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派人来找她的时候,她知道在后宫那平静不引人注意的日子结束了。
或许是拓允母妃年轻时一根白绫吊死于宫殿的事,在千宁儿心中先入为主,她匆忙准备着去见那个现如今已经身份高贵至巅峰的女人,看见她一脸慈笑的看着自己的时候,只觉得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虽她已经是太皇太后,五十几岁的年纪并未使她的脸太过苍老,只眉眼处有些许皱纹,脖颈处的皮肤稍稍有些松弛,白皙干净,一眼便能知晓,这女人一生都荣宠富贵。
她似乎便是为了这种雍容华贵的日子而生,那双未带皱纹的眼角衬得她那双岁月沉淀下的凤目熠熠生辉,透着旁人无法模仿的用柔美作糖衣的锐利,初见惑然。
但事实上她现下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一点一滴靠自己的心智谋略争取而来。
尚自年轻时,她出生并不高贵,父亲是偏远地区的一个吏,母亲也只是寻常人家的姐,时便同人定了亲,男子也是官宦人家,且主家官位要高上她家许多。
她那是尚自存着一份少女的羞涩与纯真,男子奕样貌生得倜傥,初见时有时时会哄她开心,两家都很满意结下的亲事,到了及笄后,奕便下了聘礼,将她风风光光迎娶进门,她的相貌是生得极美的,从现下虽衰老却仍精致的五官处便能知晓个一二。
丈夫娶了个那么美的娇妻,自然心生欢喜,爱怜又对她百依百顺,婚后两人的日子倒也甜蜜,但日子久了,她便发现自己的丈夫身上的怯弱,迂腐难成大气的感觉渐浓,他虽生得官宦,却无心读书,对出仕为官更是没有半点想法。
整日里只知道在家与她寻欢,或者偶尔叫三五好友出去游荡,她对他的爱念由浓转淡,到最后竟在心底生出一种厌弃,这样的日子没过过久,丈夫在朝为官的父亲在京中犯了事,被革去了官职,老人一蹶不振,儿子也不争气,每日里只剩婆婆在家里哭诉。
她便越发觉得这个家待不下去,日渐潦倒的家庭与越来越看不顺眼的丈夫,让她心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萌发,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何处待下去,于是修书一封,寄给远在外地的父亲,诉自己心里的苦闷。
她与奕的婚期持续了两年,期间他们还育有一子,当父亲要求他们和离时,她并没有表现过多的悲伤就答应了,夫家家道中落无力挽回她,只有儿子一味撕心裂肺的喊着要娘亲,然而她终究还是走了。
不久她便以秀女的身份入了宫,没有显赫的家世,秀女中年轻美貌者甚多,她入宫几乎倾尽了家里大半的钱财,因着她少时出生时,有一算命的经过,她是富贵到尖儿上的命。
哪里才能让人一世权势煊赫,而身份斐然,当然是京洛的皇宫。
面对入宫的无权无势,无人帮扶,她心的于宫内潜伏着,细心听当时皇上的喜好,留心他爱经过的地方。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偶遇就显得那般顺理成章而不着痕迹。
她容貌美艳,年方二八,当过少女,也深谙少妇诱惑之道,床笫之上时而懵懂羞涩,时而掌控乾坤,时而温顺,时而狂野,处处随着皇帝的心性,皇上哪见过这么个女子,对她姣好的身姿,细腻的皮肤,美艳如丝的眼神都欢喜,撩倒。
与她欢好竟似能上瘾一般,让人欲罢不能,而她也凭着自己的心与卓然的心智在宫中慢慢确立起地位,从才人到昭仪、而后她为皇上产下一子,身份又上一层变为贵妃。
宫内从来都不缺美人,前人的美貌尚自还没来得及被欣赏,后入的人儿也都一个个韶华正好,美貌无双,她从的才人爬到贵妃的位置也只用了三年的光阴,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美貌也不是举世皆惊艳。
她能倚靠的只有过人的才情与卓然的不输男子的韬略,在后宫这个纷乱而复杂的环境下,其中艰辛与滋味,也只有她一人知晓。
她是如此深谙男人的心理,美貌不会常驻,妖娆时间久了,也会令人厌烦,对于她来,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并不能作为他唯一的倚靠,幸而她生了一个儿子,便在他身上投注了所有的筹码。
在自己尚有资本,在皇上对她圣眷正浓时她便开始谋划,为儿子谋取联姻,取得朝臣的支持,教儿子如何得到父皇的欢心,而不能锋芒毕露,恭顺有礼。
她可能在宫廷中失势过,她也可能受过别人无法理解的苦痛,但当她一步步坐上皇后的宝座,亲手置办了同她一样野心勃勃的皇帝的女人时,她是强大的,残忍的,不给别人留任何余地的。
皇后的显赫位置从来都有与皇室有紧密联系,她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将原来家世煊赫的女人挤掉,自己坐上皇后的位置,可见心智超拔,行事果决,当时九王爷的母亲,尚自懵懂,与这个在宫中经历过这么多的女人怎么能比得过。
她临死时有冤屈,却也只是无可奈何,那时的皇帝对她有爱,对那个皇后有的,或许是连自己都不出来的感情,即爱又恨?不足道矣。
拓允的母亲死了这么多年,她依旧高坐皇后的宝座上,后来进宫的美人无数,无人能撼动她的位置,她是皇后,是太后,是现在的太皇太后,那个皇上爱她么?没有人知道,要现如今也没那么重要,她现下的慵然与随意在宫中是胜利者才能有的姿势。
千宁儿恭敬的将头伏地行礼,抬头时,那个女人眼角的笑意依旧温和宁静。
看见她的容貌时,太皇太后笑道:“世上竟有人生得如此倾城之姿容,哀家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脑海中竟无人能比得上你,真正是比花还娇,叫我这女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千宁儿跪在底下,听着那朗声的赞美,心下凛然,这些话都带着机锋,稍有差池就能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抬起头时,脸上是一派的平静与谦和,带着被夸奖应有的谦卑与浅笑,轻声道:“太皇太后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受。”
太皇太后笑着叫她起身,命身边的人赐坐又笑道:“太妃也不必自谦,美貌又不是罪过,乃福分啊。”
她用眼神扫了扫坐下低眉敛目的千宁儿,叹了一口气:“只是我那皇儿,我那皇儿命薄……”她着眼里起了一丝水雾,无人知道里面带了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她这样一,千宁儿连忙起身跪下,将头埋在膝盖之下,完全伏地了身子:“太皇太后节哀。”
上面的人静了半晌,她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耳边有声音传来道:“太妃这是做什么,来人,将太妃扶起来……”
旁边太监眼疾手快,忙跑过去,尚未扶到,千宁儿已经起身站起,她这样的年岁实在也不需要旁人来扶,太监还是搀着她的胳膊虚扶了一把,她侧身朝太监点了点头,而那太监则一直低眉不语,真正的眼观鼻鼻观心。
她坐下后太皇太后半晌没再话,似还沉静在伤痛之中,四周也静了下来,千宁儿只觉得自己的脊背僵得有些发酸,却也未轻易动上一动,空气中有些气息在凝重,她只能等……
有茶托间瓷器摩擦的声音响起,太皇太后喝了一口茶,看向千宁儿道:“太妃,哀家知道先皇的死与你无甚关系,但……”她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你终究是他在临死前最亲近的人,你能同哀家,先皇他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么,他可有什么要紧的话同你过?”
千宁儿在心里细细的将她问的话过了一遍,现下先皇都入殓了,太医院已经给出了先皇死的缘由,太皇太后这样一问,似乎并不很相信太医院给出的诊断,她在怀疑什么?
她没有犹豫,抬头看向上位上雍容华贵的女人道:“太皇太后,先皇临死前并未同臣妾什么话,或许是发了急症,臣妾尚未发现有何不妥时,先皇便已经仙去了。“
那夜在她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她清晰的记得其中细节,先皇在她身上颤抖的厉害,似乎还痛苦的闷哼了几声,她当时被初召侍寝,未经人事心里总还是存着些紧张,是以当时并未反应过来。
但被关在暗室里的那么长时间内她渐渐平静之后,有些东西慢慢在她脑海中浮现,但并未得到证实的事,在现下没摸清楚情形的情况下,最好什么也不,她不知道出的话将牵起哪方势力,于她而言都是无益。
睿智的女人微眯了眯双眼,手指在茶盏上敲了敲,又问道:“没有?太妃可有记错?”
她的话音虽不高,但无形的压力却已经朝千宁儿身前涌来,千宁儿轻吸一口气,目光看向上位的女人,慢慢的道:“没有。”
太皇太后突然笑了笑道:“哀家也只是想知道先皇临终前有什么体己的话,太妃不必紧张,就当聊聊家常。”
千宁儿点了点头,又听她似漫不经心的道:“听太妃与九王爷旧时就相熟?”
“相熟不敢,臣妾尚未入宫前,倒是见过九王爷几面,只能算相识而已。”千宁儿面上仍是恭敬异常,回答的也自然妥帖,她知道太皇太后话里的分量,拓允现下处境有些微妙,于眼前的华贵女人面前更是如此,不能连累了他。
“哀家也只是听,听最近九王爷曾入宫,他自封王,除了年宴都不曾进过皇宫,你他这个时候入宫来有何事?”
“臣妾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