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金溪坊市(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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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妇人果然是得了失魂症的。

    云翼醒来后,便探听出了老妇人的情况。她丈夫是河西云氏人,早年叛军横行时,丈夫和儿子都上了战场,再也没有回来过。所有人都这两父子怕是在战场壮烈了,老妇人悲痛之下,便疯了。

    好在那云氏族人,对烈士家属倒也优厚。每隔几日,便会有人送衣食上门,那老妇人的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至于他如何会被老妇人错认作儿子,主要是因为那郎在上战场前,也爱靠着母亲坐在地上。这倒是让他捡了个巧宗,能够暂居与此,安心休养。

    一转眼又是过了五日。

    云氏寻人,没有丝毫进展。

    云氏老族长及其余长老,皆满面愁容,互相对上目光时,又忍不住齐齐叹气。

    倒是云笙,双目微阖,坐在矮榻上,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倒让云氏老族长高看了几分。

    他们却看不到,云笙的直播间私信,已经疯狂响了起来。

    苏想发了一张截图给她,道:“云笙,根据你的素描画像,有粉丝找到了这个地方。目前图片里的人,是最接近画像的人,你好好看一下。”

    云笙点开图片,发现里面有一个男子侧身站在窗外,一边似乎还住着拐杖。图片的像素高,但是仅凭一张侧脸,实在无法确定这人是否是云翼。

    “这张图片是在哪里拍的?”此人气质上,倒是与云翼有些相似,只希望不会是空欢喜一场。

    苏想很快就恢复道:“东山半山腰。”

    “不会真是吧?”

    “云笙,如果真是的话,你真要好好感谢粉丝了。”

    五日五夜未曾安心休息过,云笙的头一抽一抽地疼。她关掉了私信,深吸口气,睁开了眼睛。

    正在这时,云川行走如风般从外面进来,对云氏族长和长老行了一礼,然后看了他一眼,道:“今日还未到送粮之日,东山上那位婶子下来要粮了,是她儿子回来了。”

    云氏族长嚯得抬头,浑浊地双目中透露出精光:“她人呢?”

    云凡父子当年确实已经战死沙场,尸体都找回来了,只是她不愿相信,将自己弄得疯疯癫癫。往日送的粮食,足够她吃到十她五,如今才初九,便下山来了。

    一个妇道人家能吃多少东西?定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也是他们糊涂了,搜遍了整个河西,偏偏绕过了她家。真是愚蠢,愚蠢!

    云川抱拳道:“正在门外候着!”

    老族长立刻道:“快请进来,我要问话!”

    云笙却不想再等下去了。从粉丝发过来的图片,再结合云川的信息,她相信,云翼定然是藏身在那里。

    她直接起身,对老族长行了行礼:“长者,我先去东山看看。”罢,不等他反应过来,又对其他长老行了一礼,脚步生风地走了。

    “这……”当年曾去金溪,意图为云顺撑腰的长老睁大了眼睛,气愤道:“目无尊长!”

    “唉,不怪她,”老族长对那长老挥了挥手,道:“我听,原本她在新丰主持新坊市的建造,听到她阿耶的消息,临时将手头上的事情转交给了他人。算上她过来的时间,大约也有七八日了,她心里着急,也情有可原。”

    有人眉眼微动:“大兄,那坊市……”

    老族长瞪了那人一眼,那人忙闭了嘴。他这才慈眉善目地看向云川,道:“既如此,你也一起跟着去看看,给三娘搭把手。这边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便是。”

    云川低眉顺目地行礼,仿佛没有听到他们讲的话,转身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抬了抬头,看了眼那话的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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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笙一路赶到东山,直接从马背上跃起,在山下使了个“梯云纵”,轻轻巧巧几步便到了半山腰。一落地,她便见到了一座茅草屋。草屋配了个木门,没有上锁。

    她上前轻轻一推,房里便传来警惕的声音:“谁!”

    那声音太熟悉了。

    云笙倒不觉得有甚,这身体的潜在的感情却上来了,立刻红了眼眶,哑了声音。

    她两步踏进房门,便见到破破旧旧的床边立了个身穿羊皮袄子的人,一手拿着拐杖,满目警惕地看着她。

    那一双浅色眼眸,同她的有七八分相像。

    云笙不受控制,泪珠儿大颗大颗滚下,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就是他!他就是阿耶!他就是阿耶!

    一见她哭得凄惨,对面那郎君反倒蹙起了眉,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你哭甚?”

    云笙抽抽噎噎喊了一声:“阿耶!”

    云翼恍若被雷劈了一般愣在那里:“你叫我甚?”

    云笙又喊了一句:“阿耶!”一句不够,她放声大哭,仿佛要将多年的委屈一起哭出来:“阿耶!阿耶!阿耶!阿耶!阿耶……”然后一把扑向了云翼。

    那个云笙,实在是太委屈,过得太苦了。她没能护着弟弟妹妹,活着等到阿耶归来那一日。

    只好由她来完成她的心愿,替她好好照顾弟妹,找到他们的阿耶。

    虽然已失去了记忆,但看到那娘子的眼泪,云翼心里便涩涩的,十分难过。他下意识地接住扑到怀里的娘,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叹道:“你别哭呀。”

    云笙听闻,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无声流泪。

    她心里想:让她为了云笙,放肆一回,以后,她再也不留一滴眼泪。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后,云笙才抽抽噎噎地收了泪,擦干了眼角的湿意。

    这时候,云川也到了。他站在门口,听着云笙的哭声,表情十分难过。

    云笙走到门口,道:“我要同我阿耶话,你走远一些。”罢,碰地一声,毫不留情地将木门给关上了。

    跟在云川身后的云氏族人立刻围到云川身边,探着头想从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形:“怎么回事?真找到了二叔?”

    “这人都死了几年了,冷不丁之间回来了,我心里瘆得慌啊。”

    “你这多大仇多大怨,害人家骨肉分离这么多年,我站在远处都听到三娘的哭声了。”

    “行了,别了……”有人拉了拉话那人的衣角,那人才意识到害云笙父女分离多年的,正是云川的母亲,便讪讪地不话了。

    云川面上闪过一抹难堪。他转身道:“三娘父女许久未见,想是有许多话要讲的,我们走远些吧。”罢,便带头走远了百来米,在山间的一块大石头上站定,眺望着远处的雪景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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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笙将云川等人赶走后,将云翼扶上床,坐在床边给他探脉。她医术不精,但也能看出他的身体十分虚弱。

    云笙将他的手在被子里放好,问道:“阿耶既从那庄子里出来了,为何不去云氏。你若去了,老族长只有帮着你的份。”

    云翼侧头看着她:“你当真是我女儿?”

    “这还能有假?”云笙不假思索回答,随后微微蹙眉:“阿耶为何这般问?莫非我同时候不像了,还是你……”

    云翼叹了口气,道:“前尘往事,我皆忘了。”他是怀疑云笙,可云笙给她的感觉,十分亲近。血脉之间的感应,妙不可觉,让他不由自主地相信她。

    “你竟然,失忆了?”

    云笙瞠目结舌。之后,她顿觉不妙,立刻在心中呼唤苏想:“苏想,你看一下,我阿耶仿佛失忆了。”

    苏想的消息回得很快:“医疗专家组已经在讨论了,你先等一等。一有消息,我立刻回你。”

    云翼无奈笑道:“是呀,我连自己叫甚都忘了。”

    这可是大事情。

    云笙沉默了片刻,道:“阿耶,我立刻让他们接你回去,这里条件简陋,不方便养病。只这一段时间,为了省去麻烦,你装昏睡便是。我会将你的事情告诉你,顺便找机会请大夫来看看。”

    罢,她又笑了笑,道:“你放心,女儿一定能让你回想起以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