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旻孝历元年三月九日傍晚,京洛官道处有马蹄声匆忙踏过,马上之人行色匆匆,入夜,皇城的宗祠内响起了沉重的钟鸣之声,声音连绵,肃穆低沉,从空旷而高远的宗祠向外传出,整个京洛都为之一震。
这是帝都九五之尊的皇帝驾崩钟鸣才会有如此礼仪,京洛城百姓夜起,披衣外出,见皇城之内亮如白昼,灼灼的灯光照得人眼里起了雾气。
新皇登基虽不久,却励精图治,渐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已经隐隐有盛世的倾向。
他作为太子时的荒诞胡闹的传言,在这一年他的行政力度上被人渐渐淡忘,百姓渐渐只记得他的睿智与恩泽,赞他少年有为,有前代先辈明君的风骨,却不想他这般年轻便就驾崩,京洛城的这一夜是个不眠之夜,百姓们皆自发出街,焚香跪于街头,祷告祝福。
多少年之后,年老的长者忆起那夜也都抚须慨叹,关于这个年轻的帝王如何死去,历代史书、野史上众纷纭,正史上记载帝浔出去狩猎,遇逆党刺客突袭,身中毒箭,不甚跌落山崖而死。
这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被后世的学者怀疑,他们翻阅大量接近那朝代的资料、结合野史发现,帝浔之死同一个女子有关。
听帝浔是个极为情深之人,虽后宫美人数众,却对那女子情义笃深,有野史本子撰写,帝浔是为了保护那女子才做出荒淫花心的模样。
传帝崩数日,宫人整理他所居坤庆殿,发现靠近他床帏处的一锦箱有数把锁护着,先帝之遗物都要移送至皇陵,宫人们将那箱子搬出去时,失手掉落于地,箱子碎裂,有东西从内落下,却只是一个普通的獠牙面具。
面具样子狰狞,瞧不出任何特别之处,边缘还隐隐有赭红的血印,颜色已经退得黯然,宫人不解,这样普通的东西竟得皇上如此珍视保护,甚至被安置在每日就寝时床头附近。
但这终究是皇上遗物,怠慢不得,他们慌忙将箱子扶起,伸手去拾那鬼面时,却被一素衣女子捡起,那女子装扮不是宫中样式,腹突起,显见已经有孕,却不知是哪里的娘娘……
宫人抬眼想恭敬讨要了那鬼面时,却看见那女子怔然站立在那处,全身像是被电击了一般,眼泪无预兆的滚落。
她梦呓似的了一句话,宫人没听得清,但却听见里面夹杂了先帝的名字,令那宫人条件反射的骤然跪下,眼泪从她腮边滴落于鬼面之上,她轻抚面具,似是抚着的是情人的脸庞:“浔炆,你有没有心……”
宫人不明白那个容色绝伦的女子,她看见这鬼面之后似乎受了什么重大的击,那一句话之后,一口鲜血毫无预兆的从她嘴边喷出,她本来纤瘦的身子就似风中随时都会被折断的芦苇。
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哀凄,让这个年轻尚不懂事的宫人想起了自己时候被抢了最珍贵的宝贝一般,那时她都未来得及疑惑,却鼓足了勇气作了这辈子最胆大的一件事,她将那面具留给了那女子。
宫人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下意识的只觉得那本来便该是那女子的东西,尽管她转身匆忙离开时紧张的手都发抖……
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见过那女子,按她若是宫中的娘娘,宫人在宫里生活几十年,从懵懂无知到鬓有白发,这么长的岁月里,她总会碰上一次,若是碰见,她定然一眼便能认出那个女子,因着她惊为天人的姿容与那突然的举动,在她幼的脑海中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而那印象,直至她年老都一直挥之不去。
后来那宫人在宫中慢慢变成了女官,又慢慢变成了宫中身份地位颇高的掌事,在宫中待的日子久了,心里最后的柔软也在血肉模糊之后结痂变得如磐石一般,回想往事,那段青葱胆大的日子就如蓬草一般,随了风,化了火……
那段时日,帝浔的痴情由着传奇,连着话本,在戏台上一次次的演绎着,那一段段的唱腔,一句句话里话外的演绎,一代代的流传下来,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故事,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传奇,那台上的水袖流转下的,无关乎帝位,无关乎权势,只是一个男子对女子的痴情……
世人传能让一个帝王深情至厮的女子,该是又如何天人之姿,玲珑之心,她这被他默默宠爱着的岁月该是几世才修来的福缘,整个帝国都在揣测那女子的身份,而始终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确切的定论……
有人,那个女子或许是曾经冲冠后宫的袭妃,因着她是帝浔尚是太子时便十分钟情的人;又有人是帝浔落魄时与异地结识的美人,谣传那美人让帝浔在潮涨畔等了她整整一日,那美人才提着裙子姗姗来迟,而帝则毫无愠色。
后来隐隐有人又传出,是那个曾经在与帝浔有过一面之缘,却将帝浔的手弄得鲜血淋漓,反而神定气若的一个女子……所有的法都停留在揣度之中,就如在缥缈云端处寻得的幻影,终究作不了数。
然而不论那女子是谁,野史书与戏场上都将那个帝浔用数把大锁精心保护过的獠牙面具,作为帝浔与那女子的定情之物,传帝浔对那鬼面十分珍爱,放在自己寝殿的床帏之侧。
但传虽是这样,谁也未真正见过那个被帝王保护着的鬼面,而这则故事听是一个久居宫中的一个掌事宫人的后代传出,那个掌事年老时得了福泽恩赐出宫,偶然间给绕在她膝下痴缠着她的侄子讲的。
她她曾见过那个被众人艳羡的女子,生得确为天资,抬眼的第一撇竟恍惚是从画中走出的谪仙,她看见那女子眸子里震惊、恍然、哀伤的神色流转后最终变成了一种静然,她自那句诘问之后,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在嘴角赭红的血的映衬下邪魅倾城:“原来是你……”
世人听完那故事后皆慨叹,这个帝王是怎样的爱着一个女子,护之以命,爱之越已……
经久年华之后,戏台上伶人长袖漫漫,帝王坠入悬崖的时那决然的唱词从年轻伶人口中唱出时,一头戴纱笠女子牵着一儿从戏台边经过,纱幔飘飞间那女子墨发似瀑布一般垂至脚踝,儿拿起手中的鬼面凑到女子耳边轻声道:“阿娘,阿爹留给我们的面具是不是和那戏台上的很像?”
女子莞然,牵起他的手走出人群,在那呼啸的山风之下站立,低声的道:“浔炆,这便是我们的孩子……”那孩抬起白皙的脸蛋,眉眼处赫然便是那个帝王曾经的模样……
崖下雾气蒸腾,风声呼啸,久久没有回声……
帝浔驾崩突然,后宫之中尚未留下一脉血缘,九王爷拓允乃皇族正统,手又持有帝浔危难之时亲笔书写的让位诏书,次月登上帝位,数日,追封其已故的母妃为贤睿皇太后,后宫中久居高位的那位太皇太后,退簪素衣,入闲云庵修行。
后世史书对那次极为隐秘的宫变有所微词,传新帝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帝拓勾结琉球于那次宫变之中做出逼宫之事,而他自继位以来对那段传闻未做任何解释,这事便成了宫中人人不得提起的禁忌,后来在其弥留之际才口述给他近旁的一个侍听。
当时有个年轻的史官正好与那侍熟识,便经由侍的口笔录起了那段空白而引得众人猜测的史实,收录集成了一本传记,可窥之一二。
帝拓尚是九王爷时,因着心爱之人被囚后宫,确与当时的琉球新皇有过协议,即他保琉球免受战火之灾,而新皇则辅助他取代帝浔夺得京洛的至尊之位,宫变之日惊动颇大,帝浔身中毒箭被囚,九王爷因着自己贤德之名压住了消息外露,琉球人则将那夜参与者皆灭口。
却不想琉球新皇中椿狼子野心,竟将主意到了帝位之中,他竟妄想自己取代帝浔,略过拓允自己做起了帝王之梦,而当时的九王爷却因着处理帝浔消失之事朝局的动乱之事,未能及时察觉。
中椿的手下谋士已暗中贿赂多名朝中重臣,眼线安插于帝都之中,帝浔抱着中椿跌入悬崖后,这场暗潮中的动荡亦才避免。
九王爷登基那日的诏书并不是世人所传言的伪造,帝浔于狱中时曾亲手书写将帝位传于他,是以他的帝位算来也是名正言顺,只是有一点并没有任何人知晓,帝浔早在被囚禁之前将一女子托付给了九王爷,只是那夜中椿截住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