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蓉暂进鉴定第十二组, 距离春季拍卖会开始还有两周多的时间，鉴定组会在这段时间接受三到五个鉴定工作，若工作量超出预计还会分组。

    阿蓉被分配的鉴定工作是件黑釉瓷器，同在组的有组长谢国华，还有平松真由。

    这位日本交流团的鉴宝师同样是位擅长瓷器鉴定的大师，按照谢国华未来的计划, 她和这位日本鉴宝师最后只能留下一个。

    平松真由笑起来眉眼间的皱纹显露而出，非常和蔼地看向阿蓉这位辈，完全没有把女孩当成真正的对手。

    阿蓉跟平松真由对视一眼，又缓缓低下头。

    不管对方怎么想，她都要保证要待在十二组直到最后, 瓷器是中国之瑰宝，是历史留下来的至尊财富, 古瓷文化早已融入进她作为鉴宝师的血脉当中，而对方是只是毗邻岛国家的鉴宝师, 如何能比得上她对古瓷的远见与观念？

    在外人看来，平松真由气场十足，而阿蓉身材娇气场微弱。

    却不知道阿蓉的信心很足，如果被人剖析内心, 不定会被是狂妄自大。

    组成员全都聚集在鉴定室里, 谢国华压低双手道：“大家都坐，最近一段时间我们都要集中精力为春季拍卖会做鉴定工作, 团队需要携手互助, 大家也会成为关系最紧密的团队伙伴。”

    显然, 这句话是对阿蓉和平松真由两位新人的。

    他淡淡道：“我们这个鉴定组讲公平和能力，前一周的时间给大家布置全面鉴定计划，自由执行鉴定工作，但是下周我会根据你们的能力来安排鉴定工作，请大家努力。”

    康普顿鉴定组是以能力为上，阿蓉在之前的临时鉴定组就有体会到。

    因为她有过经验，所以知道鉴定计划有多重要，这关于未来的鉴定工作，在临时鉴定组她始终要做资料整合，即便工作完成的非常出色，却无法改变工作性质。

    ……

    谢国华组鉴定的第一件宝贝是黑釉瓷，瓷器被锁在保险柜里，所有组员都围在保险柜前，每人手里都有本有笔，记录着数据。

    记录完组员们会用专业显微镜相机拍照，阿蓉和平松真由在旁边看着他们无比熟练的动作。

    有组员拍完照，举起手里的设备晃了晃，对他们道：“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康普顿的鉴定设备有些是定制的，不好操作。”

    十二组的氛围跟阿蓉以前在临时组不同，外国组不会太热情教你操作那些陌生的鉴定仪器，他们更专注自己的工作。

    平松真由露出感激的神情，礼貌的鞠躬。

    阿蓉在之前的临时组没有用到这些鉴定仪器，但她依然学习了。

    平松真由显然是没有她的这些经验，积极地向组员们提出疑问，不过他也发现阿蓉没有提出任何问题，当把所有问题弄明白之后，走到阿蓉面前温和道：“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方便问他们，你可以问我。”

    阿蓉摇头，道声谢转身离开，她已经知道鉴定计划该怎么写了。

    平松真由看着女孩的背影，笑起来：“这是已经算放弃了吗？”

    阿蓉并不在意日本鉴宝师怎么看待她，坐在被分配的电脑前开始录入鉴定计划，根据刚才她观察所得，其黑釉瓷型为盏。

    蔡襄在《茶录》所言：茶色白，宜黑盏，其痕易验。

    宋时有斗茶，黑釉茶盏尤为重视，黑釉定窑，黑釉建窑以及黑釉吉州窑，它们的黑釉瓷非常出众。

    瓷盏足及壁向外斜垂直，壁薄有乌金釉色，手感润泽，足无釉，露白胎，乃是高温流釉造成的。

    这是黑定最显著的特点。

    阿蓉手里面有盏白定莲花瓷碗，但这瓷盏比她那白定还要珍贵不少，在庞大的数据库里阿蓉找出列证，《格古要论》：有紫定色紫，有墨定色黑如漆，土俱白，其价高于白定，俱出定州。

    这是明代曹昭概述的名玩鉴定书籍，阿蓉在牧老那里借阅过本书，如果不是对黑定词论有过印象，也不会在诺大数据库找出这么简短的一句话来。

    全面计划进行到第三天。

    晚上到下班的时间，阿蓉就从鉴定室出来。

    不只是她，十二组鉴宝师们都随后走出，换下了工作服，扮的鲜艳光彩，开始另外一种生活。

    “日本人不走吗？”

    终于要锁门的时候，有人发现鉴定室里的日本鉴宝师还在里面忙忙碌碌。

    同组的鉴宝师摇头道：“你不知道啊，日本人前两天也是这样，听值班的安保他每天都要干到凌三四点钟。”

    这人一听，不由叹服：“很勤奋嘛。”

    有人笑着道：“听日本企业工作压力很大，日本人都习惯了吧。”

    “那你是不知道现在国内的情况，不管大的公司，哪家不加班？更不用鉴定行业了，压缩时间做鉴定都是常有的事情。”

    “听国内鉴定不会做计划，都是组长负责设计，下面的鉴宝师们只能按照领导给的模板做。”

    阿蓉也感叹，她就是亲身体验过这种模板式鉴定的。

    同组鉴宝师忽然问道：“蓉在国内的鉴定室待过吗？”

    这个疑问吸引其他鉴宝师的注意，对此阿蓉也点头承认了：“待过两个月。”

    有人好奇问道：“你去的是哪个鉴定室？做鉴定计划吗？多长时间完成的鉴定？”

    阿蓉看到这些华人鉴宝师们兴致勃勃的眼神，想了想，挑出能讲的讲：“去的是我师父的鉴定团队，鉴定计划由组长和资料整理员协同完成，至于多长时间完成的鉴定，我们花两个月的时间完成主干鉴定，后续整理我没有参与。”

    有鉴宝师斟酌道：“两个月，时间有点长吧？”

    周围鉴宝师们都心道，我们鉴定一件藏品都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哪是有点长呢，是太长了，两个月我们能工作一个月，休息一个月，每天只上五个时的班就行了。

    阿蓉摇头：“我们做的是全面鉴定，要比拍卖行藏品鉴定还要复杂。”

    那位鉴宝师笑笑道：“我呢。在拍卖行工作久了，我都忘了其中的区别了。”

    如果拍卖行做得是工程鉴定，那牧老鉴定室做得就是大工程鉴定，一个是盖别墅，一个是建座城市，工作分量天差地别。

    始终沉默的谢国华组长也道：“这类鉴定工作对鉴宝师职业素养要求很高，能用两个月做完全面鉴定也算很快了。”

    阿蓉点头：“这是预计半年的鉴定项目，我们两个月连续加班熬夜才做完。”

    “半年的鉴定项目，这算是重量级鉴定工作了……”谢国华看阿蓉的眼神有了变化，能加入这样的鉴定工作，这女孩能力不一般，她的师父应该也不是普通鉴宝师，沉吟许久，走到大门的时候才问道：“鉴定内容能透露吗？”

    阿蓉笑着道：“不算什么秘密了，鉴定团队已经在国内开了一场鉴定会，您跟国内的同行听就知道，我们鉴定的是《御笔智言经》。”

    “乾隆的《御笔智言经》？”十二组的几位鉴宝师脸色变了变，看向阿蓉的眼神都跟刚才不同了。

    几人心绪复杂起来，这算是国内比较大的鉴定项目吧？通常只有国家博物馆的文物鉴定师们有参与的资格。

    从利益方面职业文物鉴定师比不了商业性质的鉴宝师，但从社会地位和名誉而言，鉴宝师也是远不及文物鉴定师的。

    鉴宝师的高收入颇令人羡慕，可他们也会羡慕文物鉴定师有接触很多国家传世级文物的机会。

    《御笔智言经》算不上传世，但乾隆墨宝不凡有传世之作，参与鉴定传世缔造者的作品在鉴定行业也是能享美誉。

    十二组的鉴宝师心里头总总滋味难以言，最清楚的感受就是有点酸溜溜，瞥向阿蓉的眼神带着羡慕。

    这才多大的年纪，就参与到他们从业十几年都难碰到重量级的鉴定项目？

    康普顿高傲的鉴宝师们不由回想，他们在女孩的年纪时在做什么？好像那时候还没有接触过有关鉴定行业的事情，还在学校傻玩傻乐，对未来的畅想停留在娶漂亮的班花上。

    ……

    制定一周鉴定计划已经到了。

    作为鉴定组长的谢国华要比组员们做更多的事情，他不仅同组员一样，制定出完整鉴定计划，还要评估组员的计划制定鉴定工作细节。

    按照拍卖行业规定，每件藏品需要通过五位鉴宝师资格认可才能进行拍卖，谢国华没有分散工作，而是让组员独自做鉴定，评估他们的鉴定计划就是看他们有没有资格做这项独立工作。

    现在他手中有所有组员的鉴定计划，厚度能有大拇指长度，很有分量，明组员做得鉴定计划非常细致。

    谢国华对自己组员的能力有充分的了解，所以把那些组员的计划放在一旁，平松真由和阿蓉的鉴定计划拿起来仔细阅读。

    第二日谢国华就拿着鉴定计划书发到组个人手中。

    组员们已经对此流程熟悉，脸上也没有多余的紧张，静静看着谢国华。

    平松真由对自己设定鉴定计划颇有信心，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做出谦逊的姿态。

    谢国华目光掠过所有组员，道：“你们的鉴定计划我看过了，今天开始你们就可以按照计划开始鉴定工作，我会给你们配一位资料整合人员协助你们的工作，还有其他问题的话……来办公室找我。”

    组员们点头便散开，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谢国华却叫住平松真由：“平松鉴宝师，请跟我来一下。”

    平松真由抱有疑惑地点头，跟着谢国华走进办公室内，谢国华给平松真由倒了杯水，然后坐在椅子上：“你也坐。”

    “谢谢。”平松真由礼貌的道，喝了口水然后道：“组长找我来有什么事？”

    “你刚来组，还不了解组鉴定流程，你的鉴定计划其中有些问题，我要跟你一下。”谢国华看到平松真由脸色从轻松平和变得尴尬僵硬起来。

    他仔细想想，也明白平松真由的想法。

    平松真由是非常优秀的鉴宝师，在日本鉴定行业的地位也颇高，应该对自己制定的鉴定计划很有信心，现在他出计划有问题平松真由肯定是难以接受。

    果然平松真由忍不住急切的语气问道：“谢组长请告诉我，我制定鉴定计划到底有什么问题！”

    谢国华露出安抚的笑容：“你不要急，听我。康普顿的鉴定工作是为客户提供有效的鉴定信息，为拍卖行提供合法的拍卖资格鉴定。你的鉴定计划有太多鉴定机构的痕迹，更利于文化研究，不适宜拍卖行商业性质的鉴定。”

    平松真由明白了，心里却难以适应，他是传统型鉴定师，几十年的鉴定习惯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改变。

    但是他能来康普顿，也明他有转型的想法，所以没有太反感谢国华所，点头道：“我明白了。”

    谢国华双手交叉，道：“我明白，鉴宝师习惯一旦养成很难改变，但这里是鉴定行业最激烈的康普顿，如果你不做改变，几乎没有留在组的机会。”

    平松真由再次皱紧眉头，谢国华为什么几乎？

    几乎没有机会，是他已经缺少机会？

    平松真由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问道：“中国交流团的姑娘她的鉴定计划怎么样？”

    谢国华笑起来，平松真由甚至觉得这个笑容很扎眼，就听到谢国华语气带着欣慰和高兴：“她的计划符合康普顿的要求，甚至非常出色。”

    平松真由从对方高兴中听出他们身为同胞的骄傲来，他很想让谢国华把笑容收敛一下，不要再刺激他了，不过最终他克制住了，但内心伤害也更严重。

    离开后的平松真由都无法相信比他近二十多岁的中国女孩，能做出怎样出色的鉴定计划。

    但谢国华作为组长是不会对他谎的。

    即便他们都是中国人，平松真由也相信谢国华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谎，如果是谎言鉴定结束很容易被拆穿，谢国华绝不是那种笨蛋。

    他如果想知道阿蓉的鉴定计划为什么能得到谢国华称赞，只能亲眼去看那份鉴定计划，或者等对方的鉴定计划完成自然见分晓。

    但平松真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看到那份鉴定计划，在鉴定工作未完成，任何计划都是机密性的，偷窥其他鉴宝师计划在行业里会遭受同行诟病。

    平松真由只能任由好奇，如同千百虫咬噬他的心脏。

    一连几天，除了重新做鉴定计划，他就是在惦记中国女孩的鉴定计划，连让他工作时的注意力也没有以往那么集中。

    平松真由浪费几天的时间终于把新的鉴定计划做完，刚完成便迫不及待交给谢国华，接着便煎熬地等待对方的答复。

    同时，谢国华手里也多出鉴定工作汇报。

    这是一份关于黑釉瓷鉴定工作完成汇报，明组已经有人把鉴定工作提前完成，谢国华把平松真由那份鉴定计划搁置了，比起粗简的鉴定计划还是鉴定工作汇报对他更有吸引力。

    这份工作汇报花了谢国华足足半天的时间，才把它看完，这份汇报最让他满意的就是其中鉴定依据充足，以及鉴宝师在做鉴定工作前，对黑釉瓷市场也有过调查，这符合拍卖行鉴定性质。

    谢国华又把平松真由的那份鉴定计划拿起来，看完后点点头。

    平松真由确实是很优秀的鉴宝师，转型对他来是很大的挑战，从这份鉴定计划来看，他还是有成为拍卖行鉴宝师潜质的。

    谢国华拨电话到鉴定室：“让平松真由来我这里一趟。”

    平松真由深呼吸才敲响谢国华办公室的门，等到里面传来声音，他才敢把半敞开的门推开。

    每走一步，平松真由都好像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谢组长。”

    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之前谢国华的意思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这个机会他是否能够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