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心悦君兮(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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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香满楼出来后,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变成了零零落落的雪。

    云笙上了牛车后,便撩开车帘,将帘子固定在一边,欣赏着雪中街景。行路到一半时,忽听得前面传来嘈杂的吵闹声,远远望去,有几人扭在一起,站在一边看着的,似乎是县衙的杨参军。

    等牛车慢慢行驶到杨参军身边,发现是两个衙役押着一个男子,那男子眼窝青黑,眼袋浮肿,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又有一个女子并两位老人哭喊着抱着衙役的腿不肯放,一个三四岁的男孩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云笙喊了声“停”,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走到杨参军身边,行了一礼,道:“见过杨参军,杨参军近来可还安好?”

    杨参军回礼道:“托三娘的福,近来某过得不错。”

    云笙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仍旧哭闹纠缠的那几人,疑惑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杨参军看了眼被制住的男子,眼中满是厌恶,冷酷道:“这几日大雪不断,明府怕积雪压垮了屋顶,便允许百姓到县衙领取定量瓦片,用于修盖屋顶。此人去县衙领了瓦片,转身却卖给了旁人。他阿耶阿娘住的屋子还漏风,他却拿着卖瓦片的钱去逛花楼,简直不知所谓。”

    “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就该重罚!真当县衙的便宜很好占吗?”

    云笙看向那被困在地上的男子,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声“人渣”。

    那跪在地上抱着县衙的两位老人便是那人渣的阿耶阿娘,只见他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苦苦哀求道:“我们那屋子并未漏风,那瓦片是我们两个去卖的,与我家阿郎并无关系,你放了他吧,要罚罚我便是。”

    那老头更是爬到杨参军身边,哭着哀求道:“参军明鉴,此事与我家阿郎无关啊……”

    杨参军微微蹲下身,道:“他如此待你们,你还要为他求情?”

    老人哀哀苦求:“他毕竟是我孙儿的阿耶,若是他出了甚事,我那可怜的孙儿该如何是好?”

    杨参军讽刺道:“我大唐民风彪悍,如你儿子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放在别人家,早被断了狗腿。你们如此溺爱无知,也难怪惯出一个如此狼心狗肺之人。你们若是一味如此,你那孙儿,怕也是要重蹈这畜生的覆辙。既如此,倒不如由本参军替你们,好好教一教你的孙子。”

    罢,他便直起身,大声道:“左右,将这公然私吞县衙公物之人,按在地上,先三十杀威棒,再压入大牢。”

    啧,三十杀威棒,若是这衙役手下留情一些,这人怕是要皮开肉绽了吧。

    云笙心里默默想道,但是她并未出声。一来,此类不孝敬父母的纠纷,杨参军有直接处理的权力,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便是如此。二来,杨参军最是公正,当初若不是他,大刘氏和黄主簿勾结起来,对他们姐弟三人,怕也要造成不少麻烦。

    杨参军既然如此决定,那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被衙役压制在地上的男子吓得屁滚尿流,涕泪四流,不住挣扎着磕头求饶:“参军,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请参军放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老实点,不许乱动!”衙役制住乱动的男子,对杨参军道:“参军,我等出门,并未带杀威棒。”

    这等软蛋,连他们这些下九流的衙役也比不上。

    杨参军冷笑道:“无妨,我已让人送过来了。”

    那男子的妇人见杨参军不肯留情,便膝行至云笙面前,连连哀求道:“三娘,你是新丰县的大善人,最是仁义,最是菩萨心肠,你帮我们情,求你了,我们这便改,我们把瓦片退还给县衙,我们赔钱,我们这便给家翁和家婆修屋顶,只要能放过我家相公,我们愿意做任何事情,求你了,你帮我们和杨参军求个情吧……”

    杨参军看着她拽着云笙不肯松手,便转身对云笙道:“此处腌臜,三娘不妨先回避一番?”

    云笙想了想,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裳,对那妇人道:“我虽从不觉得自己是菩萨心肠,也从自得自己是仁义之人。但你这般,仿佛我不帮你,我便不是善人,便心肠恶毒,便无仁德,这令我十分不快。”

    “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仁义之事,非你不是便不是,你便是以此威胁我,我也不会为了虚名,阻拦杨参军执行公务。你这等手段,还是莫往我身上使了。”

    杨参军的黑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点了点头,似乎对云笙这番观点十分认同。

    云笙问他道:“瓦片御冬之事,可是杨参军在负责?”

    杨参军颔首道:“是的。只不过县衙发的瓦片是有定数的,有的人少了,便低价向旁人买;有的人贪一时之财,便不顾屋顶漏风,将瓦片卖给他人,总归这不是他自己花钱买得。若想在大雪来临之前,修好所有屋顶,也非易事。”

    云笙微微一笑,道:“关于此事,我倒是有些想法。不过此时杨参军有事,不便交谈,不如我先去旁边酒店等候参军,不知杨参军意下如何?”

    杨参军喜道:“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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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笙去了不远处的金玉满堂。

    金玉满堂如今是东家的女儿金大娘在理。她初时听到健仆云三娘来酒楼时,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云三娘和香满楼那姓孙的混子关系好,那姓孙的混子也借着她为香满楼赚了不少钱,如今,她来金玉满堂作甚?

    该不会是想收购金玉满堂吧?

    呸呸呸,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金大娘深吸了口气,立马让人备了好茶好菜,亲自送了过去。

    不能怂,好好干!

    二敲了门,得到里面的许可才开了门,领着金大娘进去。金大娘笑容满面,热情道:“稀客稀客,真是稀客,不想今儿竟能见到云三娘。”

    云笙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不知这位……”

    二便在一边道:“这位是金玉满堂东家的女郎。如今这金玉满堂,都是我们娘子在理。”

    “原来是东家的女郎,”云笙起身行礼道:“刚刚失礼了,娘子勿怪。”

    金大娘忙拉住她的手,道:“这是甚话,快快坐下。”

    两人落座后,金大娘的心脏噗通直跳,她捂了捂胸口,心翼翼问道:“三娘今日怎会有兴致来金玉满堂?”

    云笙道:“在这附近遇到了一位朋友,他正忙着,为便在这里等他。”

    金大娘松了口气,一颗心落到了实地。

    还好不是来收购金玉满堂的,不然她也不确定这不过是勉力支撑的酒楼,能不能抗得过香满楼。

    这颗心落定后,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期期艾艾问道:“听三娘开办的学堂会收女学生,你看我那几个妹妹如何?不知能够入学?”

    云笙问道:“令妹年岁几何?”

    金大娘忙道:“我那二妹倒比三娘大一岁,三妹妹今年十岁,四妹妹今年七岁,五妹妹才五岁。”

    云笙笑道:“除了二娘子年岁大了些,其他倒都可以。不过也无妨,二娘子若是愿意识字,学点东西,也可以一起过来。”

    金大娘大喜。她道:“若是年岁大了,不知能否让她跟在三娘身边?”见云笙面露疑惑,她忙又道:“她手脚麻利得很,脑子也聪明的,她若是跟在三娘身边,能学到一星半点,便够她受用一生了。”

    云笙摸了摸鼻子,笑道:“金大娘太高看我了,我不过也是个乡野丫头,有甚好学的。她在学堂里,也是一样的,琴棋书画、算账格物,多与同龄女郎接触,也是好的。”

    她这一开口,金大娘便知道,她是在委婉拒绝了。不过她也不在意,妹妹们能进云笙的学堂,便有机会与她搭上线,哪怕不行,便如她所,学点东西也是好的。

    至少,不要轻易被阿耶许出去了。

    没有多甚,金大娘便退出了包间。

    不多久,杨参军便来了。

    他拱拱手,道:“还请三娘快快告诉我,这修建屋顶,有何好法子的。”他一面一面在云笙对面坐下,随即又叹了口气:“从未见过,想要帮人也有这般困难的。”

    云笙将一盏热茶推到他面前,道:“从来任何事都不容易,但你若是找对方法,便会轻松很多。”

    杨参军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热热的茶汤从喉咙滑下,流转到胃部,感觉整个人都彻底暖过来了。

    他道:“我正是来问你讨主意的。”

    云笙便问道:“县里准备了多少瓦片?”

    杨参军回道:“大约够每户人家勉强将破漏处补一补。”

    云笙便道:“我一路走过来,看到不少人家的房屋屋顶是好的,便是不加瓦片,也没有关系。那么县衙里的瓦片,够那些有破陋的人家,好好修修是没有问题的。”

    杨参军扬了扬眉,道:“便是瓦片,也涉及许多利益问题。如依三娘所言,县里有几户人家屋顶破陋,破到何种地步,这边需要人去勘察。倘若我这衙役,与这户人家交好,便多报一些,与那户人家交恶,便少报甚至不报,这些又该当如何?譬如发瓦片时,他顺手挪了挪,将这户人家的瓦片转到那户人家那里,又当如何?这其中零零碎碎,鸡毛蒜皮,岂是你一个娘子能够想到的。”

    云笙便道:“那便建立责任制,责任到人。每一个衙役都负责一片区域,这篇区域里,勘察、分发以及修补,全归他负责。县衙每三日检查一次,若是出现不公、以次充好、欺压百姓之人,便依行为处罚;但若做得好,县衙便要奖励与他。此等奖励,可以是钱财,也可以是家中子女读书的机会,疑惑是家中亲人或自己得好医匠医治的机会。崔县令是清河崔家的嫡子,对普通人十分难得的事情,对他来,如吃饭喝水般简单,想来,他也不会不愿意吧。”

    杨参军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云笙又道:“除此之外,也可以加上监察制。双人为一组,互相监察,若其中一名衙役举证属实,便有奖励。两两对立,也避免衙役互相勾结。”

    杨参军沉吟片刻,便道:“此事也不是不可,不过县衙人手不够,要怎样的人去监察,才能既公正又能服众?”

    云笙扬唇笑了笑:“我手里倒是有几人,不知杨参军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