的问:“你是这样的人吗。”
“你呢?”
霍承纲挑眉,突然倾过身子,把她摁在地上。掠夺的气息侵占着红唇,霍骄抓着他肩膀的绷带,马车外有瑟瑟风声,撕扯着树枝撞击着车窗木框。
霍承纲的吻很甜。
不上来是不是他下午吃过蜂蜜粽子的原因。
霍骄的手不撑着地上了,抚上玲珑有致的曲线。
霍骄感到他的手穿过衣襟,朝禁忌的深处探取,“不要!”霍骄慌乱的抬头,出声阻止道。
一双幽邃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目光里有些埋怨的意味,霍骄刚想什么。霍承纲手从她的衣襟间拿出来,替她系好扣子道:“真是受罪。”
霍承纲屈膝靠在神座下,右腿伸直,垂直的角度落上衣袍,完美掩盖一切尴尬。
霍骄从后面拿过一缕头发,慢慢的顺着。她没有再看霍承纲一眼。
霍承纲却一直看着她……的侧影。
“骄骄,你这样很好。当一个人做了一辈子都无法挽回的错事时。千万不要寻死觅活。做错事的人,没有资格死。”
“当你愧疚的时候,你就去救另一个人。等你把她拉出深渊的时候,你的心就会得到……久违的平静和满足。”
霍承纲道:“死了的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亡者为大。”
不是每个人都配这么舒服的死去的。
哪能这么轻易一了百了。
霍承纲闭紧双眼,收紧双臂,抱紧怀里的霍骄。抱紧他久违的安宁。
作者有话要: 中午好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