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有特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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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铁厂行政班下午五点半结束, 林蕊他们到的时候, 工会主席等人正在收拾东西, 准备回家。

    听了几个孩子的来意,主席很大方地手一挥,招呼他们自己去后面仓库找, 看上了什么自己拿就好。

    里头的东西真是丰富多彩,什么乒乓球拍, 羽毛球拍, 还有篮球, 足球,排球等等, 可谓是应有尽有。

    钢铁厂在职工的文娱生活方面,下的苦功夫不少啊。

    工会的女干事明姐开了一扇门,里头的架子上挂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演出服。

    她做事非常仔细,衣服上都套好了防尘罩, 看着清清爽爽。

    林蕊比划着自己的需求,明姐立刻就带她到一架衣服前,拿给她看。

    明姐拎起一件衣服,摆在林蕊面前比划, 摇摇头, 略有些惋惜:“太大了,我给你们再掐个腰吧。”

    陈乐有点儿担忧, 生怕衣服走了针又拆掉,会弄坏了。

    明姐爽朗的笑出声:“这个不怕, 我给上个腰封就行。”

    她比划着给林蕊看:“这我给你弄个蝴蝶结。”

    晚礼服胸口对于孩子来太大了,他找了块绒布,直接做成绒花,用别针别在胸口,衣服的感觉一下子又不一样了。

    林蕊双眼放光地看着明姐,真卧虎藏龙啊。

    明姐哈哈大笑:“这有什么呀,我们家姐妹多,想出彩就得花点儿心思。”

    工会不同于一线产业工人,奖金也就是厂里头的行政基本数,没有额外的部分。

    林蕊眼睛珠子骨碌直转,借口要跟明姐商量衣服修改的细节,将人拉到了边上。

    她声道:“明姐你有兴趣学服装设计吗?”

    明姐愣了下,旋即摆摆手:“我就是个半吊子的裁缝,还设计啥呀?”

    “不不不,明姐,我觉得你很有巧思。”林蕊踮起脚尖,跟工会女干事咬耳朵,“江州服装学院有个夜校班,就在东大门那儿。你去看看人家怎么做衣服,也是好的呀。”

    眼下港镇服装厂生产的服装,基本上还是以仿制为主,出场的差不多都是基础款。

    林蕊不是没想办法帮忙找设计师,可一般的设计专业学生毕业之后,怎么肯去一家乡镇服装厂。

    况且他们设计的产品以展览为主,在实用方面却有些欠缺。

    再大规模的招聘设计师,在眼下来不太现实。

    短期内,服装厂可以靠着跟风不断地出货。

    可是时间一长,只要无法形成自己的设计理念,那么服装厂的招牌也不出去。

    今后很快就会被其他的服装厂所败。

    林蕊看中的是明姐的巧思,她很擅长在细节上进行改动,赋予衣服新的生命力。

    这对于眼下的港镇服装厂而言,是最不可或缺的。

    明姐听林蕊想帮她找份兼职,顿时吓得脸煞白,连连摆手。

    这可是大忌讳,厂子里头是不允许他们这种正式职工在外头挣外快的。

    林蕊笑嘻嘻的,直接起了擦边球:“这不叫兼职,这是让你挣稿费。”

    服装设计稿就不是稿子了吗?当然是。

    明姐叫她绕晕了,稀里糊涂的:“稿子是要写字的呀,按字数算钱。”

    林蕊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立刻指出明姐的思维局限了。

    漫画稿是不是画画?漫画家挣的也是稿费嘛。

    她人又没去人家厂子里头干活,不过是在家里头画几幅画,然后做几件衣服送给朋友,这算哪门子兼职?

    钢铁厂是不是支持职工丰富课余文娱活动?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要对职工发挥特长指手画脚?

    明姐结结巴巴的:“那个,人家的稿费是东西发出来以后才给算钱的。”

    服装厂没有什么报纸杂志,给发东西呀,画画稿子也不成。

    林蕊镇定自若:“内刊。”

    明姐瞪大了眼睛,内刊她是听过的,那是大单位才搞的东西。

    一个乡镇服装厂弄内刊的话,有人看吗?

    林蕊镇定自若:“内刊特供,本来就是给厂里领导层看的呀。”

    工会主席要下班走人了,临走前随手抓了几个橘子过来给孩子们吃。

    苏木谢过了主席的好意,拿了橘子去找林蕊,听到她满口胡八道,顿时一噎。

    也就是蕊蕊才能想到这样的借口。

    回去上晚自习的路上,林蕊还振振有词:“这叫灵活机变。”

    对,就弄这么本内刊出来。

    不定她还能多挖掘出几个业余设计师呢。

    她得意洋洋的哼着曲儿。

    啊,九月的天空是多么的美丽,晚风是多么的清凉,吹在人脸上如此之舒爽。

    她就像她这样的人才,真是时时刻刻都能发光发热。

    世有千里马,后有伯乐。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少女犯愁地托着自己的脸,哎呦,这么个聪明美丽又能干的姑娘,就跟朵花儿似的。

    她可得好好把自己藏好了,不然人贩子肯定要拐卖她的。

    苏木听着她一个人演完了一出独幕剧,只能在前头认命地骑着自行车。

    林蕊吹着口哨,欢快地唱起了歌:“夕阳一霎时间又向西,留下了晚霞更艳丽,晚风轻轻吹送到长堤……”

    少年被她的喜悦感染了,忘了他足足耽误了一个时的学习时间,这件事唇角偷偷浮现出笑容。

    等到了班上,宣传委员一早就守在门口,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蕊:“相片呢?你回家是不是去拿相片了?”

    林蕊眨巴两下眼睛,莫名其妙:“什么我去为迎新晚会准备演出服装了。”

    宣传委员恨铁不成钢,直接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我白给你掩护了。狄老师问你去哪儿了?我还你去书店买参考书了。”

    少女吓得差点当场跌倒,我的妹妹哎,你能不能找个靠谱点儿的借口?

    这话了,姐姐我自己都不信。

    宣传委员去蛇随棍上,充分发挥了胡搅蛮缠精神:“我不管,反正你得承我的人情,明天必须得把照片给我带过来。”

    林蕊顿时觉得,还是初中的孩子淳朴可爱,高中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厉害。

    她回家翻找了半天,哪一张照片都不舍得。

    主要是照片上的姑娘长得太好看了。她要是这么堂而皇之的贴出去,叫人盯上了,可怎么办?

    少女真心很有危机意识呀。

    苏木不得不伸手直接刷刷刷,抽出四张照片:“行了,就它们,赶紧给我写作业。”

    少女恶狠狠地瞪着他。

    臭子,也就是姐姐我脾气好,才能忍你到现在。

    等第二天林蕊将照片拿到班上去时,立刻引起了轰动。

    对于班上同学而言,苏联是一个经常出现在父母口中电视上的名词。

    现在关于苏联的东西活灵活现,出现在他们眼前,变成了一个生动形象的形容词,他们能不激动吗?

    林蕊将自己从苏联买的玩意儿,也一并带到班上给同学们看。

    大家心翼翼地传递着,嘴里头都发出赞叹声。

    哎呀,这个扬声器好漂亮,到底是洋玩意儿。

    还有那个猫头鹰闹钟,怎么就能这么好看呢?

    少女囧囧有神,觉得这些孩子是戴着滤镜看东西。

    也就一般吧,不过苏联做的东西的确比较结实耐用。

    他干爷爷还特地买了个电镀茶炉,挺大的一个,现在天天拿出来显摆自己买的多便宜。

    才花了他20多个卢布。

    林蕊在边上听着的时候,简直要捂耳朵。

    干爷爷能不能要点儿脸,花了他的?分别是胡厂长掏的钱。

    坐在林蕊前头的男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之情:“你真厉害,我叔叔就住在哈尔滨,他已经排了好久的队,一直没轮到他去苏联。”

    林蕊笑眯眯地轻描淡写:“我运气比较好,我们过去的时候刚好有人身体不舒服,退了名额,所以才让我们捡漏。”

    她赶紧转移话题,跟大家解释在苏联的见闻。

    最大的感想感想就是人家的地铁站好漂亮,里头的跟教堂似的,到处都是雕塑与壁画。

    目前大陆地区只有北京与天津两座城市开通了地铁,而且线路相当少。

    当林蕊描述地铁就是在地下修筑铁路,车子从地下穿行的时候,班上的学生们齐齐发出了惊呼。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宣传委员拿着一张林蕊忍痛割爱的照片,好奇道:“这就是地铁吗?”

    可是她明明看到了蓝天白云啊。

    林蕊扫了一眼:“不是,这是悬浮列车。”

    她在地铁站的时候倒是拍了照片,可惜照片中都是她趴在苏木的肩膀上做各种鬼动作。

    作为一个美美的仙女,林蕊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维持自己的美少女形象,哪里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丑样子。

    宣传委员张了张嘴巴,好奇新名词:“悬浮列车是什么呀?”

    少女自豪地介绍着:“就是一种交通工具,速度特别快。据他们现在设置的速度是每时250公里,以后可以提到400公里呢。”

    眼下苏联的悬浮列车是造出来了,然而尴尬的是他们的铁路还没有造好,所以这个庞然大物还处于实验状态。

    他们也是大表哥找了关系,才得以窥见悬浮列车的真面貌。

    林蕊非常担忧,留给苏联的时间没多久了,等到苏联解体之后,经济备受击的国家是否还能够照出铁路来。

    虽然这么似乎有点那个什么,但摸着良心讲,她还是非常期待能够看到悬浮列车这个黑科技能够尽早面世。

    “苏联不愧是苏联。”宣传委员认真地点点头,“美利坚不是苏维埃的对手。”

    林蕊想叹气,姑娘,悲剧的是你猜错了。

    “你对悬浮列车的了解,就仅仅是一种交通工具而已吗?”

    班上为着林蕊的学生们全都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虽然活动课大家可以自由去操场上运动,但是大家都自觉的将他变成了自习课。

    林蕊真心犯愁啊,孩子们就这么不注意身体健康吗?

    省实验高中的领导们,就应该像她上辈子高中的教导主任一样,组队去各个教室抓学生,将大家全都丢到场上去撒欢子。

    年纪轻轻的就熬坏了身体,以后可得怎么办?

    狄老师显然不理解这种深谋远虑的担忧,她走近人群中央的学生,目光扫过桌面上的照片,似笑非笑:“你都看到了实物,还不知道悬浮列车是怎样运转的吗?”

    苏木张张嘴巴,想要话。

    然而狄老师直接点了林蕊的名字:“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悬浮列车是依据什么原理运行的?它又是为什么能够达到如此之快的速度?”

    林蕊低着脑袋不吭声。

    狄老师面无表情:“你家里人费尽心思将你送去苏联,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去看西洋景?”

    林蕊握紧了拳头,没有吭声。

    狄老师似乎笑了:“这么宝贵的出国交流机会,本应该留给更值得的人。”

    比如科学家,比如学者,这样才更有意义。

    也就是现在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不正之风,才让人才靠边站,宝贵的出国交流机会也沦为了看新鲜的闹剧。

    “老师,你中午吃的是不是木耳?”

    狄老师愣了一下,似乎反应不过来学生为什么会提起这个话题。

    “那你知道木耳是怎样培养出来的吗?”少女大的胆子迎上老师的目光,“不知道?你都吃过木耳了,怎么能够不知道木耳是怎么种出来的?”

    教室里头发出一阵哗然声,甚至有学生下意识地笑了出来。

    “你每天怎样上下班?是骑自行车还是坐公交车?那么你会造自行车跟公交车吗?不会?你天天乘坐它们,居然都不会造?”

    狄老师显然要比学生们想象中更为冷静:“可我知道它们运行的原理。”

    林蕊一点儿也不退缩:“那里你知道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布料是怎么造出来的吗?那你是不是知道你每天见到的花草究竟是怎样生长的吗?

    就因为不知道,我就丧失了享受它们,欣赏它们的权利吗?

    你认为我不配,可我就是做到了。

    我堂堂正正地去苏联旅游,我堂堂正正地看到了悬浮列车,我堂堂正正地拿着这些照片过来,想与我的同学们分享我经历的喜悦与惊奇。”

    少女胸口上下起伏着,仿佛一只气鼓鼓的河豚,一瞬间,将肚子里头的气全都发出去。

    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不由自主地拔高了,近乎于尖锐,狠狠的刺向每一个人的鼓膜。

    教室里头静悄悄的,大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有种头顶上的第二只拖鞋终于掉下来的感觉。

    果然终有一战,从开学第一天开始,就埋下了火种。

    可惜的是,大家没能看到熊熊燃烧的火山。

    因为下课铃声像一桶仓促的水,漫不经心地泼了过来,愣是压住了火势。

    狄老师沉默地看着林蕊,面无表情地宣布:“下课。”

    林蕊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朝教室外头走去。

    钢铁厂工会的服装道具有限,迎新晚会还要去文化宫借演出服,最好能由对方帮忙编排舞蹈。

    她经过狄老师身边时,听到了年轻女教师毫无波澜的声音:“享受特权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并不值得沾沾自喜地拿出来炫耀。”

    林蕊的脚步顿了顿,但她还是咬牙坚持往前走。

    出教室门的时候,她听到了狄老师往下:“作为老师,我希望我的学生们永远不要羡慕特权,我希望你们能够为建立一个公平的社会而不懈奋斗。”

    苏木追出了教室,抓着少女的手腕子。

    少年想要什么,张张嘴巴,不知道从何起。

    林蕊伸手推他:“傻站着干什么呀?还不赶紧把车推出来。”

    工人文化馆距离学校可有一段路呢,不骑车的话,难不成要靠两条腿走过去?

    苏木赶紧“哎”了一声,去车棚推出了车子。

    马晴已经在校门口挥手等待,它的旁边是邹鹏。

    学生会招新,邹鹏进了宣传部。

    这次迎新晚会主办单位就是文娱部与宣传部。

    马晴看着林蕊坐在自行车后座,羡慕道:“你们真厉害,都会骑车,我就不行。”

    她学车的时候不幸摔断过脚,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多月才恢复。

    从此以后,姑娘对学自行车有了心理阴影,死活不敢再上车。

    “我们在文化宫门口汇合吧。”马晴笑道,“我去前面坐公交车。”

    苏木奇怪地看了眼邹鹏:“你不会骑车带人吗?”

    四个人两辆车,明明刚刚好。

    邹鹏有点儿不自在,声音含混:“我没骑车带过人。”

    “我来吧。”林蕊走过去,示意邹鹏去坐苏木的车,“我骑车带马晴。”

    苏木立刻反对:“算了吧,就你的骑车水平。”

    少女拉下了脸:“我知道我没用。”

    现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还是邹鹏破了沉默:“我骑慢点儿吧。”

    马晴也笑嘻嘻的:“好,我们赶紧出发吧,不然人家得下班了。”

    她跟林蕊抱怨,“我本来想活动课的时候就过去,结果你们班都没人出来。”

    少女从鼻孔里出气:“你可千万不要扰了人家。”

    “唱歌吧,蕊蕊,你唱歌。”苏木突兀地提出要求。

    马晴也笑了起来,热情地鼓励着:“对呀,蕊蕊你唱歌。”

    少女看着天边的红霞,叹了口气,唱了首日文歌《タ烧けの歌》。

    它最知名的中文翻唱版本应当是《千千阙歌》。

    苏木听不懂蕊蕊究竟唱的是什么,然而他知道,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女孩现在并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