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线索
中午炙阳如烤, 晒的陈家老宅外的黑漆木门都是滚烫的。霍承纲戴了顶灰色坠边帽, 像海边渔夫一样遮着自己半张脸。
霍骄从早上看见他戴这顶帽子就想笑,忍到棋盘街,还是捂着肚子笑出声了。
霍承纲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冷峻道:“有那么好笑吗?”
霍骄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摇头擦着眼角道:“霍先生您不觉得您这样更引人注目吗。”
“我怕的是引人注目吗!”霍承纲冷冷道。
霍骄惊讶了一下, 那他是怕别人看到他的脸吗?她想起坊间流传的野谈, 国公陈棠和他的军师霍承纲长的近乎一模一样, 宛若双生子。
当年老越国公就是看上霍承纲和国公陈棠长的像, 才把霍承纲接到府中将养。给陈棠当保命的替身。
霍骄陡然安静下来, 霍承纲心里微微不自在的别头, 他刚刚是不是太严厉了。
霍承纲抿了抿薄唇,淡然的伸出左手握住霍骄。
同行的董谦玉瞪大了眼, 脸上臊得慌。他是诗书礼教熏陶出来的君子、文官。学的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避嫌之礼。
这么在大街上, 霍先生堂而皇之的的和女子交手而握, 像牵孩子一样牵着华锦萼。
董谦玉嘴唇嗡动许久,劝阻话不知道怎么出口。一想到华锦萼还是他姐姐,董谦玉就更慌了。
余光偷瞄了眼棋盘街前后,心里松了口气。还好闲杂人等都被驱逐开了。
董谦玉心里一顿,接着更郁卒了!就算没有人看见,两人也不能这么无-耻啊。
越国公府、陈家老宅外肃兵站着两排不同服饰、品级的士兵。黑漆大门的两个石狮子前,各站着两对水火不相容的文武官。
霍骄一眼扫过去,有佩礼字号腰牌獬豹豸蟠云花的千户、卫镇抚。有身穿团花圆领服的地方官员。一片肃穆沉静。
看来很多人都知道‘国公陈棠’回涿州的事了。
霍骄屏息震撼,投一次真切的感到越国公陈家在涿州真的是只手遮天。哪怕陈家三百余口已经满门抄斩四余年。其余威仍然笼罩着涿州这片天地。
霍承纲没有兵部的任书, 但涿州官场能来的文官武官都来了。大都身穿公服、官袍。还有戴孝过来的。
少数一两个没穿官袍的,也都穿的极素。静静站在陈家老宅夹道的白墙前。
霍承纲目不斜视,牵着华锦萼走进陈家。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招呼。
在场也没有人和他招呼。彼此保持一定距离就这么静静的站着,无声的敬仰和祝福。
霍骄不敢想象这一幕传到京中,东宫太子会是什么下场。
涿州官场官员能强势的表明态度做到这种地步。明涿州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越国公一家死的冤。开国勋贵陈家死的冤。
这对元熙帝来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背心所向,是昏君所为。
涿州官员这个举动不亚于再向元熙帝抗议:昏君当道,诛杀忠良!
但霍骄觉得,若她是皇上。更想杀越国公了。区区一个国公,竟然比他这个皇上还得民心。
霍骄看了霍承纲的背影,有些心痛他,攥紧他的手不话。
绕过影壁,束手而立的恭敬的站着四排身手矫健的成年男子。一人上前向霍承纲禀告,陈家上下他们已经搜过了,确实没有别人了。
霍承纲淡淡的哦了一声,回头瞥了眼霍骄。目光兴味十足,好像是看好戏般。霍骄怎么才能在陈家揪出流孤堂的贼人。
“啊!”霍骄做作的尖叫一下,捂着脚踝蹲在台阶上。对董谦玉招手道:“我脚扭了,劳你背我一下。”
董谦玉拧眉看着她,不知道她在耍什么把戏。
霍骄理直气壮道:“陈家这么大。我脚扭了,走不得路。你不背着我,我怎么在陈家找人。”她故意激董谦玉这个顽固,“总得有人背我吧。你不背,也得让别人背。”
霍骄的意思是,这里这么多人。董谦玉好歹算她的手足亲弟。
董谦玉理解为霍骄在暗示霍承纲背她,二话不,抢在霍承纲前面将华锦萼背在背上。
起身时,背上意外的轻。董谦玉心里一紧,对华锦萼生出一点怜惜。微弱的闪了闪,又狠心压下去。
董谦玉依照华锦萼的指示,走遍陈家老宅的角角落落。
他发现,华锦萼故意让人背她,好像是不想让人看见她走路身形似的。华锦萼趴在他背上,口鼻一直埋在他肩膀上,往她身后藏。
一刻钟后,董谦玉到底文弱,体力不济有些背不住华锦萼了。
霍骄正算下来让他休息,手腕忽的被人一扯。霍承纲把她拉到背上,把原本戴在自己头上的灰色坠帽,扣在她头上。
霍承纲声和她话,低声谆谆,背部一震一震的。沉沉磁性开口,“发现了几个?”
“五个。”
“你还真发现了?”
霍承纲顿住驻足,霍骄轻哼一声,有些得意。她心中很乱,这些熟悉是基于她的背叛。而背叛这种事她终究做的很少。
淡淡得意划过心头,转而又是久久的怅然。她道:“南院的井里、书房的画轴缸、马概那匹怀孕的马……”
到最后一个时,霍骄闭上眼,害怕的揪紧他肩头的布料。侧脸趴在他背上,道:“马从生致死,怀孩子时都是站着的。”
霍承纲暗暗惊讶,他是懂马的。知道马除非死,从不躺下。连刚出生的马驹,最多两个时辰也就站起来了。他只是没想到,流孤堂的人会那么变态。
霍承纲按照华锦萼的发现去搜,井下吊绳搜出两个,书房画轴缸里发现一个,马肚子里发现一个。粪池坑后壁梁上蹲着一个。
……马肚子里的是荆轲阁秋男。
秋男从马腹被剥出来时,脸上血淋淋的,和不知名的黄汁、白汁粘液恶心的粘稠在一起。他马腹中闭气那么久,居然还在笑。
笑的灿烂炫目,仿若一个恶魔。
秋男身量不高,至少以一个男人的身高来衡量,他的确不高。
霍承纲目测这位荆轲阁鼎鼎大名秋男,只齐霍骄耳根。四尺童丁,长的格外俊秀,像个纯真孩子。
秋男从马腹里被剖出来时,神情顽皮像个倒霉孩子。若不是有霍骄在一旁指认,霍承纲怕也会误以为这是个流窜在三教九流之间的孩儿。误误撞闯进陈家老宅的马概。
马是极为普通的杂马,不知道是哪个江湖人士借着陈家无人,养在陈家马概的。
之前棋盘街驱逐三教九流,两队文武官守在陈家老宅门口,来不及带走马匹。这才让秋男趁了机。
霍承纲派人把秋男用铁链锁住,搜身。没有找到墨轴。
霍承纲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墨轴名单真的被送出去了。
秋男一派天真无所谓,洗干净手脸的他,像谁家出来游玩,失足溺水又被救出的少爷。
然而霍承纲的护卫,并没有因为他这番姿态就对他放松警惕。
荆轲阁秋男武艺高强,爱好变-态-特-殊。江湖上广有传闻。
对朝廷来,流孤堂不过是楚王党谋反的工具。
对江湖来,流孤堂就是不折不扣的邪-教!
五大阁之主的秋男,就是邪-教-头-子。
——江湖中还是鲜少有人知道,流孤堂背后的靠山是楚王。
偶有几个老谋神算的狐狸,猜出流孤堂和朝廷关系匪浅。也不知其背后具体是太子还是楚王。
霍骄站在庭院外,没有参与秋男的审讯。
阳光正照,从头顶倾泻下来。炙热的暖阳却没有让她感到温暖,反而有种萧瑟的杀气。
是专诸。
霍骄知道他在,却不知道他在哪。四周护卫林立,都是霍承纲的人。霍骄却没有一丝安全感。
专诸章硕如毒蛇般的眼神一直胶着在她身上,伺机而动。他跟了她一路了,从她伏在董谦玉背上那一刻起,他就一直不动声色的跟着。
寒毛倒竖,霍骄抿紧嘴唇,握紧袖口里的匕首。
“骄骄。”
霍承纲走出挺下长廊台阶,下了三阶台阶,径直朝霍骄走来。他下颚弧线紧绷道:“秋男墨轴被送回雲州了。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整个人突然被扑倒,霍承纲只来得及扶住霍骄的腰。手上触感没有残留多久,他就被一群护卫包围。
不远处,霍骄扬着匕首和一个身形圆胖的中年胖子噼里啪啦交手。
章硕长的圆润胖大,身形却极为灵活。一张一扑间,霍骄脸上就多了两道血痕,霍承纲看的揪心,不知道她脸上是被剜了肉,还是仅仅被刀锋蹭破了皮。
章硕的目的是廿七眼睛,两次刺瞎没有戳中。只好退而求其次,朝她胸口刺去。心中冷笑连连,便宜她了。
五大阁主人背叛,就这么轻易让她死了。章硕越想越觉得不甘心。一招制敌的死手忽的一歪,朝霍骄鼻尖削去。
霍承纲一声令下,护卫宛如黑燕子般,纷纷扑来帮忙。只是他身边始终守着六个沉默寡言的死士,并不参与战斗。
霍骄及时避开,还是被刀尖划破鼻尖。一滴咸涩铁锈的味道跌入口中,霍骄想,她的脸现在看起来肯定很恐怖。
她半张血污的脸的确吓到霍承纲了。
霍承纲眼前发黑,多想伸手抱抱她。擦去她脸上的血污,看看她究竟伤的怎么样,严不严重。
他吩咐身边一名死士,将霍骄从战局中带出来。
死士为难的看着霍承纲,“霍先生,我不能离开您一步。”
霍承纲淡然道:“那我自己去。”夺过他腰间的佩剑,就要冲去。
死士一咬牙,自己翻身去挡章硕。
不管身边多少‘苍蝇’,章硕始终目标一定,奔着廿七而去。霍骄躲哪他追哪。
不一会儿,霍骄就被刺成了刺猬。早上刚换的藕荷色衣裙,东一个口子,西一道血痕。
章硕酷爱折磨叛徒。精妙的剑法,精准的力道,一剑剑刺在身上,宛如凌迟。
但霍承纲发现,霍骄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专心闪避,甚至她还在庆幸。自己尚能脱身,没有被抓回流孤堂。
霍承纲眼前一黑,再也不隐瞒身手。提着剑带着五位死士加入战斗。
厅堂内负责审讯的人听见动静,探头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满目愕然。
……国公陈棠不是不会武吗?
他扭脸看向,另一个白胖的中年太监,“齐公公!”
齐公公脸色发白,半晌没敢话。他是在太子身边服侍的,就因为国公陈棠不会武,当年皇后还专门叮嘱太子,不要在陈棠面前招他眼,惹得表哥生气。
虽然陈棠几年才进京一次,太子还是为了表哥不再习武。将兵器束之高阁。
齐公公喟然道:“写信回禀太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