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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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宇从地下室出来,从隔壁的卖店拿了包玉溪,也没付钱。这条街挂着天字牌,赌场牌坊,酒吧夜场,一应俱全,自然人人都认识他。

    霓虹灯牌初亮,宣告着夜的开始。一个穿着包身黑色短裙的俏丽妹走过来,一手搭上他的肩,巧目生怨,“宇哥,你好久都不来找我了,是不是认识了新的妹妹?”

    齐宇摸了摸她的脸,“最近忙。”

    “每次都忙,男人的鬼话。”

    妹也不和他纠缠,踩着高跟鞋进了地下室。

    齐宇拆开烟,单手从烟盒里抖出一根叼上,电话响了,他刚接起来,就听对面:“宇哥,你在哪儿呢?”

    “钱庄,怎么?”

    “有个律师要告我们。”

    齐宇皱着眉点上火,“谁胆儿这么肥?恐吓不会,还用我教你?”

    “唉,要是别人我就直接办了,可这人……咱也不敢动。”

    齐宇听出了名堂,“这事天哥知不知道?”

    “没敢和天哥,这不先找你问问怎么办。原本就是事,有个子欠了赌债还不上,没想到把人给逼急了……”

    “一点钱的事情,不至于要官司吧?”

    “还不是之前南哥手下的人,要不到钱,就把人给撞了……”

    齐宇明白了,挠了挠头,问:“出人命了没?”

    “没,人在医院呢。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的监控,这事要真闹大了……”

    “要真闹大了,我们都兜不住。”齐宇替他把话完。

    不仅因为证据在他们手上,也因为牵涉到了她。

    半个时后,包房里,力坤和齐宇还有几个管事的都在,魏邵天坐在沙发上一个个看了过去,“谁干的?”

    “旭峰。”

    又是他。

    “谁开的车?”

    力坤不敢隐瞒,“是我手下的人。”

    “他有种,开公司的车去撞人,活腻了?”

    “没想到那条路上有监控……”

    魏邵天一个烟灰缸摔过去,砸在墙上四分五裂,玻璃渣飙了一地,划破了力坤的脸。

    “把欠条找出来,撕了。还有,明天带上花篮去医院给人道歉。”

    “他要是还告我们怎么办?”

    “你他妈的撞了人,还办得不干净,留了证据就是蓄意谋杀,告你也得认!”

    魏邵天咽着火,扯了扯领子,“撞断了人一条腿,就赔一条。”

    力坤还想什么,看见了齐宇的眼神,最后还是没下去。

    “知道了,天哥。”

    力坤烦躁的走出办公室,用手擦了擦脸上的血,“那女的什么来路?”

    齐宇淡定的了两个字,“下一任阿嫂。”

    力坤愣住,其他人经过他身旁,奚落道:“这事要收不了场,你以后有得受了。”

    力坤立马动身,趁天还没黑,买水果订花篮。

    一个时后,第三人民医院住院部,几个黑衣黑裤拎着一个人上了七楼。

    李叔被这场面唬住了,赶紧到走廊上拨电话。

    宋瑾瑜赶到的时候,全住院部的人都围在病房外看戏,堵得水泄不通。病房里只有力坤和另外一个人,那人跪在病床前,力坤的脚踩在他的背上。

    李叔看到了救星,赶紧拉住她,“宋律师,这……”

    “你是哪位?”她没见过他。

    力坤松了脚,笑面迎人,“宋律师是吧,叫我阿坤就好了。”

    宋瑾瑜看见病床边摆着的“巨型”花篮,通常是剪彩时才用得到的那种,还有摆满一排的水果篮,皱眉问:“你有什么事情?”

    “就是这个畜生,开的车撞的人,我是他大哥,带他过来赔礼道歉的。”

    “他撞了人,蓄意谋杀,不是道歉就有用的。”

    “怎么能是蓄意呢,他那天喝了点儿酒,是过失。”

    宋瑾瑜不为所动,“那就再加一条酒驾。”

    力坤恼火,又不敢发作,“宋律师,话都到这份上了。他的医药费我出,之前欠的帐也都一笔勾销,我再补点精神损失费,你开个价。”

    宋瑾瑜看见李叔的神情,也清楚外头是什么仗势,把事情闹大也不是她的本意,于是道:“欠条拿来。”

    力坤踹了地下的人一脚,“欠条呢?”

    “坤哥,不关我的事,都在旭峰那里……”

    看样子不像在撒谎,力坤收起了凶神恶煞,赔笑脸道:“那就是作废了,宋律师你看……”

    她不是第一次跟黑社会交道,冷静道:“见不到欠条,我信不过你。谁知道哪天你们会不会回过头来击报复?”

    她的态度很明确。大哥的女人,不得骂不得,力坤带着人灰头土脸的离开医院,回公司报备。

    “欠条没了。我问了,确实不在他那里,应该是旭峰拿走了。”

    力坤抓耳挠腮,心想着,真他妈是躺着也中枪。这事本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谁让阿南死了,旭峰也跑了,要他这个接盘的新官理旧事。

    魏邵天想得跟他一样,“他拿走了就是一张废纸,不可能。”

    “天哥,我今天在医院见到宋律师了,她……”力坤支吾了一下。

    他眉梢动了动,“了什么?”

    “她见不到欠条就不私了,告到底。”

    意料之中,魏邵天冷哼了一声,“那就让你兄弟吃顿饱饭,去坐牢吧。”

    *

    两天后,宋瑾瑜冲进了夜场的包房,力坤和齐宇一左一右趴在楠木门上,里面的分贝一声比一声高。

    为了听得更清楚些,齐宇干脆叫人把楼下的音乐给停了。

    “他只是欠了钱,不需要拿命还。你们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以后不能自理,不能找事做谋生,一辈子都还不上钱。”

    “我过了,这件事我不知情。”

    “你不知情,为什么要出面干涉?官司我自己会,跟你有什么关系?”

    “真要官司,我也得请律师。我请不到别人,还得请你,谁让你是我的律师。”

    “已经不是了。”

    “好,你了算。”

    “我告他,是想让他站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审判!你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命运?”

    “我的狗咬了人,我出面解决,花钱摆平,有什么问题?你用什么身份来管?警察,律师,还是我的女人?”

    里面传来拉扯的声音。

    “你无耻!”

    “反正都已经不是了,无耻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紧接着是一声扇巴掌的声音。

    “你癫够了!”

    桌子被掀翻,还有扭撕扯的声音混作一团。

    门外的力坤听得发毛,心里直犯嘀咕,原以为阿嫂是来找大哥和好的,看现在的仗势,不闹掰就算不错了。

    后面的声音他们不敢再听,齐宇也退开几步,把力坤拉到了一旁,“你不去找欠条,废人家的腿干嘛?”

    “那不是天哥的吗……”力坤直犯愁,“我是不是理解错了?”

    齐宇略带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兄弟,我劝你还是赶紧去码头找条船,给自己留个后路。”

    “这么严重?”

    齐宇点头。

    齐宇跟魏邵天跟的最近,他的话力坤是信的,心惊胆战的摸出一根烟点上,“我他妈真是倒血霉了。”

    门被推开时,宋瑾瑜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风衣里面的雪纺衣也被撕破了,她是抓着领子走的。

    外头的两人大气不敢喘,往包房里探了一眼。魏邵天脸上一个醒目巴掌印,从兜里摸出烟又狠狠摔在地上,对着空气撒气。包房里的茶几也被掀翻,上一次搞成这样,还是前任阿嫂来闹离婚的时候。

    力坤刚进去,迎面就是一拳,“谁他妈让你这么干的?”

    “天哥,这要真进去了,得蹲几十年班房,下半辈子就毁了。我以为这样能让他们解气,好过让他去坐牢。”

    “欠条,给我去找!就是人跑到南极了也给我找回来!”

    此地不宜久留,力坤连滚带爬的离开,心想着千万别让他抓到旭峰,抓到了一定让他死的很难看。

    魏邵天感觉喉咙里快起火了,从酒柜随手拿了一瓶酒拧开,往嘴里灌。辛辣的液体入胃,脸上烫,胃里烫,牵着下身更烫。

    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来与他争吵,认定了这件事就是他做的。不需要再演戏时,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厌弃,憎恶,直白又赤-裸,仿佛他与过街老鼠没什么不同。

    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那种眼神。

    所以她赠予他一巴掌时,他也同样回赠了她。

    他本就不是善人,也不想再扮演仁慈。他拥有绝对的力量优势,他吻她,她就咬他,他摸她,她就挠她,所有的反抗都不足以让他停下。

    他只是做了一件他早就想做的事,用最糟糕的方式。

    魏邵天擦掉嘴上残留的液体,开车去了城北。黑色汽车在夜色里疾驰,酒精刺激着他的神经,速度刺激他的感官,可都不足够让他上头。

    他满脑子想得还是她。她的柔软,她的湿润,她的倔强。

    「在人生旅途行至过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阴暗的森林,因为笔直的康庄大道已然消失。

    他怎么会走进那个森林之中,他自己也不清楚,在昏昏欲睡的当儿,就失掉了正道。

    他曾经光彩照人,如今却丑陋不堪。他竟竖起眉眼,与造物主针锋相对。

    他是世间万恶之源。」

    车子驶过空旷的兴安大桥,停在了那座“下血本”换来的高尔夫球场。

    大门挂了锁,魏邵天一跃抓住铁栅栏,翻了进去。办完土地转让协议后,这里就已经撤牌不营业了,草皮数月没有修剪,杂草丛生,参差不齐。

    魏邵天循着月光走上山包,园中有一处积水潭,月亮就安静的躺在那里。

    他席地坐下,试着让心里的躁动都平复下来,而夜晚恰好就有这样抚人的魔力。

    他望着潭心的一弯月,那弯月也在望着他。

    ……在你一切所行的事上都要认定他,他必指引你的路。

    他对着那弯月亮:“阿妈,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想做返好人。可是我已经走得太远,回不了头了。”

    “她讨厌坏人,也讨厌我。她不会想要和我在一起的。”

    “可是,上帝将她送到我身边。”

    “……”

    不会有人回答他,从来都没有。阿妈不会,上帝也不会。

    他终于放弃和自己的对白,仰躺在地,像儿时踢完球那样,放肆的呼吸着夜风里青草的味道。

    很安静,很安宁。就像和她一起在厨房吃面,在客厅看电视的感觉一样。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动你。」

    其实,他一直知道心里缺失的那一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  注:

    引用一出自但丁《神曲》

    引用二出自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