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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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身子一阵冷一阵热,似乎在冰窖里冷冻,又似在油锅里煎煮,额头上一阵阵的冷汗冒出,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想或许过不了多长时间,她的身体也会跟先皇一样,渐渐冷却,或许被发现时已经蜷缩着成了个硬块,这应该是个很屈辱的死法吧,脑中一片发热,她费力的想伸手探一探,却发觉自己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已经使不出。

    嘴角一阵阵的发干开裂,鼻尖的呼吸灼烫一片,她眼角微微有些发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死去的话,希望那些看守也将她的尸身抬着,出门右拐十几里扔在旁边的乱葬岗,千万别让阿爹阿娘看见她那副蜷缩似蜗牛一般的模样。

    这乱葬岗虽然简陋非常,她的身子亦不占什么地方,自来也不相信有什么来生,此生都过不好还逞望什么来世。

    死了之后便无知无觉,什么堂皇陵墓,什么九曲回廊,什么高堂庙宇……你占下的也只那体量相当的几寸地方,接下来的岁月里消蚀溃发,终是转化为一抔黄土。

    恍惚中她突然忆起先皇死去的模样,双眼紧闭,剑眉紧蹙,嘴角抿成痛苦的弧度,他该是发了急疾,还是有什么其他她并不知道的死因。

    进宫的那些日子里,她也曾听到什么风声响动,那时她还尚自沉浸对陌生环境的适应里,对于这如风刮过的纷乱,风过也就消散开了,在她脑海里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

    现下这些略略留下的印痕却在她脑海里清晰起来,他们曾,朝堂上九王爷拓允德政周祥,所辖区域百姓安居,民生福泰康健,他们曾九王爷相貌倜傥,处事温润,尽得他父皇的捭阖韬略,气概涵养。

    他们曾当今太子举止浮华,虚浮嬉闹,性情暴虐,他们曾太子不守纲常,不学无术,整日里只知道溜出宫玩闹,他们曾太子喜欢流连于烟花巷,醉卧伶人怀,实难担当重任。

    眼前慢慢浮现了拓允温润如玉的模样,模糊记忆里,他经常出入父亲的宅院,书房,她与他过机会话,他在她家吃过几回饭,他虽是先皇的弟弟,却只比她虚长几岁,上一代皇帝一生子嗣甚少,九王爷是他最的一个皇子,他将近五十才得一妃子生下了他。

    妃子容颜姣好,性情又恰似水一般的温顺,年过豆蔻,正是青春里最美好的年华,生下九王爷之后她一时之间宠贯后宫,当时的皇上几乎是夜夜都要宿在她的寝殿之中。

    但世事总爱同人开玩笑,就因着皇帝出猎几日,回来之后那个妃子就已经香消玉殒,听是自己栓了个白绫吊死在自己的寝殿之内。

    当今的太后当时还只是皇后,又听皇后赶到时,尸体已经僵直了,皇帝回来震怒,皇后将头磕出条条血印,只苦求一并将她赐死,却死活不出缘由。

    还是那妃子身边的仆从唯唯诺诺的出了缘由,那妃子与守门的侍卫私通,夜半皇后亲自带人绑了,人赃俱获,那侍卫当场被死,妃子也因羞愧难当,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尚自美好的生命。

    不知道当时的皇帝是不是相信那个妃子的侍从的话,反正千宁儿听了这段曾经的往事后,了个长长的哈欠,她是从头至尾一个字也不相信,她想皇上之所以能当上皇上,智商应该也不会很低。

    但终究当时的皇后做了现在的太后,周身华贵,富丽慈祥,不久的数日内,她还将变成太皇太后,得享天年,算是一辈子荣宠。

    现在想来,她对拓允的印象着实不错,或许因着他时常在自己家中走动,阿爹又时常当着她的面夸赞他,她当时很不理解为何一直惜字如金的阿爹为何会如此盛赞一个人,她自长到大,整日里在他眼前转悠那么多年了,也未得过阿爹多少夸奖。

    直到她偶然间阿爹阿娘背着她聊天的话,若是宁儿以后嫁了拓允做王妃,也算是门当户对,宰辅府内门楣也不屈了王爷的尊贵。

    她才知道原来阿爹竟然对拓允存了那样的念想,真是颇为长远的算,那时她才不过是个未长成的丫头。

    因着年纪尚,偶尔间听见,心内便存了个模糊的印象,看着拓允时便在心内估量,这便是她以后的夫君,阿娘过夫君是她以后要跟着过一辈子的人呐,时日久了,她便以为自己以后定然是要嫁给他的了,是以他到她家来时,同她话时,她就顺意接上几句,总不能给未来长久生活在一起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也时常想找她话,但是阿娘她又了,女孩子在男子面前要腼腆一些,端庄一些,以后免得让别人看了笑话,她虽觉得阿娘得没什么道理,她以后都要嫁给他了,两个人一起过日子那样端着掖着像什么回事,她和阿爹也不是这样的啊。

    但她知道阿娘疼惜她,出来的话也必是处处为她着想,所以,她见他时也会学些矜持,往往他三句话,她也不见得接上一句话,有时候是真的因着她记着阿娘的话,有时候却是自己有了心思语焉不详。

    她知道她是喜欢他的,不然也不会乐意同他话,她的性子就是那样,心里不欢喜的人,就算坐在她身旁上一天话,她也未必爱搭理他一句,但这种喜欢却好像并不是那种爱人般的欢喜,不像阿娘对阿爹那样的喜欢,她其实也不十分清楚。

    然而有些事情,你以为开始便注定了结局,却不知道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妄谈结局,阿爹心里的算盘被一道圣旨得稀烂,她未来的夫君从拓允变成了九五之尊的皇上,心内有一些讶然,但也没有过多感伤,事情既然不能扭转,也不必费了神多想。

    这样看来,她与拓允实在是没什么缘分,幸而还没发展到谈婚论嫁,幸而她的心还没有沦陷于他的身上,不然以后高墙深院的日子,只能哀怨的度过,似孤魂一样。

    之前的种种想法,现下想来却觉得十分多余与可笑,谈什么宫苑深深的日子,谈什么寂寞空庭院墙内的一抹孤魂,这些日子于现在的她而言也是一种奢望,宫苑深深与你又有什么干系,寂寞空庭又与你有什么干系……

    身上的阴寒迫得她神思越来越涣散,耳朵里也嗡嗡作响,恍惚间听到沉重大门被开的声响,她略略抬头,火把的光亮耀得她眼前一片苍白,似踏入虚空荒芜了一般,适应了一会,她终于看见那火光之下一个虚幻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他的模样。

    她略略侧过头,避开了那刺眼的光亮,火光下她的脸苍白的几近透明,散乱的发髻已经被额头上的汗浸湿,软软的贴在她修长的脖颈之上,若不是她胸口处仍有慢慢呼吸着的起伏,进来的人几乎认为她早已没了声息。

    但就算她狼狈至这般,憔悴脸上的五官却仍精致的令人侧目,苍白而瘦削的模样到反而更添了一些楚楚可怜的模样,站在前面的欣长身影却只扫了他一下,径直向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子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被迫得与他对视,他蹲下来,她才看清他的模样,额头上细密的汗不断,她却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这么糟粕的地方,太子怎么会亲临,不屈了你的身份。”

    黑暗中,她曾无数次想过,若是这暗室里有人会来看她,那该是谁呢……会不会是想尽了办法的阿爹阿娘,会不会是她年少自以为的良人拓允……会不会……她在脑海里想了无数个人,却不知最后来看她的竟然是他。

    耳边有一阵爽朗却似戏谑的笑声响起:“怎么娇妍的美人儿,却被关在这里暗自枯萎,真是可惜了啊。”

    她想别过脸去,却被那双大手狠狠箍住,他的声音淡淡的,响在她的耳边,只有她一人能听见:“千宁儿,好久不见。”

    她眼睛定定的看向他,恍惚须臾间从她眸中消失,她亦展颜笑看他,缓缓道:“太子,你应该叫我一声母妃。”

    他怔了一怔,大笑了起来,那声音很大,在这封闭的暗室内来回游荡,他的脸又再一次靠近了她,这一次贴得很近,近得能真切的感受到他的呼吸,温和的,带着宫内特有的奢华,他盯着她的眸子开口道:“母妃?母妃……”

    他笑着放下了钳着她下颚的手,在她冰冷的脸上抚了两下道:“这样子的容颜,做母妃实在是可惜了……”

    她的呼吸越来越炙热,他的话早在她耳边变成了一个个没有意义的符号,只在她耳朵里化为嗡嗡的声响,忽远忽近,飘忽迷离,刚刚挣扎着出的几个字已经使她的意识完全陷入了混沌之中。

    没来由的噩梦,一阵接着一阵,她的身上滚烫似有火在撩过,手脚却冰凉的没有没有一丝温度。

    眼前有漫天大火从她的住处烧过,阿娘在火海里大喊着她的名字,朝她身边扑来,她的脚步虚浮,头顶悬着的那根梁柱已经摇摇欲坠,千宁儿大喊着让阿娘闪开,她却似什么都没听见,抱着一个纤瘦的身体跪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火光内她看见了偏向她这一侧的那张脸,苍白瘦削,双眼紧闭,额间殷红一片,那分明就是她的模样,她那么近的看着阿娘伤心绝望,看着她头顶‘咯吱’作响的梁柱,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帮不了她。

    阿娘抱着她的身体,揪住她的衣裳,崩溃的瘫坐在一旁,双眼肿得比核桃还大,却再没有心思用珍珠粉敷上,她心痛的几乎就像裂开了一样,她是死了,但为什么要死在阿娘身旁,为什么要让她看见她死了的模样。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脸上早已满是泪痕,四周还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