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风雨泾阳(二十)
“大郎,你回来了。”
天色将暗时,赵释失魂落魄走到赵府门口。他这几日总是一个人出去乱跑,也不让厮跟着,回来时整个人都阴沉沉的,赵府的门房已然十分习惯了。
“嗯。”赵释从鼻孔中发出一个声音,慢慢走近府里。
门房一边将大门关上,一边叹气。大郎往日里虽然也四处玩乐,显得有些纨绔无知,但到底是活泼又孝顺的。如今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倒是一日比一日更难让人看懂了。
还未走到自己的院子,一个美妇人就带着人匆匆赶过来拦住了他,红着眼睛怒斥:“你又去哪里鬼混了?你耶耶正生着病,你能不能出息些,为他、为这家分担一些?”
“去哪里鬼混?”赵氏微微仰起头,走到她面前。他原本就比美妇人高上许多,这一抬头,他眼中的嘲讽便显露无疑:“我去看绿竹和孩子了。昨晚绿竹托梦给我,她好冷,孩子好疼。阿娘,你,自己的孩子被人强行灌药掉,会有多疼啊,你有没有试过啊。”
“你!你!”美妇人气得浑身发颤,指着他的手指不停颤抖:“你混账!”
赵释是赵家的嫡长子,日后是要继承领导整个赵家的。赵家自然不允许他孝期生子,也不允许他在未成年之前和娼妓搞出庶长子,故而他们将绿竹带回赵家后,直接一碗药灌下去,掉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哪知道绿竹是个烈性子。她原也是富人家之女,后来因为父母先后过世,家产被叔叔侵吞,自己也被卖进了勾栏院。她既单纯又高傲,也就碰上了赵释这样,虽然纨绔,倒也有几分真心的,才决定跟了他。
自孩子被掉后,她才明白赵释也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世家子罢了,对她或有几分痴情,但到底比不上他自己的荣华富贵,自学瞎了眼痴心错误,将他骂了一顿后,当着他的面撞墙自杀了。
赵释措不及防之下,亲自见到了一场血淋淋的惨剧,当场就晕了过去。待他清醒过来后,往日的飞扬跳脱全部不见,短短几日间便成了一个极度厌世、喜怒无常之人。
赵谦病重,赵家主母平时宠溺惯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哦,对了,我还去了永昌公主的图书馆,”赵释笑嘻嘻地凑到美妇人身边,笑道:“阿娘猜我看到了谁?我啊,看到了元经和于畅,带着他们家的人呢,像狗一样跟在云笙身后,偏偏觉得自己意气风发地不行。阿娘,你常让我去图书馆听课,你也想让我和他们一样吗?”
“你,你……”美妇人怒从心起,以个激动,眼前一片模糊,然后没知觉地倒了下去。
“娘子,娘子!”婢女们忙七嘴八舌呼唤起来,手忙脚乱地扶住她。
“送我阿娘回房,温媪去外面请个大夫来看看。”在那一瞬间,赵释恐怖不住想要扶住她,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开口吩咐道。
“唉,是。”温媪看了一眼赵释,忍着心中复杂的滋味应了声,将美妇人送去房间后,便出去请大夫了。
想了想,他问了赵谦的行踪后,走向了他父亲的书房。书房里有不止赵谦一个人,还有其他人也在。
守在门口的忠仆原本想要行礼禀报,但被赵释伸手拦住了。
他站在门口,侧耳听着里面的谈话。
“我不得不承认,永昌公主是个极有魄力和手腕之人。她那个才子楼,看着就是亏本的,但为了她在文人中间赚了好名声,同时也不断吸引着外面的寒门子弟不断涌入。而且,那些寒门子弟会去图书馆抄书,那些书籍又值不少钱,完全能够抵消酒楼的亏本。你看她还在不停建酒楼,便知道这其中的利益定然是令她十分满意的。”这是泾阳世家中另一个家族的族长。
元、于两家拉拢了两个世家,了赵家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四家抱团,剩余的除了李氏,本就以赵家马首是瞻,现在也仍旧与他们同进攻退。
“谁能想到,一个图书馆,能够带来这般惊人的变化。如今,泾阳的衣、食、住、行各行业全面发展,每日都能看到新开业的酒楼和店。兄长,这个好时机,我们也应当及时把握住才对。你看,人口多了,赋税增加了,那就是泾阳府的政绩,不得,你还能往上升一升。另外,人流的增加,便是各家扩大家业的好时机,届时泾阳府也可以趁机多招一些人……兄长,机会到了,得尽快抓住才行啊……”这是另一个家族的族长。
“我前段时间已经让人去买酒楼了,只不过待我出手时,才发现泾阳的许多房产都已经在永昌贵主的手中了,连带着那些百姓的民房,也跟着涨了不少的价。其实最好的办法,是组织人去扩展泾阳城池,但明年的事情你们也知道,青壮都要被抽调上战场,人手怕是会不足。若是,若是能请到新丰的建筑团队就好了……”
“新丰的建筑团队?那可是云笙的人,此事怕是不好办了。前几日,我才瞧见,元家和于家的辈跟在永昌公主身后,殷勤地很。元家和于家若是借此与永昌公主联合,那我们势必是要被压一头的。”
“若不是那永昌公主,兄长家如何会出这样的事情?她倒是也心大,元家和于家那般对她耍心眼,想要害她云家后代,她竟还能与他们合作。”
“咳咳……咳咳,话不能那么。圣人要励精图治,泾阳一系却保守固执。云笙入泾阳,本就是圣人之意。这原本是皇家与世家的博弈,奈何云笙太聪明,元家和于家则太蠢,直接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中。这就不要怪人家让你们自己自己了。元、于二家现在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难免会想要扒着皇家不放……”
“兄长身体还未痊愈,慢慢,来,先喝杯水。”
“唉,元经和于畅毕竟辈分高,交游广阔,他二人亲自出面,总有人不好驳他的面子……”
门外的赵释闭着眼沉思了许久,拍了拍忠仆的肩,示意他一起跟着他往外走。一直走到书房院外,他道:“我不进去了,今日我过来之事,也不要和耶耶了。”
忠仆犹豫:“这……”
赵释看了他一眼,道:“别让他担心了。书房里客人走后,你和他我阿娘病了,让他去看看。”
忠仆只好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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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云笙刚下课,身边还围满了学生,忽然,有个忠仆硬是挤进了人群道:“贵主,马御史在外面等你,是赵府出事了,要请贵主尽快去看看。”
在场众人听了,便纷纷退到一边,道:“贵主有事便先行一步吧。”
云笙知道,若是平常事,马周自己就能处理了,不会这般大张旗鼓来找她的,这一回这般急,定是出了要紧事了。她对众人点了点头,便脚步如风般走了出去。
一到图书馆门外,马周直接撩开帘子,在车上对她伸手,道:“时间紧迫,边走边吧。”
云笙拉住他的手跳上了马车,刚坐好,便听马周道:“就在今早清,赵释忽然躲在元家和于家到图书馆必经的路上,出手伤了元经和于畅。最要紧的是,赵释也受伤了,他危在旦夕?”
“这话怎么的,这怎么忽然就起来了?”这消息简直莫名其妙,世家之间相斗,竟还有人直接上去便动手的吗?
马周极快地解释道:“去图书馆的人,都不会带厮贴身伺候。元经和于畅为了融入其中,便也没带。这几日他们出门,都只带了一个车夫和两个厮,连车都没坐,是慢慢走过去的。听,赵释等候在那处,带了根木棍,等他们出现了,上去便对着元经和于畅便是一阵乱。那几人都没料到这一出,元经和于畅便结结实实挨了几下,等厮们们反应过来抵抗时,有其中一个又出力过重,赵释被推到在地时,后脑勺撞到石头上了,这一会儿,怕是命在旦夕了。”
云笙简直被这一发展给惊呆了:“怎会如此?若是赵释死了,那赵家和元、于两家,当真是结下死仇了。”
马周便道:“正是如此,我知道筎娘手中有灵药,让她先带着药过去了,希望你不要见怪。”
当初一箭双雕的主意是他出的。先是利用于、元两家的把柄和赵家的那两块地,令他们互相内斗,之后再收服于、元两家,这样,阿笙在泾阳办事,也便能方便很多。谁知,元、于两家的手段引起了阿笙的反感,导致她并不愿意再与这两家有其他方面的合作。
赵家在长安朝堂上亦是有人的,只不过朝堂上的人与圣人斗,在长安的族人与阿笙斗,各自管各自的罢了。但若是赵家的嫡长子因此丢了性命,与元、于两家成为死敌不,直接下饵的阿笙,自然也会被迁怒。
以他的角度来,自然是不愿意阿笙受到任何伤害的,所以能不能保住赵释的性命,十分关键。
想到这里,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用了这个计策。
云笙的心里亦不是滋味,若赵释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一辈子良心难安。再退一步,她手里握着盛唐之后至星际时代的科技,但她没有为这片土地多做些甚,却纠缠与政治斗争中,着实不应该。
她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马周:“周周,这里的事了后,我想多去寻些种子,多试验试验农具,不想再参与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了。”
马周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在怀里。他的下巴顶着她的头,眼神深邃温柔:“好,你想做甚就作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至于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交给他就好了。
他们二人到赵府的时候,赵家已经是人心惶惶了。云笙见到云筎的时候,云筎正被赵家仆人拦着,不许她靠近。
赵家主母声嘶力竭地在那边怒喊:“你滚!就是你们姓云的,满腹恶毒心思,是你们害得赵家变得如此,你们给我滚出去,别脏了我家的地方!”
云筎声对云笙道:“我刚刚强行闯了进去,给赵释喂了药,如今是在外面等结果的,这事儿赵谦也知道。谁知道刚刚这赵家主母来了,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我赶出去……”
云笙心里松了一口气,喂了药,至少目前应该把命吊住了。她拍了拍云筎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做的很好,接下来的,交给阿姐便是。”
很快,赵谦和大夫都从里面走了出来。
赵谦对着大夫道了谢,随后提高声音,对着赵家主母吼道:“你在胡闹甚!大郎的性命已经无碍了,你还不快去里面照看他!”
“我的大郎没事了?”赵家主母转过头看着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落,又惊又喜道:“真的吗?刚刚大夫不是,救不过来了吗??”
赵谦见她满脸泪痕,便软了心肠,上前帮她擦干了眼泪,道:“云娘子带来的药果真是救命良药,如今他的命保住了,你快进去陪陪他吧。”
赵家主母连连点头,提起裙角就往房间里去。
赵谦又喝退了家仆,对云笙三人心里道歉:“大郎危在旦夕,内子失了分寸,还望贵主和云娘子不要介意。”
云笙颔首,安慰道:“无妨,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能理解的。明府也该多多保重身体,此时此刻,赵府还要靠你才是。”
赵谦道了谢,又要请他们往屋里坐。无论如何,关键时刻是他们送来了良药,保住了
云笙先是拒绝坐一坐的提议,随后她道:“大夫虽然没事了,但还是劳烦明府带我进去看看贵公子。”顿了顿,她道:“如今他只是吃了药,这药无法完全发挥功效,若想让他尽快康复,还是得配合我家独门的手法才是。”
赵谦一听,忙将他们请进了赵释的房间。
赵家主母正坐在床边,看着陷入熟睡中的儿子默默抹眼泪。一见到云笙等人进来,她想到之前的言行,心里有些尴尬,便行了礼走到赵谦身边、
云笙回礼,随后在赵家主母的座位上坐下,让婢女拿出赵释的手,开始搭脉诊断。切了脉后,她又让婢女直接扶起赵释,坐在床边,将手心贴在他的背上,凝聚内力推入他的体内,催动药力。
一刻钟后,她收回了手,让婢女扶着赵释躺好,起身对赵谦和赵家主母道:“明日早上应该就能醒了,到时候你们多注意着他的伤口,半个月内就能恢复过来了。”
赵家主母喜极而泣:“当真?”
赵谦也有些意外:“刚刚大夫还三日后会醒……”
云笙微微一笑,道:“到底如何,明日清便知道了,二位放心便是。”
儿子终于捡回一条命,赵谦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自从赵释出事后,不过短短半日,他便仿佛老了许多。任他平时再强悍,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对他来,仍是致命击。
确定这边了情况后,云笙也不多留,和赵谦道了别离开了。
回程的时候,她又转头问马周:“元经和于畅如何了?”
马周早已让人去探清楚了。见云笙问起,他便轻描淡写道:“身上挨了几下,本也没甚,不过他们年纪大了,骨头脆的很,此番想必也要吃些苦头。”
云笙想到现代有句话,叫做“家里的老人摔不起”,老年人身体机能退化,骨头脆,一摔就容易出大问题,非得主要治疗才行。想来,马周应当是淡化了他们的病情。
不过凡事因果循环,她或许会对赵家有所愧疚,但对这两家,绝无这样的心情。
听到马周的话后,她便直接道:“那待我们回去后,让王嬷嬷备些礼物,送些好药过去看看吧,我便不去了。”